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书生低头,一个穿着新衣的小男孩拉着女人的衣袖,抬起毛茸茸的脑袋,怯生生地看着他。
男孩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尽是期待,让人不忍心拒绝。
中年书生没工夫管他:“你们将婻婻好生安葬,我自然会考虑。”
“宋先生,给个准话嘛。”旁边身强力壮的男人拎着锄头走过来,威胁地踢了踢女孩的尸体。
看这架势,如果中年书生不答应,男人一家就会随便找一个地方抛尸荒野。
“她也是你们的孩子啊。”中年书生心中苦涩,最终还是松了口,答应免费教男孩读书。
青蛇看得入神,不知何时钻到了蓟舟的怀里,等到他察觉不对,抬头便对上一双戏谑的眼睛。
青蛇飞快地从蓟舟膝盖上爬下来。
这个可恶的家伙身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搞得他鼻子里全是这个味道,感觉整条蛇都不干净了。
蓟舟这回没有打趣他:“婻婻的亡魂不在此处,我们去别的地方找找。”
萧则却没有吭声,一向温和的他此刻脸色无比阴沉,旁边的青蛇也气得立起身子。
终究还是少年人啊。
三人中唯一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突然有种带孩子的感觉。
蓟舟正色道:“不要忘记我们的任务,当务之急是送婻婻往生,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
萧则最终还是拉回了理智:“欲安兄说的有理,既然她是溺死的,那我们就去池塘边找找。”
……
婻婻溺水的池塘离得很近,旁边有一棵枝叶繁茂的槐树,看起来有些年头。
许是因为村民们都在干农活的缘故,此时的池塘附近看不到什么人。
蓟舟几人匆匆赶到,果不其然在这里看到了婻婻弥留的魂魄。
小女孩坐在槐树下,身躯透明得像是快要消散一般。
她两只小短腿晃啊晃,嘴里还念念有词。
几人走得近了,女孩的声音清晰起来。
“……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女孩听见脚步声,仰起脑袋,脆生生地向来人求夸奖:“先生,我终于背完了!”
青蛇沉默地看着这一幕,萧则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蓟舟没管他俩,径直走过去,蹲在女孩面前,“小姑娘,你在这里干什么?”
女孩瘦瘦小小一个,衣服洗得发白,袖子和裤腿都短了一大截。
看到来人不是先生,她不好意思地藏起露出脚趾的草鞋,“大哥哥,我怎么没见过你?”
蓟舟笑道:“哥哥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哦哦。”女孩眼睛发亮,回答他刚刚的疑问,“我在背千字文,先生说等我背完就可以到他的学堂里上学啦!”
看她这样子,应该是被死前的回忆困住了。
蓟舟坐到她的旁边,尽量不去惊扰她,“原来是这样,好厉害,我还没见过你这么聪明的小孩呢。”
女孩被他夸得腼腆一笑。
蓟舟又随便找了一个话题:“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
女孩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恐:“不要,我不要回家!”
她蜷缩起身子,不断捶打脑袋:“爹!不要卖了我……不要……”
蓟舟直觉不对,反射性地想拉开她的手。
就在触碰到女孩的一瞬,蓟舟感觉身体一轻,灵魂仿佛被吸入一道漩涡之中,堕入无边黑暗。
水祸(三)
一阵天旋地转后,蓟舟睁开眼。
还是那座熟悉的池塘,只是时间似乎变成了清晨,吹来的微风中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意。
视角低了很多,蓟舟低头,看到一双满是冻疮和细小伤口的小手。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走到池塘边的阶梯,一旁是一家人换下的衣服,堆积成一座小山丘。
蓟舟弯下腰,拿起一件衣服摊开,放入水中搓洗。
趁着舀水的片刻,他看了眼水面。
果不其然,自己已经变成了婻婻的模样,这里应该是她记忆中的场景。
沾水的衣服又冷又重,蓟舟全身都在使力,却仍然不能将衣服彻底拧干。
突然,他后脑勺一痛。
一个藤条编成的球弹到他的脚下,咕噜咕噜滚了一圈。
蓟舟抬头,岸边站着一个小男孩。
他看起来和婻婻一般大,穿着厚实的新衣服,衣领上一圈温暖绒毛,簇拥着白皙可爱的小脸蛋。
蓟舟记得他的名字叫耀祖。
婻婻把球扔给他:“弟弟,到院子里玩去,我要洗衣服嘞。”
小男孩面无表情地抱起脚下的球,撒腿跑开。
婻婻擦擦头上的汗,小手冻得发红,继续揉搓衣服。
过一会儿,小男孩又跑了过来。
婻婻似乎对此见怪不怪,没有再呵斥他。
藤球弹起又落下的声音萦绕耳侧,时不时重重地打到婻婻的背上。
蓟舟看着都有些心烦意乱,婻婻却像没脾气似的,任劳任怨地洗衣服。
“快点洗,不要管他,要是中午还没洗完,娘一定不会让我吃饭的。”
许是暂时附身到婻婻身上的缘故,蓟舟听到了她此刻的心声。
“李婻。”男孩冷不丁出声,“把我的球捡回来。”
蓟舟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藤球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池塘正中央。
婻婻擦擦手,四处张望一圈,瞥见一根木杆子,跑过去捡起来。
她蹲在池塘边,吃力地举着木杆子去够,却始终差了一大段距离。
婻婻和男孩商量:“弟弟乖,这个捡不到了,让爹爹再给你做一个新的好不好?”
“不嘛不嘛,我就要这个!只要这个!你快去给我捡回来!”男孩嘴巴一撇,满地打滚,又哭又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