当收到凯瑟琳的邮件，说她将因为personal issue（私人问题）再休假一周，d市本地企业风险管理部的信贷经理们都不淡定了。

“薇薇安，你说我们是不是得赶快投简历了？”凯文端着杯咖啡，在薇薇安身旁来回踱步，唉声叹气道。

同办公区域的业务部门已经有一半人被hr约谈”n+？”的赔偿方案，周围的办公桌也空了几张，大家八卦起来都几乎没什么顾忌了。听说本市分行的本地企业部业务总监和跨国企业部总监因为争得太厉害，最后两个人都被调离到其他部门，由隔壁c市的跨国企业部总监捡了漏，调过来担任d市的新部门总监，两位前总监的心腹人员都以headt（人力资源规划员工数）缩减为由被裁掉了，一时间，人人自危。

另一边的莫妮卡叹了口气，继续埋首于项目档案里，她已经怀孕六个月，就算裁员也暂时轮不到她，操心无益，不如抓紧把手头的项目了结，争取闲一点提早休产假吧。

“实在不行，我就马上宣布怀孕，看谁敢动我？”坐在凯文右侧的蕊秋忿忿地宣称，回头看了一眼莫妮卡，她才结婚两年，正在考虑是否备孕。

“我说凯文，你能不能不要在我旁边打转了，我头都要晕了！”薇薇安终于忍无可忍道，“说起来，最危险的人是我呀。凯文，你是我们部门唯一的男士，莫妮卡怀孕了，蕊秋最年轻，只有我年纪最大，已经过了三十五岁，有两个孩子，不可能天天加班，所以我肯定最先牺牲了。”说着，露出一丝苦笑。

几人反倒不好意思了，纷纷劝她别想太多，等凯瑟琳回来，一切自会见分晓。

这一周在焦灼不安中度过，没有任何关于凯瑟琳的消息，风险管理部内部小范围公布了新部门的东区和南区信贷总监的任命，原本地企业部和跨国企业部的高管各占一席，失去位置的高管一个被安置在香港，另一个回了新加坡分行，算是相对平和的演变。毕竟风险管理部门基本作风稳健，不像业务部门那么aggressive。

又是周一，薇薇安照例提前半小时走进办公室。她已经租下了金龙寺地铁站附近那套新中式的房子，拖了一拉杆箱随身衣物过去，正陆陆续续添置各式生活用品，莉莉安也开始把打包好的行李从海市寄过来。为了方便收快递，薇薇安最近是金龙寺和父母家两头跑，昨晚住在金龙寺，所以上班也早。

终于又见到熟悉的身影，凯瑟琳如往常一般双手在键盘上飞速打字，过去两周的缺席恍惚间如同隔世。

“凯瑟琳，早上~”

“薇薇安，早上~”

两人相视一笑，薇薇安心中一热，随即眼中酸涩，差点没落下泪来。她反复做脑海里演练了一周多，如何在见到凯瑟琳的时候找机会跟她提离职的事情，但现在自己突然变成了生涩的小女孩，不知如何开口了。

是约凯瑟琳单独去小会议室谈，还是和她单独吃一顿饭趁气氛好的时候提呢？正犹豫间，凯瑟琳突然说：

“薇薇安，麻烦你预定一家附近餐厅的包厢，通知大家，中午我请吃饭。”

“好的，没问题。”薇薇安应道，她的心禁不住砰砰直跳，她想，凯瑟琳肯定有大事要宣布。

部门其他同事到办公室也都热情地和凯瑟琳打了招呼，尤其是蕊秋，差点没扑进凯瑟琳怀里撒娇。凯瑟琳给大家分发了从香港带来的零食和礼物，谈到中午在哪家餐厅聚餐，气氛一派祥和。大家都说着让凯瑟琳开心的俏皮话，实际想问的却欲言又止，准备耐心等着中午揭晓谜底。

十点，一封风险管理团队内部的通知邮件，在众人心中一石激起千层浪。

邮件里宣布，本地企业部北区风险总监路易斯，也就是凯瑟琳休假期间的back up，将担任合并后新部门的北区兼西区风险总监，跨国企业部中国区风险总监直接转任新部门中国区风险总监，原本地企业部西区风险总监凯瑟琳，和原跨国企业部北区风险总监，则将在3个月内与路易斯完成工作交接，去向未公布。

除凯瑟琳之外，众人心中情绪激荡，这什么意思，凯瑟琳也要被排挤走了吗？西区风险总监的位置明明空着，为什么要由北区的人来兼任？那以后，他们部门就要向北区的路易斯汇报了吗？

薇薇安和大家心里一样有无数疑问，但凯瑟琳却一派气定神闲，恍若无事一般继续专注于手里的工作。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还有十分钟到十二点，薇薇安已经提前和餐厅定好了菜式，便招呼大家出发去餐厅。众人早已如坐针毡，簇拥着凯瑟琳出了写字楼。

“凯瑟琳，那通知什么意思，为什么西区风险总监不是您呢？”凯文第一个按捺不住，一走到空旷处就在凯瑟琳身边低声问道，众人也第一时间竖起耳朵。

“哦，那个，是我放弃了。”凯瑟琳漫不经心道，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什么？！几人面面相觑。

“凯瑟琳，你要抛弃我们了吗？不要啊……”最会撒娇的蕊秋凑过来挽住凯瑟琳的胳膊，可怜巴巴道。

凯瑟琳摸摸蕊秋的头发，没有说话。

到了餐厅包厢，预定好的菜一个个上齐了，凯瑟琳才慢条斯理开口，回忆她过去三十余年三次加入丰华银行的职业经历。虽然之前曾经听她提过一点，但这是第一次听她从头至尾的详述，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从她大学毕业后第一次加入丰华银行的八十年代，作为亚洲四小龙之一的香港经济繁荣，企业融资需求活跃，刚入行的菜鸟只要勤力肯干，便能快速积累业绩获得丰厚bonus，而她因为投入工作，业绩和职级都把同龄男生远远甩到了后面，以至于错过了有好感之人，虽有惋惜，但并不遗憾。

九七亚洲金融风暴之前，她敏锐地预感到了危机，离开银行回到家族企业，帮父亲和哥哥度过难关。直到家人移民加拿大后，她不习惯国外闲散的生活节奏，正好2001年底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外资银行在亚洲区域大力扩张，她回香港又一次加入丰华银行，从事风险管理工作。

第二次离开丰华银行则是被好友邀请，到一家大型企业担任财务总监，那位好友当年正积极投资内地市场，需要深谙金融事务之人帮忙打理多家银行的关系。

第三次加入丰华银行则是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之后，多家外资银行海外业务损失惨重，积极拓展中国内陆尤其是中西部业务，这边急缺一位经验丰富的风险审批官，昔日的同僚内推了四十六岁凯瑟琳。

“那时我都准备离开香港去加拿大养老了，但这个机会我觉得比香港任何职位都有意思，虽然能给我的薪资只有我离开时的三分之一。我想，大概我真的很喜欢工作吧，如果可能，我愿意工作到八十岁……”

大家都笑了起来，不愧是凯瑟琳，她大概真这么想。

“不过……”终于要说到重点了吗，包厢内众人顿时皆屏息凝神，静待下文。“我不想在丰华银行等退休了，确定部门合并之前，我已知道，有机会升职的是北区的路易斯。西区这个位置就算给我，不过是因为跨国企业部的人不够了解本地企业，做不下来而已。但我放弃了，提出辞职，唯一的要求是，我西区的headt不能减，我的人不可以裁。我自己早走晚走无所谓，但你们是我亲自培养的人，我不希望你们在这一轮重组中被排挤。”

所以，凯瑟琳是以自己的离开，换取下属团队不裁员？薇薇安差点忍不住吐露自己准备离职的心声，不知道能否留下凯瑟琳。她还没出声，凯瑟琳便继续道：

“我已经决定了，回香港开一家自己的咨询公司，与其打工到退休，不如自己做老板，不然，我怎么能工作到八十岁呢……”

原来如此，大家转忧为喜。以凯瑟琳的波澜壮阔的事业经历，如同梁凤仪小说里走出来的女主角，这样的传奇当然不会因为年龄到了某个时刻就走向终结，与其在职场中勾心斗角中黯然出局，不如走出去拓展一片新天地。这绝对符合凯瑟琳做事的风格。

饭后，趁着大家心神震荡魂不守舍，薇薇安以请凯瑟琳喝咖啡为由约她到写字楼旁边咖啡厅，跟她提了离职的事。

“所以，你会拿着现有四分之一的薪资，加入这家创业公司？你想好了？”凯瑟琳问道，眼中闪着奇异的光。

薇薇安坚定地点点头，两人再次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