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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起

来人提着笼灯疾步穿过府院,身子瞬时陷入潮凉的珊珊月影中。林间已是春山萧落之景,不久四下便薄雾漫起。

斯若猫腰支起窗栏,视线自高阁俯视而下。只见那后头紧跟着素衣男女二人,前方的帷帽女子步伐很空,且让侧边的少年抽手相扶。三人轻语交谈,不一会就消失在了院中回廊里。

大风忽而拂过,冻得她骨头一冷。青丝散在下颌,斯若红着鼻尖想探头瞧个究竟,不料窗前光亮却被人屈身挡住:

“元小姐,北府夜里寒凉,切记关窗入睡。”

又来了又来了,这话真听得人好生无趣。

女子眼都未曾抬起,而是撇着嘴冷哼了一句。北府十日光阴,她也实在被唠叨了十日。初入敬月门时便打着“不愿牵连任何人”的主意,连半个贴身丫鬟都没带,谁承想这北府管事下人的缠人功夫竟如此了得。

见斯若态度有些恼,那黑袖男人又开始垂眸拜礼,做一副谦卑恭顺的冷模样,“是辛祸不对,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元小姐责罚便是。”

缠人就罢了,听话也是个顶个听话。十日里头,斯若试探了几次,不喜时也耍着性子罚了几下,可北府上上下下皆未有人对那传神奇药透漏过半个字。

此前便偶然得知城主为将死之子秘寻良药一事,她也是奔着这药方来的。坊间传言辛少爷病入膏肓,脉息早至山穷水尽的地步,不知辛家从何处缘识一名神医,竟有胆去那黄泉鬼门前拦人。合计一番,斯若便请娘家人做主上门提亲,自己本就是不祥之人,只要能医好命定的心疾,哪怕嫁去辛家当个穿金戴银的活寡妇,也不是不行。

只不过进入北府接连十日,竟毫无进展。

一想到这,斯若就心气难顺,转身冲榻前的侍女压声说道:

“拂雅,替我关了窗吧。”

-

风间月影。

伴着放下窗栏的动静,打更声悠悠然起。

入夜了。

辛祸顺势理了理衣袖,抬眼望向回廊尽头那处独门厢院。他半边脸落在黑暗中,也不出声,像是在等什么信号。笼内香烛嗞啦作响,没多久就被全数淹进大风里头。

“主子,人死了。”末了墨白匆匆来报。

“这么快,”暗里的人仿佛兀自卷起笑意,连同寡淡的月光一块儿散在雾中,“备好瀑红,该替城主办事了。”

-

“给我捂了嘴通通拖出去埋了。”

主宅里抬出几具白布尸首,瞅着是朝府外的远山峭壁走去的。一只寒鸦挣扎着撞向缀在檐角处晃悠的笼火,于光亮熄灭的刹那猛地落在石板之上。

夜里寒凉,护卫们走得有些瑟缩。断水崖边立着一块潦草牌坊,长在荒野间,不仔细看都难以分辨上头的模糊字迹。

“东家!城主有吩咐!”

领头护卫扯着嗓子叫了几句。

风中没有其他动静,许久之后,一白衣男子持着盏羊角灯显出身来,脸上溅落斑驳血迹。

护卫凑近过去,往牌坊后的那扇黑门言道:“这是从黄泉间的棺材铺里倒来的荒尸,城主说了,请东家做成灯笼,择日来——取!!!”

话还没说完,抬头便兀自对上了尚溪知那双直勾勾的瑞凤眼,眉弓轻皱,眼角带血。神情天真落拓得像是话本小说里所描绘的长安少年。

护卫此刻却脸色蜡黄,冷汗直流。

“怎么,你又不是第一天见我。”他轻描淡写的嘲弄了几句,又就着手上的灯笼,一一掀开地上陈尸的白布。

血未完全凝固,致命伤皆为一刀封喉。仔细看看这穿着打扮,根本不像无人认领的荒尸,倒像是北府里的丫鬟下人。

这辛老头,当真是越来越敷衍了,自家的死人都能抬到这荒郊野岭里弃了。

“回去告诉你们城主,下次用点心,我可不是什么帮人收拾烂摊子的阿猫阿狗。”

溪知叹着气盖好尸身上的白布,像想起什么似的又闲聊了一句:“对了,”风中血腥气更甚,他脸上的血迹逐渐干涸而凝重,“辛少爷的身子可有好转?我听闻近日城主在城里四处布告,寻缘定人入府,替辛少爷大婚时祈福。”

“……多谢东家关心,恕在下不便奉告。”

男子一听这话,下一秒就换上了那副烂漫无邪的模样,“瞧我这不懂事的嘴,辛少爷可是龙体之身,自有神灵护佑。尔等上巳节时来取灯笼便是。”

说罢提着羊角灯朝黑门走去,门内瞬时蹿出几个下人抬了白布尸首也紧跟其后。蔓蔓长长的荒草在初春山野的大风里,从青苔石壁中挣扎着钻出来,很快淹没了来时路。

-

说起尚溪知同辛少爷的渊源。

十余年前。北府贰十城,三月三。

城中百姓纷纷踏至岷湖岸边洗涤一番,效仿着皇都那些个公卿大臣们临水宴饮。春山杏花烂漫,寂静光线一瞬穿过旺盛山岭,惊得草间的飞鸟全数腾起,成群结队般冲向远处的晨日青空。

……

黄昏时分,侧腰挂着香草香囊的辛家少爷在岷湖偏岸捡到了只浸水的纸灯笼。依稀可见笼周画着的蔓草莲花图,灯架有些折损。大风忽而吹过,手里的灯笼被卷进湖里,辛尘看着从风中飘来的漫漫萤火,仿佛失魂一般趟了进去。

刺骨的湖水淹过辛尘的衣襟,也很快没了他的头顶。而北府护卫队此刻正满城寻人。

-

你在水下见到什么了?

那时的辛尘模模糊糊听见这样一句话。小少年只觉肺部肿胀,胸骨痛冷。他艰难睁开眼,眼前面容阴冷的人正执着那盏蔓草莲花灯,此前漫天的萤火却早已消失不见。

……流萤,湖里,有神仙……

待护卫队赶来之时,两个孩子浑身湿漉漉的挤在一起。领头护卫先是急着查看奄奄一息的辛尘,随后拔刀指向了另一个少年。

你知道这是谁吗!竟敢谋害我们北府少爷,我看你这个小杂碎怕是活腻了!!

小溪知毫无半分胆怯,他只是将喉咙迎上锋利的刀尖,一双瑞凤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

潮湿衣裳,眼角带血。

后来城主知晓是尚溪知救了溺水的辛尘,赏给他一块玉牌,便将披着斗篷的辛少爷接回了北府。

那玉牌上赫然镀着一排小字:

北府贰十城,入府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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