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
莫为倏然醒来,铁尺一挥发出“嗡”的一声,惊走远处一匹孤狼,他起身坐起,见辛萍还在睡着,这才放下心来。
起身四顾,却见远处空地上,蒋子锐手执长剑缓慢起舞,正在习练剑招。
见莫为起来,蒋子锐继续舞动长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莫为挥动铁尺活动筋骨,笑着说道:“怎么起这么早练剑?”
他知道蒋子锐不能开口说话,明白他是受自己昨夜话语触动,这才晨起练剑,便自顾自说道:“落雨剑乃是先贤所创,传到师父手里,略微做了改良,相比于原来飘飘洒洒,却又多了许多大雨滂沱之意。”
“只是师父天赋异禀,内功深厚,用起来收发由心,或春雨如丝,或风急雨骤,”莫为边说边舞动铁尺,招式沉凝,自有法度,“只是我们功力不如师父,自然就学不来这份从容之意,功力不够时,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落雨剑顾名思义,本就是取的‘落雨绵绵不绝’之意,三十六式剑招,连绵无尽、组合万千,用时千变万化、威力惊人。只是若功力不够,招数不熟,做不到收发由心的话,却会左支右绌、掣肘自身,难以发挥全力!”
莫为舞动铁尺,一一演练落雨剑招,边舞边道:“以你此时功力,只用熟这十三招便可!”
“第一式,好雨知时节!”
“第四式,梨花带雨!”
……
“第三十三式,疏雨过中条!”
十三式剑招用罢,莫为浑若无事,收了铁尺进入林中准备早饭,留下蒋子锐那里发呆。
方才莫为所用剑招,皆是落雨剑法三十六式中的招式,他早就谙熟于心,只是从未试过,像莫为这样选出其中部分连贯使出。
让蒋子锐发呆的,并不是将这些招数凑在一起使出来,而是莫为只用了十三招,却仿佛落雨剑法本来就应该只有这十三招一样。
十三招连贯起来,剑意绵延不绝,根本不用演练,蒋子锐就知道,如果自己照着舞剑,肯定会更加得心应手,原本练剑时的那份滞涩和力不从心都将不复存在。
在此之前,蒋子锐心中敬服莫为,却只是因为他武功高强,能够击败公孙净等人,又在杂树坡月下杀薛谋,其实并不觉得莫为于本门剑法武功有何精深造诣,毕竟自己跟随恩师多年,没道理对本门剑法体悟还不如半路离开师门的莫为。
两人年纪相差不大,蒋子锐只道莫为离开师门后必然另有奇遇,然后才有的今日这般修为,他没见过莫为与公孙净等人对剑,自然不知道莫为于本门剑法如何造诣,直到此刻。
莫为用一把沉重铁尺,将落雨剑法用得绵延不绝、缠绵悱恻,还只是十三式……
“五师兄,发什么呆呢!”辛萍不知何时醒了,来到蒋子锐身边。
蒋子锐惊醒过来,随即恍惚说道:“刚才……刚才大师兄给我演了落雨剑中的十三式,我……我想得入神……”
没等辛萍说话,他又说道:“我练给你看!”
蒋子锐抽出长剑,按照莫为方才指点舞起剑来。
落雨剑法三十六式他早已谙熟于心,一一演练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变招之间,多少有些不够圆润自如,却也剑势如云、人动如风。
辛萍看得双眼发亮,等蒋子锐舞完最后一式,这才惊喜说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剑招还可以这样用!”
蒋子锐轻轻喘息,这番剑舞过后,他于落雨剑又有了更深一层体悟,转头看着远处莫为又提了个野物回来,眼中现出崇慕之情。
“或许大师兄说的对,这世上真的是有武学天才的……”
辛萍没听清楚蒋子锐的喃喃自语,雀跃说道:“五师兄,你帮我看着,我也来练一练!”
她抽出短剑,也是一十三式落雨剑连贯使出,只是相比于蒋子锐的大气磅礴,辛萍的剑招中多了不少婉转温柔、缠绵悱恻之意。
蒋子锐心中一动,等辛萍舞完十三式剑招,这才轻声说道:“师妹,刚才看你舞剑,我在想……这落雨剑是不是女子所创……”
“吃饭了!”
听见远处莫为喊两人过去吃饭,辛萍小跑回去,率先问道:“大师兄大师兄!你是怎么发现这十三式可以单独拿出来练习的?”
莫为也不抬头,专心将那不知名称的野兽剖开,先割了一根肋条递给辛萍,又割了一根递给蒋子锐,笑着说道:“觉得淡就自己洒些盐沫,我在沙漠里呆惯了,口轻些……”
他自己取了一块熟肉,放在嘴里慢慢吃着,这才说道:“也没什么发现的,就是练着练着就觉得不对了,这十三招明显更加容易一些,威力小些,却也更容易学会……”
“若我猜的不错,可能师父当年学剑的时候,就是先学的这十三招,”莫为说出自己心中的推测,“更可能的是,这剑法原本就不是三十六招,有些招式,可能都是师父自己加进去的!”
辛萍又听大师兄推崇父亲,不由皱眉说道:“我爹真的这么厉害吗?可是我看他平时也没有很厉害的样子啊!我娘一瞪眼他都不敢说话!”
莫为闻言一愣,随即轻声笑道:“师父疼爱师娘,一切唯师娘马首是瞻,倒不是他就不厉害了……”
“你们见过师父出手么?”莫为取出小刀,将烤熟的肉一一削下,平铺在铁尺上面熏烤,待烤干了就全装起来,留作路上口粮。
那铁尺厚重传热极慢,烤到最后肉条外表金黄香气四溢,却是一件烤肉的神器。
蒋子锐帮他忙碌,摇头说道:“师父这些年一直都在闭关,已经不怎么教授我们剑法了,每次我们去找他请教剑法,他都说要靠‘自悟’。我和几位师兄还好些,新入门的几位师弟,都没见过他练剑……”
莫为“哦”了一声,随即问道:“那师父与岳王孙比武,你们看到了么?”
辛萍连忙咽下嘴里的肉条,大声说道:“我看到了!当时我和娘亲就在一旁看着!”
“当时情况你还记得么?”
辛萍想了想,半晌才道:“当时南宗的弟子四处放火,爹与岳王孙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开始的时候,我爹占了上风,但是却没有痛下杀手,到第二十三招的时候,他忽然就摔倒在地,连剑都握不稳了……”
莫为轻轻点头,“师娘说师父被人下毒,这个判断大差不差,以师父武学修为,若非顾念同门之谊,怕是那岳王孙撑不到药性发作。”
他沉吟片刻,又问道:“你可见师父用了什么你从未用过的招式剑法?”
辛萍摇头说道:“都是平常的落雨剑法,不过有几式,我看着像是天星刀。”
莫为神情一动,将活计留给蒋子锐,起身来回走了几趟,这才说道:“时候不早,收拾东西抓紧赶路吧!”
辛萍与蒋子锐又不傻,明显看出来他有心事,只是莫为不说,他们也知道自己问不出来。
从大漠重逢至今,朝夕相处二十余天,二人早已摸清了莫为的性格,他表面看着随和、无欲无求,但心里其实极有主见,他若不肯说什么事情,只怕打死了也是不会说的。
三人起身上路,莫为将缰绳拴在蒋子锐骑着的骆驼身后,只是闭目沉吟不语,显然心事重重。
蒋子锐当前引路,与辛萍并辔而行,师兄妹二人不时窃窃私语议论早上所学剑法,间或说起旧时趣事,倒也其乐融融。
只是二人心知肚明,前方仿佛有一块阴云正等在那里,迎接他们的,不知将是怎样的疾风骤雨。
正是因此,蒋子锐才晨起练剑发奋用功,想要在这段归途上尽最大可能提升自己,想的就是即便不能给莫为提供助力,也不至于拖他后腿。
辛萍也是这般想法,她昨夜入睡前,破天荒的练了大半个时辰内功,这对她而言,已经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的难得了。
“子锐,萍师妹,你们学过宗门的天星刀诀么?”身后莫为突然出声,倒是吓了两人一跳。
蒋子锐轻轻摇头,说道:“没有,师娘说过,我们不能跟师父一样二十不到就去练刀,总要我们功力有些根基才能教我们习练!”
辛萍也摇头说道:“我压根就没在意这个,用刀多丑,哪有用剑潇洒?”
身后莫为默然半晌,又说道:“落雨剑,天星刀,乃是本门两大绝学,你们就没想过,落雨剑都这般威力,公孙净系出名门,为何孜孜以求,非要带艺投师,拜到南宗门下?”
“那大师兄,你学了天星刀吗?”蒋子锐回头问起心中困惑。
却见莫为轻轻摇头,“我十四岁下山,落雨剑也只学了个皮毛,师门祖训,弟子年纪不到三十不能练刀,我自然也不例外……”
“那师父是怎么不到二十就练刀的呢?”蒋子锐想起师娘说过的话,更加好奇起来。
“你跟师父比什么!”莫为没好气说道:“师父六岁习武,十三岁时就自己改良了了内功心法,十七岁时已经能自创剑招,咱们北宗的剑法与南宗看着差不多,其实细微之处差了很多,这些可都是师父二十岁前就完成的!”
“他二十岁后闲着无事,干脆就练起刀来了,北宗人脉凋零,师祖也不管他,尤其他青出于蓝,只怕其他同门三十岁时还不如他呢!”
说起师父,莫为总是这般又是敬佩又是莫名其妙。
“如果按你们所说,我就非常好奇,我下山这十一年,他到底在闭关研究个什么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