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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余波

那贼人在得出这一惊人结论后,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紧迫感,半点也不敢怠慢。他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全身的力气,竭尽全力地朝四周放声大喊:

“放风的听好了,这是圈套!卢龙那帮家伙疑似已经叛盟,告诉主公得小心了!记住,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咱的家人,愿圣火照耀我等勇士的往生之路,我等这就去踏上圣火的道途!”

在靖安坊对面的永崇坊,两名黑衣人沉默地站在一座小楼上目睹了行刺的全过程,在得到贼人提供的最终线报后,他们头也不回地隐入了昏暗的室内,重重关上了门。

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语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贼人们听后纷纷露出癫狂而决绝的神色。他们再无任何技巧与章法可言,只是发疯一般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呐喊着冲入长安官军的阵营之中。然而,在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官军面前,他们的疯狂冲锋无异于以卵击石,没过多久便尽数覆灭在血泊之中。

“淳于相公,末将等来迟一步,让您受惊了!请您降罪责罚!”就在这时,李煜凌与几位金吾卫军官快马加鞭、风尘仆仆地赶到马车前。他们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叉手行礼道,语气中无不愧疚与自责。

此刻的淳于羡,一身紫袍已是泥泞斑驳,须发凌乱。淳于曦细心地为他寻回那落在尘埃中的皮弁为他带上,尽管如此,如今他整个人的形象,依然是狼狈至极。

“罢了,罢了……”淳于羡无力地摆着手,长声叹息道,“救我那孩儿,现在何处?”

眼前,被龙骧骑狠狠教训过、又被牢牢捆绑的李昊白、窦保义与尉迟烈,如同待宰的羔羊被扔在了淳于羡的脚下。

“我家小弟顽劣不堪,因贪图我这不成器的战马,与这两位少年联手行窃,却未能得逞,反而引发马匹失控,误打误撞地救下了老相公。”李煜凌神色肃然,娓娓道来,“对于他们的荒唐行径,我已依李家家法严惩不贷。还望老相公海涵。”

淳于羡望着地上灰头土脸的李昊白与另外两名少年,眉头紧锁,显露出不悦之色。而淳于曦则心怀怜悯,轻轻蹲下,用丝帕为李昊白拭去脸上的尘土。

“疼吗?”淳于曦的声音中满是心疼。

“不疼,有淳于小姐在,李某怎会感到疼痛?”李昊白嘴角勾起一抹调皮的笑意,说出的话虽土气却充满情意。

“淳于小姐身份尊贵,这些长安底层的人,平日里连人话都听不太懂。我只怕他们会辜负了您的一片善心,还请小姐自重……”李煜凌的话尚未说完,便迎上了淳于曦愤怒的目光。

“你真的是他姐姐吗?”淳于曦的语气中充满了质问与不满。

“我们虽非同母所生,但的确是血脉相连的姐弟。”李煜凌坦然承认,面对淳于曦的质疑,她并无半点闪躲。

“我与我姐姐也非同母所出,然而在爷爷的悉心教导下,我们亦能相亲相爱,形如一人。我殊为不解,你为何对李昊白怀有如此深重的怨恨?他到底做错了何事,竟让你如此不能释怀?”淳于曦紧追不舍地询问,语气中透露出深深的疑惑与不解。

“这……”李煜凌一时语塞,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迷茫。

她自幼受生母李柳氏的熏陶,耳边总是回荡着那些关于李昊白的恶言恶语:他生来便是邪恶之徒,对这个家、对他们所有人心怀怨恨,甚至不惜害死了自已的亲生母亲。她们必须对他保持警惕,绝不能给予他好脸色,更不能轻信他的伪善。这些话语,她曾深信不疑,将它们视为生活的真理。

然而,在淳于曦的质问下,这些她曾习以为常的言论似乎突然变得脆弱不堪,难以自圆其说。李煜凌有生以来第一次对生母的教诲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她开始反思,那些关于李昊白的负面评价是否真的站得住脚?她是否真的了解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够了,给他们松绑。”淳于羡断然喝道,龙骧骑的军士们不敢怠慢,赶紧给李昊白他们解开。

“住手,即刻为他们松绑。”淳于羡声音坚定,不容置疑,龙骧骑的军士们闻言,立刻动作迅速地为李昊白等人解开了束缚。

李昊白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正欲向淳于羡行礼拜谢,却见这位老者面带慈祥,已先一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昊白小友,方才展现的勇猛,当真是天下少有,侠义之心,令人敬佩!若非你及时出手,我这把老骨头,今日恐怕就要葬送在那些不服王化的反贼手中了。”

“爷爷,还有呢,他还救了曦儿一命,您可别忘了~”淳于曦在一旁轻声提醒,小手轻轻戳了戳淳于羡的背。

“哦,是是是……你不仅救了我,还救了我心爱的孙女,你可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啊,哈哈哈。”淳于羡爽朗地笑着,眼中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淳于相公,您太过奖了。”李昊白恭敬地行礼道,“说起来,我仍有两大罪名不可推卸。其一,便是盗窃罪,我确实曾预谋并盗窃了我家二姐的黄龙驹,这是不争的事实;其二,便是知情不报罪,此事与淳于相公您息息相关。待我将事情原委一一禀明,再由您来定夺,是该赏,还是该罚!”

此言一出,如平地惊雷,刚松绑不久的窦保义和尉迟烈皆露出窒息的表情,脸色起落,仿佛才被赦免肉刑又被判处极刑一般。

听闻案情竟与自已紧密相连,淳于羡收起方才的和蔼,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身为朝中重臣,他的威严与智慧此刻重新占据了上风,双眼如炬,开始以全新的视角审视着眼前这个少年。

“我所投身的帮派,乃是青龙帮,此名得之于我们起家之地——青龙坊,故以此为名。”李昊白缓缓道来。

“早在九月间,当朝廷尚未对幽州、成德、淮西三地兴兵之意显露时,我手下兄弟便察觉有异。他们发现,有祆教徒身影频频自东市方向出没于靖安坊周遭,而每当夜幕降临,他们便悄然返回对面的永崇坊安歇。”李昊白言辞之中,透露出几分锐利。

“此中又有何不妥?”淳于羡眉头微蹙,显然未能立时领悟其中深意。

“相公或许对长安城中底层民众的居住分布不甚了解。在天祚盛世的年代,长安城人口繁盛,超过百万之众,各国使节、商旅纷至沓来,寻求商机。这些外来之人,皆被长安县衙妥善安置于西市南侧的怀远坊内。如今虽已是泰和之世,长安的繁华或许稍逊于往昔,但城中的管理制度却基本沿袭了旧制。”李昊白解释道。

“依制而言,外国人士是不得在怀远坊以外的地方居住的。然而,那些在您府邸附近出没的祆教徒,却个个都是华族血脉。正是凭借着这份华族身份,他们方能在永崇坊内租赁房屋居住。而到了白日里,他们又借祆教徒之名,前往东市进行贸易活动,借此机会多次窥探、踩点。”李昊白一番话毕,淳于羡的脸色已然变得凝重起来。

“您理应知晓,那三夷教派——摩尼教、景教、祆教,在中原儒释道三教的强势笼罩下,于华族人心间所占信仰之地并不宽广。然而,却有一处地界成为了例外。”

李昊白言语间稍作停顿,似是在整理思绪,又似在强调接下来的话语,“那便是曾掀起天祚大乱狂澜的延钊运与扈骁庆两大豪贼的巢穴所在——河朔三镇。扈骁庆乃撒阑特血脉,延钊运则是图兰之后,他们二人共同信奉的,便是那祆教。此二人不仅自身虔诚信仰,更将其信仰灌输给了他们悉心培养的义子军。故而,即便天祚大乱的硝烟已散,祆教的信仰却如顽强之瘤,深深扎根于河北这些桀骜不驯的藩镇之中,潜移默化中掌控了他们的精神世界,进而演化成了一个深藏不露的地下结社。”

“如此说来,你早已洞悉其中奥妙,一旦朝廷与河朔藩镇的谈判破裂,他们便会将矛头指向老夫。”淳于羡轻捻长须,缓缓道出心中所思,“你当时为何不直言相告?”

“因为说了也是徒劳。”李昊白语气坚定,毫无迟疑,“在长安这繁华之地,我不过是一介无名之辈,如同漂泊的浮萍。若是我贸然叩响淳于府的大门,将此等机密告知于您,恐怕连门房都能轻易地将我拒之门外。即便我奔走于万年县、京兆尹、丽景门等处,向所有能报案的官府一一陈述,言及藩镇死士意图谋害当朝宰相,又有谁会信我?恐怕他们只会当作是孩童的戏言,一笑置之。”

“所以,并非我不想报案,而是以我这样的身份,报案也是无济于事。”李昊白说罢,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淳于羡一时语塞,心中明了李昊白所言不虚。沉默良久,他终于苦涩地挤出一句话来:“偌大一座繁华的长安城,竟然无法容纳一个敢于说出真相的人……这真是莫大的讽刺,讽刺至极啊!”

随后,他调整了心态,神色也变得和蔼起来,对李昊白说道:“你所犯的那两项罪名,与你救我淳于家祖孙的恩情相比,实在微不足道。既然你已坦然承认,而且你的姐姐也已经对你们私下进行了惩戒,依我看,就不必再追究了。”淳于羡脸上露出宽容的微笑,“你身在青龙帮是吧?本相会嘱托万年县对你们多加照拂。以后你若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们全家也随时欢迎你来靖安坊做客。”

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淳于曦在旁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

听到这里,李煜凌心中的困惑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冷笑:“哼,母亲说得没错,这李昊白果然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是个心机深沉的小人!这么快就借着救人的机会抱上了当朝相公的大腿。不行,我必须尽快将这件事告诉母亲和父亲,如果他引来外人干涉我们家的家事……”

“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李煜凌心中暗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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