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

江南的6月，恰逢梅雨季，雨下个不停，闷热潮湿的夏天，连空气里都弥漫着发霉的味道。天花板上的老旧电扇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似乎下一秒就会坠落，连搅动的空气都是闷热的。

讲台上，中年班主任带着些许江浙口音的普通话让人听了更加昏昏欲睡，配着她的嗓音，又尖又细，惊扰了午后的白日梦。

“噶么这一次三模的分数下来了，结合去年来看，我们班总体上考的还是不错的，本科上线有43个人，重点线么，也有27个人。”

“…第一名，这次我们班的第一名是叶清安，语文109，数学112，英文91，政治87，历史93，地理85，总分577。”

“第二名是庄萍，总分561，也不错的。但是某些同学啊，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越到高考么这个人越不对劲，用功三年了，最后一个月绷不住，那还会对！”

同桌戳了戳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正把数学课本挡在眼前，趴在桌子上午睡那人。

白炽灯把她的皮肤照耀得格外白皙，随意垂在桌下的手臂上，可以看见上面蓝紫色的血管。长发披在肩上，墨色长发与白色校服形成鲜明的反差，因为炎热，额上有着细密的汗珠。

“阿珩，醒醒。”叶清安小声提醒道，“泡面头要骂你了，别睡了呀，再睡下去她又要开始念经。”

“再睡会。”温亦珩嫌热，拿过扇子递给叶清安，撒娇道，“帮我扇扇风，热死了。”

叶清安只能拿着扇子，轻轻给她扇风，一边扇一边小声说：“囡囡啊，你这个分数别说复旦，浙大都悬了哦，你回去你老妈肯定要念你，要不要去我家住几天？”

“没关系。”温亦珩打了个哈欠，嘿嘿两声，“她去北京出差了。”

班主任又提高了音量，显得更加尖细，“我们这次考试真的是让全杭州都看笑话咯，有个同学，她的分数，我教了这么多年书都是第一次看见。我念一念，你们自已猜猜是谁。”

“语文114，英语98，政治91，历史97，地理96，数学，49！好不好笑伐？数学的分数，刚好是英语的一半。本来么能去北大的，现在好了，浙大啊没得去了，努努力么可能杭州师范学院有的读的，再这样下去么，就只能去一些省外的普通大学了！”

话音一落，教室里就爆发了一阵大笑，班主任接着说：“噶么我不说，你们也应该能猜到是谁的。温亦珩呢？温亦珩人在哪里？”

吵闹的声音让她没了睡觉的心思，她举起手说：“这里。”

“你那个头发怎么回事？！”班主任见到她的头发，眉头紧锁，“我说过多少次了，女同学的头发要扎起来，心思整天在打扮上面，难怪数学考49分！”

就在这时，下课铃声响了，班主任抱怨了一句，“讲讲不听的，温亦珩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温亦珩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对叶清安说：“脑西搭牢，你陪我一起去。”

到了办公室里，班主任喋喋不休地问了一堆问题，温亦珩惜字如金，一直低着头，眼泪汪汪，装出一副十分无辜伤心的模样。

“数学为什么考这么差？”

“不会。”

“之前不是能考100，110的吗？”

“抄的。”

“抄谁的？抄了三年啊？”

“……”

温亦珩低着头红了眼眶，抽泣着说：“张老师，我知道错了，我这次没考好呜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考好呜呜，卷子太难了。”

“亦珩啊，怎么哭了，梨花带雨的。”说话的是语文老师，赶紧给她递上一张纸巾说，“我们小阿珩这次的作文写得好，都选为市优秀作文了，不要哭了呀，美人落泪，我都心疼了。”

“杨红老师，你不要油嘴滑舌的。”班主任不满地说，“你教的语文，她考了114，我教的数学，她考了49！”

温亦珩还在一个劲地泪流不止，边哭边小声说：“张老师，我真的错了，我下次努力。”

恰好这时，办公室里走进来一个瘦削颀长的身影，皮肤有些苍白，校服洁净，在梅雨季节，也带来一阵清爽的气息。

他一走进办公室，杨红就立刻迎了上去，“市状元来了，状元啊，你这次数学考了满分，怎么我的语文，才考了97？你有空的时候，让阿珩帮你辅导一下，我记得你们俩高一还是同班同学呢。”

就连班主任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理一班的顾景之对吧，理科数学这么难，也能考满分，不像我们班的这个…”

又瞪了温亦珩一眼：“亦珩啊！你到底想不想上北大了？”

“我本来也不想上北大…”温亦珩小声嘟囔着。

“什么？你刚刚说了什么东西？”班主任有些愤怒，提高了音量，“声音大点！张老师年纪大了，耳朵不好！”

温亦珩抿着嘴不肯说话，叶清安在一旁打了个圆场：“她说，她嗓子疼。”

“你们两个啊！”班主任指了指她们，有些没好气地说，“不要整天连体婴儿一样！”

顾景之也走到她们身边，看了一眼温亦珩，微笑着说：“张老师，我刚好有几个语文英语方面的问题，想请教一下温同学，您放心，我一定帮她好好补补数学。”

班主任立刻笑逐颜开，连连点头，“好的呀，亦珩的数学就拜托你了啊，你们是老同学，更要互帮互助。”

走出办公室，温亦珩立刻擦了擦眼睛，哪还有半分难过的模样，朝叶清安伸出手：“纸。”

叶清安无奈地摇头，但也还是拿出纸巾递给她，撇撇嘴说：“你啊，泡面头遇到你也是倒灶了，大学别读法律了，我觉得表演更适合你。”

“我也觉得。”温亦珩玩笑道，“但是我爹那里，你去帮我说服他。我觉得我读表演，肯定能拿奥斯卡。”

顾景之也笑笑说：“下一节我们是自习课，你们也是吧，走吧，去图书馆。我做了一下你们文科这次的数学卷子，虽然是比一模难，但也不至于考49分啊，阿珩，我帮你分析一下。”

温亦珩露出一个稍显无语的眼神，没有说话。

叶清安立刻笑着说：“你是真不了解她，她故意的。你没发现她连分数都恰好选了个48吗，就是故意恶心泡面头，因为泡面头整天喊她考北大，她烦了。”

顾景之也笑了，恍然大悟地说：“我就知道，你数学再不好，也从没下过100分。又不是物理，阿珩我还记得，高一第二学期期中考，你物理考试抄了我的选择题，全对，结果后面填空题…我的大小姐，你怎么能全错呢？”

“闭嘴！”温亦珩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怎么能全错，我觉得我写得挺好的，你再多嘴下次英语作业不帮你写了。”

“我错了我错了。”顾景之立刻求饶道，“你不能帮我写啊，你不帮我写我就完蛋了，我会被小雯骂死的。”

温亦珩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看了眼手表，又走回教室，对他们说：“十分钟后，老地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