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是一曲雄浑的交响乐,不仅让将士们热血沸腾,也让李重俊暂时忘却了国内的诸多烦恼。
距离他离京北巡已经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来,他遭遇的诸多事,都让他万分心头愁结。
士族门阀贪婪无耻,表面上自诩礼仪之家,暗地里却行各种苟且之事,着实让人恼火。
冀州一行,让他明白,如果不尽快解决士族门阀,大唐便时刻有倾覆之危。
还有这次幽州刺史的诈死反叛。
原以为是相王不甘寂寞,暗地里使得手脚,可没想到,最终截获信件上的落款却是‘温王’印戳。
重茂过了年才十岁,他就是有谋反的心,也没人会搭上身家性命跟着他胡闹!
很明显,这是有人打着温王的名义,给他添堵。
若真狠下心整顿一次朝纲,揪出隐藏幕后的黑手,这些为了自保,势必会将重茂拉下水。
但是,杀了他们,那重茂怎么办?
不处理,朝野舆论沸腾;处理,他还小压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
李重俊健硕的身躯,随着马背的颠簸而上下起伏,思绪虽然潮涌,但一双眼眸却时刻关注着四面八方的动静。
清冷的月夜之下,四野万籁俱寂。唯有战马奔腾,那蹄声如雷,踏破寂静,震动着无垠的草原。
“吁——”,李重俊双手猛地一勒缰绳,那战马受此强力牵拉,前蹄瞬间高高扬起,在空中奋力划动,后蹄则在地面急速摩擦,尘土随之卷扬。
几乎与此同时,身后的将士们也纷纷效仿,整齐划一地勒住缰绳,战马们纷纷止步,一时间,马的响鼻声与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众人将视线齐刷刷地投向远方。
只见那里,一个黑影如离弦之箭般急速奔来,在空旷的视野中显得格外突兀。
转眼间,黑影便来到近前,是李重俊派出去的前哨斥候。
那斥候战马还未停下,人已经跳下了马背,几步趔趄来到李重俊马前,跪地禀告道:“启奏陛下,突厥大军不知何故,突然拔营,朝东方而去。”
“什么?!”李重俊大惊,连忙掏出舆图,一名亲卫策马上前,点燃火折子,为他照明。
他的手指快速在舆图上滑过,一路向东,最后定格在了离居庸关最近的一处关隘——幽州咽喉要塞,古北口。
默啜要去古北口!
他为何会突然放弃居庸关,前往古北口?
难道古北口出事了?
很有可能!
居庸关最高的守将便是自己,叛贼想要窃取居庸关,无异于痴人说梦,但是古北口的守将折冲都尉张北,却是地地道道幽州人。
若是他据关叛变,默啜就有极大的可能,放弃到嘴的居庸关,从古北口南下。
“有谁知道折冲都尉张北?”李重俊扭头大声询问。
众将士交头接耳片刻,一名士卒驱马上前,“回陛下,卑职曾在张将军帐下听命,据闻,他与幽州张司马是同族。”
“混账!”李重俊这一声是压着嗓子吼出来的,宛若虎啸。
“陛下恕罪!”那士卒吓的赶忙告罪求饶。
李重俊深知这是时候不是发怒的时候,他深吸一口,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问那斥候:“突厥何时把的营?走了多久了?”
“大约在子时一刻,他们没有带辎重,全军轻骑,速度极快。”那斥候恭声道。
“他们粮草都被烧了,想带也没得可带!”李重俊道出了原因,抬头看了眼月色,侧头问亲卫:“现在什么时辰?”
“回陛下,子时刚过。”亲卫道。
“他们跑不远。”李重俊估算了一下脚程,然后再次展开舆图,沿着路线一路往东。
“你,过来。”李重俊招呼亲卫。
“陛下有何吩咐?”
“看到这儿没?”李重俊指着居庸关与古北口之间一处凸起的山丘,问道。
“看到了。”亲卫重重点头。
“朕率轻骑前去追击突厥,将他们引至这座山丘之下。”
李重俊回首,看了看行进速度较为迟缓的战车以及重甲骑兵,神色凝重地说道,“你率领战车与重甲兵在这山丘之上设伏,待看到朕挥刀三次之后,你们便即刻冲下山坡。”
“陛下,您亲自涉险,这……”亲卫神色为难。
“朕身为大唐皇帝,既已承继天命,护佑社稷苍生便是朕之职责所在,无需再行多言。汝等只需将朕之所言牢记于心!”
李重俊舆图一卷,塞到愁眉苦脸的亲卫手里,“大唐社稷交给你了,功成之后,朕重重有赏!”
“是。”亲卫答的这一声极其怯懦,他窄小的肩膀,根本就担不起那么重的担子。
“大点声!朕知道你,程伯献的儿子,程若冰,拿出程公勇冠三军的气势来!”李重俊瞅着那张稚嫩幽黑的面庞,呵斥道。
“诺!臣谨遵陛下之命,定让突厥后悔活在世上!”程若冰脸上涨红,嗓子都喊破音了。
“这才是混世魔王的子孙!”李重俊重重拍了拍程若冰的肩膀,随即侧头,声如洪钟般大声喊道:“儿郎们,跟着朕杀突厥去。”
言罢,他一马当先,身姿矫健地朝着突厥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胯下骏马四蹄生风,扬起一片尘土。
身后的大唐将士们个个热血沸腾,齐声高呼着应和,士气如虹。
程如冰原本激荡的心潮缓缓平复下来,他转过身,目光坚定地望向那些留下来的战士们,接着便模仿着李重俊的姿态与口吻,大声地鼓舞起士气来:
“陛下千金之躯,尚且奋勇杀敌,我等烂命一条,搏他个荣华富贵有何又不可!
战死者朝廷抚恤,儿女皆有陛下照顾;立功者,策勋十二转,陛下亦不会吝啬,封妻荫子就在眼下!
豁出这条烂命,搏他一个朗朗乾坤,全军都有,跟我走!”
战士们听闻程如冰的一番豪言壮语,眼中皆燃起炽热的斗志。他们齐声呐喊,声震四野,手中的武器紧握,似要将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之中。
程如冰见士气已被点燃,心中稍安,便迅速整军,带领着众人朝着预定的埋伏地点潜行而去。
……
默啜收到了来自幽州的飞信,言称古北口放行。不疑有他,他立刻整备军马,连夜拔营朝古北口而去。
粮草被焚、阿史那先武又没抓到,一夜之间,他的威信似乎被一扫而空。
默啜感觉自己的运气简直是坏透了。
明明一切都稳重就好,可谁知,那小子也会动脑子了,竟然识破了他的计划,还将计就计,算计了他一次。
夜色如水,萧瑟的寒意伴随着默啜一路狂飙,左右两侧跟随着各个部落的首领。
他现在急需一场大胜来巩固自己的声威,这也是他为何仅凭一份信就断然放弃居庸关,转而攻向古北口的另一重原因。
居庸关有大唐皇帝驻守,士气不是一般的高涨,想要啃下这块硬骨头,他须得搭上更多士卒的命。
那些部落首领又不傻,表面上为他是从,但要是让他们豁出家底去攻打居庸关,就都一个个的活成了人精,都想躲在后面让别人送死,自己好摘桃子。
哪怕他默啜不也一样,突厥部是他的嫡系,至今没损失多少。
所以,默啜既愤怒,又无奈,只能灰溜溜的选一块较为软弱的骨头啃食。
就在默啜心情灰丧之际,后军突然传来一阵厮杀声。
他急忙停下,“怎么回事?”
“可汗,是阿史那先武那条鬣狗,他咬上来了。”突厥部的一个首领追上来,大声喊到。
“艹!”
默啜真的生气了,自己都不计较这个畜牲,他反倒不知死活的跟上来了。
“先停下,等老子活刮了这小畜牲,再去古北口。”默啜立刻撂下一句话,抽出弯刀朝,带着突厥本部朝后军杀去。
咻!
阿史那先武再次搭箭上弦,弓弦如满月般紧绷,刹那间,利箭脱弦而出,恰似流星赶月,直扑远处。
转瞬,一名突厥追兵被精准射中,轰然倒地。
他手中那把复合弓,工艺精湛,射程与威力远超草原寻常强弓。凭借此弓,他似狡黠的猎者,将追兵玩弄于股掌。
他手中那把复合弓,工艺精湛,射程与威力远超草原寻常强弓。凭借此弓,他似狡黠的猎者,将追兵玩弄于股掌。
每当他们停下脚步时,他立刻打马上前,挑衅一番,等他们再次追上来时,他又快速逃离。
活像一只苍蝇,专门恶心人。
恰在这时,卫二匆匆赶来,“统领快撤,默啜围上来了。”
阿史那先武收起弓,眺目望去。
果然,突厥军队逐渐形成了一个半包围圈,要将他们赶入绝地。
这是草原部族惯用的捕猎方式。
“快撤!”阿史那先武心道玩的过火了,真把默啜那老东西招来了。
“来不及了!”卫二哭笑不得。
那些突厥士兵不计代价的鞭策战马,包围圈已经形成,正在收缩。
他们现在只有一千不到的人马,对上几万的突厥士兵,分分钟被剁成肉泥。
“慌什么!”阿史那先武很是悠闲,拔出佩刀,指着前方道:“那里最为薄弱,我们合力杀出去,去找陛下。”
说罢,他舞了一个刀花,冲杀出去。
不多时,双方短兵相接。
只是事实却比他想的艰难。
这些突厥士兵完全不计生死的阻拦,好几眼看就要冲出包围圈了,都被追上来的突士兵给逼了回去。
他们又试图换方向突围,同样像是撞在了铜墙铁壁之上,除了部下一个接一个的战死,什么都没得到。
几次冲杀之后,活着的人就剩下他从大唐带来的镇抚司十八人。
突厥军队还在步步紧逼,缩小包围圈。
默啜怒声吼道:“给老子剁碎他们喂牧羊犬!”
随着他这一声吼,战场立刻进入了白热化状态。
突厥的士兵们如汹涌的潮水一般,毫无惧色地疯狂冲了上去。
他们个个满脸狰狞,仿若凶神恶煞降临人间,手中高高举起的弯刀密密麻麻,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好似一片寒光凛凛的刀林。
“兄弟们,为陛下尽忠的时候到了,杀!”阿史那先武大吼一声,声若洪钟,手中的长刀瞬间化作一道耀眼的银光。
只见他身形如电,迅猛地冲入敌阵,长刀精准地划过一名突厥士兵的脖颈,一颗人头随之滚落,鲜血如喷泉般从腔子里喷涌而出,溅落在周围的土地上。
“哈哈,老子早就活的不耐烦了……看刀!”卫二怒喝一声,刀出如蛇,完全不顾防御,只管攻击,一时竟然杀的敌军胆寒,不敢靠近。
包围圈外,默啜阴着脸注视着这一幕,那些部落首领同样注视着这一幕。
“他们……这不像是草原人?”乙失拔古不经意的看了眼药葛罗,缓缓说道。
“据闻,这些人都是大唐皇帝在潜邸时培养的死士,登基后编入镇抚司,为的就是对付我们。”药葛罗解释道。
“管他什么司,今天就是大唐皇帝亲自来,老子也要宰了他!”默啜阴狠道:“都给我上!谁杀了他,老子赏银千两!”
重伤之下,必有勇夫。
很快被杀的胆寒的突厥士兵又提起了勇气。
“那是什么?”寂静之中,一个尖锐的声音陡然响起,仿若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纷纷转头,齐齐朝着声音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那遥远的山坡之上,人喊马叫之声响彻云霄,恰似汹涌澎湃的潮水,以排山倒海之势迅猛奔涌而来。
“默啜,朕来找你啦!”李重俊神色威严,声如洪钟般大喝一声,而后紧接着下令:“放箭!”
刹那间,弓弦齐鸣,无数箭矢仿若密集的雨点,在夜幕的映衬下闪烁着寒光,呼啸着划破夜空,如离弦之箭般直直地朝着突厥士兵射去。
“是大唐皇帝!”
默啜先是惊骇,等看清人数后,一股难以遏制的激动涌上了心头,他语无伦次地喊着:“快,快,都别管他了,抓住大唐皇帝!”
他的动作远比声音快,话音未落,人已经奔向了李重俊。
几十万草原大军立刻沸腾了。
一个个眼冒绿光,挥舞着弯刀,嗷嗷叫冲向李重俊。
“先武,快出来!”李重俊砍死一个敌军,大声喊道。
“快去救陛下!”陛下的突然到来,让阿史那先武等人既感动,又惶恐。
这里可是突厥大本营,有几十万兵马呢!一旦被围住,哪还有好果子吃?
他们这一刻,将生死置之度外,一个个红着眼杀护卫李重俊身前。
“陛下,您快撤,这里由我们顶着!”阿史那先武喊道。
“一起撤!我给默啜准备了一份大礼。”李重俊说完便鼓足气力呼喊:“全军撤去。”
撤退的路线早就规划好了,随着他一声令下,唐军将士立刻抽身且战且退,一路把突厥军引向既定埋伏点。
药葛罗看出有诈,拉住了想要冲上去契苾巴特尔。
但默啜却不管那么多,他像是一只饥渴的狼,红着眼穷追不舍。
只要抓住大唐皇帝,他失去的威信,就能全部夺回来。
至于说有诈?
可笑,区区两千人马,能对他十几万军队造成什么危险?
山坡上,程若冰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那片黑影,不停地舔着干裂的嘴唇。不知为什么,此刻的他无比燥热,握着刀柄的手心一直出汗。
“将军,陛下给信号了,我们要出动吗?”身旁一个士兵问。
“给了?这就给了?”程若冰脑子一片空白,本能驱使他高举横刀,指着默啜大军,怒喊:“杀!”
哞哞哞——
轰隆隆——
声如雷震,最先冲下山坡的是火牛战车,然后是绵延整座山丘的双马战车,最后是八百重甲铁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