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查？查什么查！真相，我是看得明明白白！张野是我亲自选的缉妖好苗子，啊，要不是被你高尔弥莫名其妙借调去【黑血门】当卧底，他至于受这样的伤吗！啊？”

楼双信掐着腰，怒目圆瞪，甚至还不解气，稍嫌粗鄙地往地上啐了口痰。

他身着补丁笼桶衫，头裹柿油巾，右胸前有块补子缝着三颗星。

站在他身前被他破口大骂的俩人，一个身着华丽，补子上缝了四颗星；另一人则雍容无比，补子上缝了六颗星。

很明显，官阶远比他这寒酸老头高多了。

但楼双信却丝毫不忌惮，视线放肆来回扫视着面前这两人，仿若要把二人生吞活剥般，叫人大气不敢一喘。

缝着四颗星的长髯公抬眼，皱眉道：

“你做甚么骂骂咧咧的？我方才都审完了，待会叫【女英】做好报告发给领导看看，自然就把张野放出去了。”

他心虚抬眼瞥了下楼双信，轻抚长髯道：

“更何况，我们也没苛待他嘛。他那个额头——砸得稀巴烂，我都直接叫人先给他送去就医、不曾纠察他。

他脑壳新换了块黄铜钛板——还是我批准报销的呢。哪里难为张野了？”

楼双信一听，反倒怒拍桌子站起，清议堂爆发大声响，那扇檀木桌子被砸得顿生裂痕。

“高尔弥，别仗着你是缉查部部长我就不敢骂你！报销？报销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么？

因公受伤的差员哪个医疗费不报销？你还觉得我该因为你这批准而感恩戴德？哪来的道理！”

唾沫横飞，挥斥方遒。

高尔弥微微退后，略嫌弃瞥了一眼。侧过头，朝一旁强撑着官威的中年男人挑挑眉，用肘轻推了他一下，小声道：

“柴惜名，别装傻啊，快说点儿什么，拿你局长官威压压他也好。”

柴惜名狠狠瞪了高尔弥一眼：“目无尊长，竟直呼本局长姓名！”

他转回目光，看着眼前曾经与自己十年同窗、如今却显得超乎年龄寒碜沧桑的楼老头，不由得叹了口气，脑袋隐隐作痛。

楼双信的犟脾气，他哪里不知？

更何况这人最是护短，裂幽府安保局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张野是楼双信亲自挑的好苗子，这一回，若非张野那小子身手敏捷，机灵聪颖，恐怕一早就死在这次林媛圆意图黑白双吃的大局里了。

柴惜名酝酿片刻，两手抓着腰间象牙皮带，开口道：

“楼队长，你对张野的关心呢，我们都知道了。张野这孩子，很好，很不错！你放心，本局长自会给他按功绩加薪、加香火，表彰他这次双重间谍行动的杰出表现！至于…”

四平八稳的调调还没说完，被楼双信不耐烦打断：

“得了，老柴，您老打官腔，累不累？我也懒得和你掰扯。您直说，张野现在人在哪？”

柴惜名眉一皱，嘴一抿，内心颇为不满被打断；但见到楼老头火气渐消，索性顺其心意道：

“那小孩儿现在被送到候审厅休息着呢。楼队长，你别急，等我看完【女英】这次报告、审核完毕，你自然可领他出去。”

楼双信从袖子漏出一根烟，左手拇指下弯抠了抠食指，食指关节竟随之窜出条火苗。

片刻后，香烟点燃，烟雾袅袅。

“行，快去看，别废话了。”

楼双信猛猛吸了一口，发出足以在清议堂回荡的呼吸享受声。

高尔弥皱眉不满瞪着楼双信，刚欲出声提醒他裂幽府安保局内可不许明火抽烟；柴惜名却轻微摇头示意别扰了楼老头享受，对楼双信笑眯眯一下，带着属下高尔弥转身离去。

两人步出清议堂，拐入回廊。

“你做什么那么怕楼双信？你们不是同期么，如今共事多少年了，袍泽之情岂有那么容易得罪？

回回见他发怒你就孬，好似沟里老鼠见了猫。你怎不在他面前摆你的局长威风？真叫人看不惯！”

高尔弥极为不满，甩开柴惜名扯住的袖子，一个劲儿地往前疾走。

柴惜名此时也不觉被冒犯，两手依旧抓着象牙腰带兜着鼓鼓囊囊大腹便便，笑眯眯往前慢慢挪动：

“老高，你这就不合乎官场修心养性之道啦！哈哈。为官有三不得，头一条大名鼎鼎的便是急不得。你看，你和我方才说的不过同样一件事，你急咧咧道去，楼老头自然更急；我慢条斯理、先顾左右而言他，再慢慢道出，楼老头火气呢，慢慢地就被拖消了。你呀，还是太急；等我从这裂幽府升到焚风道，这局长位子，就该是你的啦。你得好好学着点儿！”

疾走在前的高尔弥慢下脚步。

柴惜名这番好似清茶一般凉润的娓娓道来，着实让他火气略消。

但高尔弥却依旧略有不满——

他惯不喜欢柴惜名这副对谁都笑眯眯的和善模样，看似心善，实则不过推诿和稀泥。

高尔弥最喜的是大刀阔斧、摧枯拉朽，否则缉查部堆积如山层出不穷那么多案子，凭他仅仅三十余岁资历尚浅，该何时才能处理完？

倒是柴惜名说的最后一句话比较符合高尔弥的心意。只是，不知这柴局长是否又在哄自己开心，故意说些笼络人心的话以画饼。

高尔弥不动声色站在原地，脑海念头默念——

“锐眼真言，辨……”

高尔弥视线里，略显臃肿缓步前行的柴惜名顿时额头上多了块圆圈光斑烙印，上书一楷体字：

【真】。

高尔弥笑眯眯，收回神通。

柴惜名走近高尔弥，也不知是否察觉这臣属方才对自己的试探。

两人并肩缓步，柴惜名感慨道：

“也多亏有张野那个好小子，早早识破林媛圆布置的迷局。林媛圆这回私自勾结【黑血门】拿到了三壶精粹兽血，若真是让她消化完精粹兽血，恐怕真会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觉醒出【兽血神通】，混入通神行者的队伍。

都说【兽血神通】更为强悍，届时待我高升，即便你有锐眼真言这样的神通，都未必能和她竞争这局长之位啦。”

高尔弥耸耸肩道：

“林媛圆撑死是个缉兽部部长，专司兽务；我乃缉查部部长，所查涵盖民生万难。从未听过有安保局局长是缉兽部部长升上去的，林媛圆那一届女流，不必放在眼里。”

柴惜名点点头，又若有所思：

“倒是张野那小孩儿，局里多年不见身手这般好的孩子。楼老头的眼光真好，想来我裂幽府的缉妖小队又将多一猛将了。”

话音刚落，他耳边传来一道略显清脆的机械女声：

“12月1日津茫渡事件汇报整理完成，局长是否现在查看并给予批示？”

柴惜名顿住脚步，点点头：“行，现在看看吧。”

高尔弥也一脸好奇，站在柴惜名身后，看他抬起衣袖，将两只金属手腕搓了搓，随后两人皆望向身前回廊。

回廊中，有清晖落下。

清晖之中，忽然有一虚像投影骤生，出现在两人身前。

于是两人宁心以观之，一片安静，回廊中只余清风回荡，偶有轻声感叹响起。

约莫两分钟后，柴惜名伸出一只缝着保修园高仿皮的银质手指，在虚像投影上龙飞凤舞签下自己的名字。

又搓搓手腕，关闭那一面虚像投影，轻松道：

“女英，将文件也派送给候审厅里的张野看看吧。让那小孩儿看完，也签个字，你就通知楼双信去接张野。”

清脆的机械女声再度适时响起：“好的，女英正在为您安排服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