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宜语气平淡,似不经意问起。
但却没察觉到,因为打了太多遍腹稿,他说出的这句话格外流利。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玥记不太清,回想了好一会儿。
沉默的空当,江不宜不自觉捏紧了衣角。
“没有。”
江不宜捏衣角的手骤然一松。
“那时师尊还不是三长老,没那么多规矩。”
“那,那其他弟子呢?必须,要有吗?”
大玥也记不太清所有人的拜师过程了,回想一番后,只模糊地嗯了一声。
江不宜表情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怕被发现,紧走了两步到大玥前面,一路都没再说话。
他回到藏书阁就砰一下关上门,扑到床上,把头埋进被子里。
“三长老不是对你宝贝的很吗……”
“连拜师仪式都没有……”
“怎么可能收一个杂种……”
江不宜甩了甩脑袋,想把那些垃圾话都甩出去,可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浮现出刚来灵云山那段日子。
他像个小尾巴似的成日跟在师尊屁股后面,听别人都唤“师尊”,于是他也跟着叫。
“师……尊。”
发音并不标准。
从未搭理过他的师尊却突然回过头,那双琉璃般的美眸中透出的刺骨寒意,让他直到今日也常常在深夜惊醒。
从那日起,他每唤一声“师尊”,就会挨一顿鞭子。
可他不觉得有什么,师尊对每个人都很凶,只不过对他更凶了一点点而已。
师尊不喜欢他叫,肯定是他太弱了,觉得他给他丢脸了而已。
毕竟师尊常常这样骂其他弟子。
于是他拼命修炼,终于在一次师尊“特意”安排的人兽比试中,打败了一头五百年的炎魔熊。
他满身血污,肋骨寸断,全身痛得几乎站不起来,可他眼神明亮甚至带着无法言喻地激动,望向观武台最右侧那个毫不起眼的角落。
他以为自己通过了师尊的“试炼”,能够得到师尊的认可了。
于是他胆大包天地当着七大宗门众弟子长老的面,众目睽睽之下,唤了声:“师尊。”
那人终于睁开了眼,只是那眼中并无半分赞赏,而是深不见底的彻骨的寒。
伤刚好了一半儿时,师尊突然来看望他,他很开心,可师尊只扔下句“死不了”就扭头走了。
紧接着他就被拉出去,挨了那传说中能叫受刑者魂飞魄散的九九八十一道销魂鞭。
效果立竿见影。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后,江不宜再没敢唤常少祖一句“师尊”。
身子抖得如风中的蒲公英,江不宜躲进被子里,把自己蜷成一个球,盯着眼前黑黢黢的一片。
为什么别人都有拜师仪式,他没有呢?
江不宜把自己抱得更紧了,整张脸埋进膝盖。
不是这样的,师尊那么忙,肯定是,肯定是忘了。
大抵是软骨散药效还没完全消散,江不宜抱着抱着就睡了过去,再醒过来是被一名陪侍弟子叫醒的,师尊叫他一起用膳。
江不宜心底的阴云瞬间一扫而空。
他匆匆赶到时,常少祖正坐在疱屋外的石凳上翻阅一本食谱,听到动静抬起头,朝他招了招手。
华灯初上,柔和的橘光打在他身上,好似披了层毛茸茸的光晕,平静无波的眼睛在看向他时,散发出浓浓的暖意。
他走过去还未行礼,常少祖就把手中食谱塞给了他,问他想吃什么。
江不宜随意翻了两页,抬起头,内心忐忑道:“鱼肉水饺?”
“没有鱼。”
江不宜一愣,下意识问:“为什么?”
他昨日见师尊的食材中没有鱼,今日特地去抓,托大师兄送来的,怎么会没有?
常少祖眉心轻皱一下:“没有就是没有,哪来的为什么?”
这话落在江不宜耳朵里,却成了师尊还在气他今日又受伤惹事,没收下他送去的鱼。
江不宜刚鼓起的再要一个灵环的勇气,此刻就像是扎了个洞的皮球,一时没吭声。
“牛肉香菇的好吗?”
“……好。”
两大盘冒着热气儿的水饺端上来时,江不宜只觉得心碎成了饺子馅儿,虽然依旧吃了很多,但味同嚼蜡,食不知味。
“明日的比试你也去。”
在他吃下最后一个饺子时,常少祖突然开口。
江不宜碎成饺子馅儿的心情突然凝固,他仰起头,眨了眨黑玉似的眼珠。
常少祖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坐本尊旁边。”
教育
演武台。
半球形的巨大结界之内,一头足足有五人高的双头血狼占据了整个场地的三分之一,每喘息一下,青灰色身躯上捆束的锁链随之哗啦作响。
两双血眸紧盯着面前的“猎物”,前肢伏地,猛扑上前,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里三层外三层的尖牙,牙缝中残留的腐肉散发出的腐臭之气哪怕隔着结界也难以驱散。
疤痕男吓得腿一软,只能靠剑支撑着身体才不至于滑落。可身后就是墙壁,已退无可退。
眼看那血盆大口就要将他拦腰咬断,疤痕男提起剑,一咬牙,一闭眼,往前刺出——下一秒就被双头血狼一掌拍飞出去。
“砰!!”
演武台上尘土横飞,坚硬无比的青石围墙被这冲击硬生生砸出一个大坑。
在座弟子全部噤若寒蝉。
疤痕男整个身体陷入坑内,哇得吐出一口鲜血,脖子上悬挂的红贝壳项链也应声而断。
“弟子知错,救,救命,三,三长老……”
他面容狰狞而痛苦,竭尽全力声音却细如蚊蚋,只能徒然望向观武台最右侧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