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夜色渐浓。
莫为右手与步孤云十指相扣,见她竟要来亲自己,慌乱之下,便伸出左手来去推,孰料入手一团软腻,却是抓到了不该抓的地方。
步孤云娇吟一声,以为他此举是在响应自己,自然更加大胆主动,她入定两天一夜,一直在与心魔拼命对抗,眼见灵识即将消散陷入疯狂,却被莫为救回,丛生到死而又绝处逢生,一番生死过后,心境已是大不相同。
尤其两人此前灵识相通、记忆交汇,彼此仿佛已经相识二十余年,此时情形暧昧,她便再也不肯矜持。
莫为愣在当场,正被步孤云亲了个正着。
此时恰逢深秋时节,草木枯黄,一点火星落下,便成燎原之势。忽而巨木倾倒,江河泛流,狂风起处,露出平滑地表,两座巍峨山丘之上,火光烈烈,热浪升腾,天翻地覆,慑人至极。
时有飞鸟穿行林间,灵巧如青蛇吐信,莽撞如牤牛暴怒,轻柔如春风拂面,顿挫如锣鼓铿锵,高飞低走,左右腾挪,终于寻觅良久,归巢而去。
而后一声莺啼,万籁喧嚣沉寂,山川起伏,江河奔流,天地为之一变。
……
幻象尽去,木已成舟。
莫为仰首望着璀璨星空,怀中抱着步孤云,一时默然不语。
“刚才……”步孤云拢了拢脸颊发丝,喃喃低语,语调清幽。
“我想,你该跟我说说,你练的这个功法,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你知道为何,圣教传承数百年,虽然兴衰不定,却始终延续不灭?”步孤云用手撑在颌下,随着说话,头部自然上下晃动,将一头乌黑秀发抖得极是好看。
莫为摇头,却听步孤云说道:“圣教中有一门神功,江湖传说中有许多个不同的名字,但教内都叫它‘蚕机变’……”
“此法传承数百年,其中包罗万象、内容庞杂,但最关键一条,就是能够转移功力修为……”
“历代圣教高手临死之前,便将一生修为藉由此法传承给年轻弟子,而后身殒命消……”步孤云语调幽幽,一手轻轻拨弄莫为颌下胡茬,“也正是因此,圣教中总有年轻弟子青出于蓝,支撑偌大基业数百年屹立不倒。”
莫为闻言一愣,“这世上竟有这样玄妙的武功?”
他此时与步孤云已无比亲近,想来步孤云不必在这件事情上诳他,若真有这样的功法,那门派传承岂不是顺风顺水,魔教有这般实力,早就该一统江湖才是。
果然步孤云说道:“只是这功法对传功人和受传弟子的天赋要求极高,必须心志坚定、才智过人才行,即便如此,传功过程也是凶险万分,数百年间,有无数师门长辈与传功弟子因为传功过程出错爆体而亡……”
莫为轻轻点头,“真气自来便难以融会贯通,便是同门同派同一种内功,因为修炼的人不同,也无法轻易融合,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是啊,而且即便传功成功,受传弟子之后也有很长的路要走,”步孤云面色平静,眼中却闪现出异样神色,“内功修为常常夹杂着修行之人的残存记忆和生前情绪,若是不能有效化解,轻则精神失常,重则反噬自身……”
“反噬自身?”莫为有些不解。
“平常来说,一死了之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但在传功一事上,却并不尽然。”步孤云耐心说道:“如果受传弟子被传功之人的记忆情绪喧宾夺主反噬自身,若不是当场死了,造成的后果却要可怕得多……”
“有的传功前辈藏了私心,试图借此谋求长生,便在传功时用些手段,意图移花接木、换体重生。一旦如此,传功之后,受传弟子功力大涨,思绪却不受控制,自然就会大开杀戒……”
步孤云脸上现出惊悸神情,沉声说道:“前些日子,便是西北分坛有人传功出了乱子,虽然最后成功击杀了那个失了神智的传功弟子,但西北分坛高手折损大半,实力受损极为严重,导致分坛主事被杀,到最后连凶手下落都没查到……”
莫为心说难怪自己被人追杀了两三日便没了动静,原来里面还有这些秘辛。
他此刻与步孤云有了鱼水之欢,却也不想说出来自己是杀害那主事的凶手,毕竟当时自己一心求生,那主事强人所难,倒不是自己有意加害,说与不说似乎区别不大。
步孤云又道:“正因如此,教主派我前来传信,升了一位副主事主持分坛教务,一切砥定,我才启程赶赴中原赴约。”
“然后……就遇见了你……”
被她痴情凝视,莫为脸色一热,只是此时二人幕天席地坦诚相对,再多说些什么已经毫无意义,他抱紧步孤云香肩,轻声问道:“所以你这一身内功,也是从蚕机变而来?”
步孤云轻轻点头,“圣教弟子内功传承,最少的也要两三代人,多的甚至更久。前辈们天纵英才,研究出许多办法试图压制这些心魔,却始终收效甚微,大多数弟子在四十岁左右就开始陷入‘心魔障’,只能立即传功,以免浪费了这些功力。”
“这也是为什么,圣教之中鲜有年长高手的缘故……”
莫为好奇问道:“难道贵教中所有高手都是如此来的?”
步孤云失笑摇头,“怎么可能呢!教中弟子有内外之分,外堂弟子都是从外面招揽而来,内堂弟子才是自小培养。这些内堂弟子里面,又只有极少的一部分才会被选中,成为承继前辈功法之人,剩下的,还是要靠自己修炼。”
“传功可以速成,可以尽快培养战力,但毕竟极不稳定,若是都活不过四十岁,武功之外的东西,又该如何传承下来?”
莫为一听便即明白过来,若是魔教真的各个都这么早夭,怕是早就灭亡了,怎么也不会延续数百年不灭。
“所以说……之前闪现的那些回忆,是你的心魔?”
步孤云轻轻点头,“圣教代代高手相传下来,潜心修炼靠自身修为晋身的人自成一派,不是父子兄弟,已经无人再愿意将自己毕生修为传于旁人;为圣教烟火传续,传功一事又不能完全禁绝,所以圣教中受到传功的人也聚集在一起,让本就派系林立的圣教,前路多出许多变数来……”
“但……”步孤云沉吟起来,“你今天做的一切,可能会改变这个境况……”
群星之下,步孤云脸上充满希冀神色,她紧紧抱着莫为,低声说道:“我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办法,但那些一直在我耳边低语的声音彻底消失不见了!以前每次破境前后,也能感觉到心魔受到了压制,但仍然有种挥之不去的感觉,这次却完全不同!我觉得之前有那么一刻,心魔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彻底从我脑海里消失了!”
“如果你能彻底解决传功心魔的问题,那圣教的年轻一辈,必然都要感谢你的大恩大德!”她赧然一笑,随即说道:“便是……便是如我一般的女子……也会……很多……”
莫为摇头苦笑说道:“没有祛除心魔的办法,贵教就已经大杀四方了,再要能祛除心魔,这天下岂不就是贵教的天下了?”
步孤云一愣,随即恍然,圣教隐于幕后数百年屹立不倒,若果真有了祛除心魔的法子,只怕更加一发而不可收拾,到时说不定真的会一统江湖、威震海内……
她犹豫起来,用这个法子让与自己一同遭受折磨的同门们脱离苦海倒是善举,但因此惹出天下大乱来以致于生灵涂炭,却又非自己所愿。
“而且在我看来,你对圣教表面颇为维护,内心其实并不如何在意,我猜的可对么?”
步孤云默然半晌,这才轻轻点头说道:“好哥哥,你觉得我天赋如何?”
莫为被她叫得一激灵,随即硬着头皮说道:“天赋异禀,武学奇才!”
“讨厌!”步孤云捶了他一记粉拳,这才说道:“便不是惊才绝艳、天赋异禀,总也算资质过人、相貌出众吧?若是生在寻常百姓人家,便不能习武,做个小家碧玉,许个良人生儿育女,总也不难吧?”
见莫为轻轻点头,步孤云又道:“便是命途坎坷些,家道中落,流落风尘,做个朝秦暮楚、生张熟魏的娼妇,总也有个出头之日,三十岁前后从良,也算有个盼头,不是么?”
“可我们这些人,都是从小就被圣教收罗来的,有的是父母故去,有的甚至就是被拐卖来的,要做什么根本身不由己……”步孤云双眸中闪现出一抹痛苦之色,颤声说道:“与至亲骨肉生离死别也就算了,好不容易长大成人,不能和平常人一样习武读书,还要被逼着学一些魅惑功夫,几乎就与青楼娼妓无异……”
“传功一事,十成其一,剩下的要么暴毙要么疯掉,侥幸成功的,也要时时刻刻担心,自己会在四十岁的时候疯掉或者死掉,临死前还要被逼着将一身功力和半生心血留给别人……”
“你说江湖传说圣教弟子各个性格古怪、捉摸不定,这样的人生经历,换成是你,你觉得你会如何?”步孤云苦笑一声,“自小孤苦,明明一身本领,却要被人当作牵线木偶,时刻都要担心自己活不到四十岁,那在这有限的十几年里,肆意妄为、快意恩仇,不是理所应当么?”
想想两人一夜荒唐,莫为轻轻点头,若非这样的心思作祟,步孤云也不会如此主动自荐枕席,顶多也就像杨暮秋那样言语试探,怎么可能半是勾引半是强迫就成了好事?
“那你……就没有想过脱离贵教么?以前有没有过成功的例子?”
“有啊!我也想过,但是一直没有什么动力!”步孤云雀跃起来,双手抱住莫为的脖子,腻声说道:“你肯娶我,我就脱离圣教,做你的妻子!”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