紊乱的秩序渐趋平稳,只是这一次,再无九天神明干预人间格局。
……
殷无渡的神识醒来时,正置身于一片浩瀚无垠的银河之中。
他头下枕着一片柔软的裙纱,清灵柔妩的少女音自头顶传来:“你醒了?我正犹豫是吹你的眼睫,还是捏你的鼻子呢。”
殷无渡睁目瞧见晏琳琅那双笑吟吟* 的眼睛,先是一怔,而后才化开温软的笑意,抬指碰了碰她的脸颊。
“你来找我了。我还以为,我会在阵法里沉睡很久。”
“我怎么舍得呀?”
殷无渡笑了声,缓缓起身,活动了一番肩臂关节:“这是何处?”
“我的识海。”
“不愧是晚晚,连识海也这般美,这般大,比我那片识海更为辽阔深远……”
殷无渡环顾四周,而后猛地一僵,目光变得警惕起来,“我为何会在你的识海里?你的真身呢?”
“……”
晏琳琅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微微一笑:“阿渡,我们赢了,你不高兴吗?”
“你的真身呢?”
殷无渡又问了一遍,眼尾的笑意渐渐沉寂,“你用什么杀死了天魔?天门的裂缝是怎么解决的?告诉我,晚晚。”
“我说过,我会来解阵,会接你出去。”
“不,不是这种方式解阵。这不是我想要的,晚晚。”
殷无渡似乎猜到了什么,眼底绮丽的赤色渐浓,说不清是痛还是怨:“我想的是……我想的是,我们一起回家。你和我,一起……”
“阿渡,我会和你回家。”
“你骗我,你又骗我。”
殷无渡摇头哂笑,笑音带着令人心碎的压抑,眼底的湿红几乎要汹涌而出,“我送你上白玉京,不是让你去送死的!早知是这样的结果,我宁可和你死在一起,化成灰、烂成泥,也好过我亲手将你推向自毁之境……你不是常劝我不要自毁吗?为何你自己却做了这样的事?你让我今后那么多年……那么多年,如何原谅我自己?”
“阿渡,你听我说。我并非什么以身献祭的神母,只是天门唯我能补,我便去做了。”
晏琳琅握住他微凉的指骨,温声道,“我现在,要向你许下最后一个召神祈愿……”
“别说了……”
曾天不怕地不怕的恣睢少年瞬间红了眼眶,近乎恐慌地退后一步。
“这第三个祈愿,便是要殷无渡好好活着——无论何时,都要逍遥自在地活着。”
“别说了……”
“阿渡,不要怕,我的身体虽不能与你回家,但自此天下离散之人皆可有家。我的意识会散落在人间各处,会化作风、化作雨,化作星河万里永远与你作伴。”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殷无渡抓住她的袖子半跪于地,曾睥睨尘世的强悍少年第一次塌下了高傲的脊背,弓身时双肩痛苦地颤抖,近乎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晏琳琅,我只有你了,别对我这般残忍,不要抛下我。我什么都不怕,但是……不要抛下我。”
“真的不行,没有你就是不行……我会死的。”
“我爱你,我爱你啊!”
少年的泪,一滴接着一滴砸在星河间,溅起细碎的荧光。
星空逐渐黯淡,那是留影即将消散的征兆。
头顶传来少女的轻叹,沉静而温柔。
“阿渡,如果实在太痛苦,就忘了我吧。”
一个凉如朝露的轻吻,珍重地落在了殷无渡的额间,“这是我……拜托你的最后一件事。”
“不要!”
殷无渡下意识伸手去捞,却只抱住了一片消散的魂光。
随着晏琳琅意识的消失,星空识海也随之黯淡剥离,露出九重天的层层云海来。
他仍跪在灵枢金魄的阵眼中心,只不过阵法已解,头顶的白玉京入口也已然封闭,世间将再无天道正神左右人间。
殷无渡茫然地跪坐在这一片宁静圣洁的虚无中。
他缓缓打开紧握的双手,掌心一团五色之气氤氲盘旋,正是八百年前他被天魔夺走的那一抹人间气运。
如今,物归原主。
气运中蕴藏着久违的人境生机。他看到崩裂的天门已然修复,倾塌的天河正在复原,天柱裂缝已经修补如初,时光倒流,天魔俱灭,甚至在天魔之乱中战死的那些修士与凡人亦在晏琳琅的荫庇下死而复生……
整场灭魔之战中,消失的只有晚晚一人。
所有人都在庆贺新生,唯有他永失挚爱。
殷无渡唇角动了动,没有将气运再种回自己体内,只是随手一扬,将气运尽数散去了下界人间。
人间气运,理应属于整个人间。
做完这一切,他方从识海中取出那枚墨玉剑簪——晏琳琅曾赠送给他复又折断的那柄黑剑,重造而成的墨玉剑簪。
剑簪于手中化剑,如一段锋寒的夜色,毫不迟疑地刺向自己的心口。
皮肉破开的闷响,鲜血在齿间蔓延,一剑又一剑,每一剑都贯穿了心脏,没有给自己留下半点活路。
然而,死不了。
“为什么死不了?为什么、为什么……”
少年的声音和着血与泪,绝望地蔓延在寂静无声的九天之上。
第三个召神祈愿,让他连殉情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黑剑自胸口抽离,带出一串凄艳的鲜血,哐当坠在云层间。殷红之色染红了白云,如残阳泼墨,晚霞尽红。
继而呼啦一声细响,太阴真火自他周身蔓延,烧着那汩汩淌出的血液。
殷无渡垂首跪在原地,任凭散落的碎发被火焰的热气吹起,丝丝缕缕拂过唇鼻。他了无生趣地半阖眼睫,像是要将全身的血液烧尽,将整个人烧成灰烬和万里星河融为一体,直至再也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