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安抚住二人过于激动的情绪,奚长离回到自己的客房。
掩上房门,他久久伫立。
看似平分秋色的一场剑斗,只有他自己知道并非如此——
他输了,输得彻底。
奚长离面色不动,低眸望去,握剑的右手虎口震麻,仍在袖中微微颤抖。
一线殷红顺着指尖滴落,他恍若不觉。
比起这个,如何向宗主和天下仙门交代,才更让人头疼。
……
残剑劈出一道百尺裂痕,卷起的花瓣还未落地,就被剑气摧做齑粉。
殷无渡提着那篮子新鲜的醉仙桃,吹拂去方才打斗时沾染的几片落英,走回晏琳琅身边。
“还能走吗?”他问。
晏琳琅靠着桃树站稳,鬓边碎发黏在雪白的脸颊上,佯做轻松道:“为何我每次遇到危险,你都会出现?”
“本座有感应。”
“感应?”
晏琳琅弯起一抹苍白的笑意,“是因为召神的言灵契吗?”
甫一启唇,她再也压制不住喉间的腥甜,捂着心口吐出一口血来。
张了张嘴,又是第二口更大的鲜血吐出。
殷无渡接住她软倒的身子,视线落在她掐得鲜血淋漓的掌心,略一皱眉:这副样子,多半是遭情咒反噬了。
天知道她忍了多久。
远处流光隐现,应是凤火族的人听到桃林动静,正赶来此处查看。
殷无渡顺手抹去他与晏琳琅存在的气息,这才带着她飞回崖顶客房中,抬袖一拂,掩紧房门。
晏琳琅躺在榻上时,已几近昏迷。
她蜷身侧躺在榻上,泛白的指节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料,似是痛极,苍白若纸的脸庞被冷汗一浸,如雨打梨花般几近透明。
她此刻竟是连神女壤捏造的幻容术也维持不了,露出原本的瑰丽容颜,被散乱的乌发和唇角的血渍一衬,犹添几分病态之美。
殷无渡手探脉息,玉色的指节往她腕上一搭,目色微沉。
灵脉乱成这样,再不以神器封印,只怕要被情咒反噬掉半条命。
“奚……长离……”
晏琳琅紧咬齿关,含糊不清地挤出三个字,分不清是呓语还是怨憎。
听到这个名字,殷无渡面若冷玉,缓缓眯起眼睛。
那冰雕似的剑修到底有什么好,勾得她情咒反噬如此之厉害,吐着血都在惦念他的名字?
他起身欲走,却闻少女呼吸骤然凌乱,喑哑道:“师父,我疼……”
决然的脚步,顿在原地。
片刻,殷无渡抬手按了按额头。
罢了,同一个受情咒反噬,神智不清的人计较什么?
他终是踱回榻边,俯身从晏琳琅的灵戒中强行取出那枚已认主的火种,一手捏住她紧咬的齿关,一手将火种喂了下去。
然晏琳琅的灵脉紊乱,元神不稳,无法顺利炼化吸收红莲火种,反被其热度烫得经脉刺痛。
她原本苍白的脸又泛起潮红,如涸泽之鱼般大口大口喘息,显然痛苦至极,下意识攀住能够使她清凉好受些的物件。
被意识混沌的晏琳琅紧紧抱住时,殷无渡身形一僵。
他体内有至阴至寒的太阴真火,白色烈焰刚好与红莲火种相克。少女炙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本能地汲取那一丝清凉的神力……
甚至,还隐隐有朝他唇瓣辗转的趋势。
撩人的香息如春风拂过镜湖,掀起一丝转瞬即逝的涟漪。
殷无渡长眉一挑,手掌抵着她的额头,试图将她推开些。
但紧接着,晏琳琅又顺势握住了他的手掌,滚烫而带着薄汗的五指缓缓挤进他的指缝中,紧紧扣住。
殷无渡抽了两下,没抽动。
他的眸色几番变化,终是仰身一躺,随她去。
少女的掌心凝着血痂,是方才对上奚长离时强行抵抗情花咒所留下的掐痕,因她肤色瓷白,伤口便格外触目惊心。
殷无渡垂目凝视,丝丝缕缕的神力顺着二人交握的指间游走,替她理清灵脉,洗濯体内的燥意。
不稍片刻,晏琳琅掌心的血痂逐渐愈合消退,直至光滑细嫩如初。
她颤动的眼睫终于安分地轻阖,呼吸也渐趋平稳。
……
晏琳琅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置身一片火原之中,大地龟裂,赤红的岩浆自地底翻涌,喷薄的热浪炙烤她的神魂,几乎要将她连人带骨吞噬殆尽。
她看见奚长离立于火海之外,白鹤仙衣翻飞,清冷端正的面容被热浪扭曲。
晏琳琅即刻掐指,化出灵力朝那幻影击去。幻影短暂消散,转而又在另一个方向出现。
一个声音在蛊惑她,告诉她只要投向奚长离的怀抱,便可脱离苦海。
那是她的命定之人,为什么要反抗呢?
和从前六十年那般,屈从自己的本心不好吗?
那声音无孔不入,絮叨夹杂着尖叫,潮水般自四面八方而来。晏琳琅只能拼命地捂住耳朵,试图将它从脑子里赶跑。
“……不要听,不要屈从。”
她不住地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奚长离放弃了她,可她不能放弃她自己。
哧——
赤红的岩浆裹挟业火从地底喷出,似是示威,将晏琳琅囚困其中。
好热,好痛,她无法呼吸。
正胶着之际,一脉清凉如潺潺流水淌过,温柔地包裹着她的元神,驱散炙热的焰火。
红莲业火熄灭,涌动的岩浆退回地底,连滚烫的风也温柔地蛰伏下来。
晏琳琅终于得以喘息,忙趁机打坐调养,静心修缮灵府,努力将火种的力量融合进元神中。
再睁眼时,赤红的岩浆火焰、奚长离的幻影皆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