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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洪州黄檗

洪州宗!

这三个字,犹如春日的雷霆,骤然在李昊白的心头炸响,其声威之猛,仿佛能撕裂苍穹,直透他心灵深处,激起千层波涛。

洪州宗,世人尊称为洪州禅,与名震四方的石头宗并肩而立,共同撑起了唐代禅宗的两大巍峨支柱,坚如磐石,稳若泰山。

谈及这一宗派,便不得不提其源远流长的历史。

它起源于六祖惠能的法脉传承,一脉相承了那深邃难测的佛法智慧与禅修之理。

在这个儒、释、道三教并立,各放异彩的辉煌时代,李昊白深知此时佛教的真实面貌,远非后世所想象的那般仅限于慈悲为怀、仁爱无边。

自东汉末年佛教传入中土以来,它便显露出了对世俗生产资料的渴望与追求。

佛门子弟不仅大规模地侵占良田美地,收纳众多人口,更将难以计数的金银财宝尽收囊中。

而那些原本应受清规戒律束缚的酒色之戒,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形同虚设,名存实亡。

尽管在唐朝前期,有如六祖慧能这般的大乘佛教集大成者,致力于推动佛教的中国化进程,使其更加贴近本土文化。

然而,出于稳固政权统治的政治需要,武则天一度将佛教推崇至国教的崇高地位,从而使得那些僧团与大寺庙依然占据着海量的土地与财富,气焰嚣张至极。

历经三武一宗的四次沉重打击之后,佛教在中国才逐渐转变为我们今日所见的相对平和、无害的形态。

而在那曾经沉溺于酒色财气的佛教浊流之中,禅宗却如同一股清流般脱颖而出,它顺应着时代的变迁与发展的需要,缓慢而坚定地向前迈进。

洪州宗便是这禅宗不断发展壮大、开枝散叶所结出的丰硕果实之一。

李昊白的思绪被拉回到半个月前的那场惊心动魄的武元衡刺杀案中,他粗略地推算了一下时间线索,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恍然流逝。

然而面对眼前的黄檗大师时,他保持着应有的镇定与从容,开口询问道:

“原来大师竟然是百丈怀海禅师座下的高足弟子啊,真是令人感到意外与敬佩。敢问大师一句,怀海禅师他老人家近来身体状况可还安好?”

听见李昊白提及自已恩师的名字时,黄檗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伤神色,仿佛那些被古井无波般平静水面所掩盖的往事又重新浮现在了心头。但很快地他便收拾起了这份沉重的心情,再次单手立于胸前,带着一丝庄重与缅怀之情回答道:

“多谢李施主对师父他老人家的关心与问候。”

“然而遗憾的是,师父他已于去年圆寂西归了。我谨遵他老人家临终前的遗愿,携带着他毕生所著的《百丈清规》一书,从遥远的洪州百丈山徒步前往长安城来。”

“此行目的便是为了将这部珍贵的经典进献给当今圣上御览,以传承和发扬师父他老人家的禅学思想与精神。”

“历时将近一年之久,我方才抵达这蓝田境地,但身上的盘缠却已经消耗殆尽了。因此只能在此地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来养活自已,并筹集前往长安城所需的旅费用度。”

“因此,施主这个挑战,黄檗决定应下。”黄檗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仿佛古井无波。

他缓缓褪去身上的僧衣,露出一身虬实健壮的肌肉。

那肌肉线条分明,充满了力量感,一看便是常年从事繁重农活所锤炼出来的。

见到黄檗如此身形,李昊白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心中更加确信他便是那位名震禅宗的百丈禅师座下弟子。

怀海禅师的为人,尽管从未瞻仰,但李昊白早有耳闻。

唐翰林学士陈诩在《塔铭》中曾这样描述他:“言简理精,貌和神峻;睹即生敬,居常自卑。”

短短几字,却将怀海禅师的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他的话语虽少,但每一句都蕴含着深奥的佛理;他的面容和蔼,但眼神中却透露出坚毅与果敢;他让人一见便心生敬意,而他自已却常常保持着谦逊与低调。

百丈禅师是中国佛教史上的伟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禅宗之所以能够在中华大地上流传千年而不衰,得益于马祖道一,百丈淮海师徒二人所建立的丛林制度。

他们创立了禅堂,订立了清规,使得佛门内部的管理变得有章可循。正所谓“马祖建道场,百丈立清规”,二人的功绩被后世传颂不已。

怀海禅师更是以身作则的典范。

在禅堂中,他亲领四五百人严规修道,与弟子们同甘共苦、共患难。无论是日常的劳作还是修行上的困惑,他都会耐心指导、悉心解答。

每次劳动时,怀海总是“凡日给执劳,必先于众”,以身作则地带领着弟子们辛勤耕耘。

有一次,负责管理劳务的执事僧见他年纪已高、身体渐衰,便将他的劳动工具藏了起来,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

然而怀海四处寻找工具未果后,竟然拒绝进食,直到执事僧将工具归还给他后,他才肯用餐。

“一日不作、一日不食。”

经历一天辛勤劳作,饱餐一顿后,怀海大师乐呵呵地说出如此格言。

在现代阅读禅宗相关书籍时看到怀海大师的事迹时,李昊白总能感到如沐春风,仿佛这个可爱的小老头就在眼前同自已对话一般。

穿越过来后,也数次幻想过与之攀谈一番,现听说大师早已圆寂,他也只能长叹一声,感慨世事无常,遗憾常伴。

再见黄檗时,他已稳稳地将双手紧扣在车辕之上。那坚实的两臂,肌肉在阳光下微微紧绷,仿佛一条条蓄势待发的龙。

稍顷,那台沉甸甸的大车车轮,开始缓缓滚动。

车上的木炭随着车轮的转动而轻轻颤动,仿佛在宣告着它们即将开始的旅程。

难以想象,那重达千斤的大车,在黄檗的牵引下,竟像有了生命一般,缓缓向村口牌坊的方向移动。

“黄大师真是好膂力啊!”人群中有人由衷地赞叹。

“可不是吗,比我们家的青牛可拉风多了!”另一人接口道,却引来了一阵轻笑。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在讽刺黄大师像牲口一样么?”有人佯装生气地反驳。

“哎呀,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先前的那人急忙解释,场面一阵欢快。

青龙帮的众人和桑村的百姓们围观着,不时发出由衷的赞叹声。

黄檗拉着大车,汗流浃背地一步步接近村口的牌坊,每走一步都显得那么沉稳有力。

随着距离的缩短,周围的喝彩声也愈发响亮,仿佛在为他的壮举加油助威。

从村中央到村口,长达数百米的距离,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拉着千斤重车的黄檗来说,每一步都是挑战。

然而,他面不改色,心不跳,仿佛这千斤重担对他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这样的体力,即便是上辈子投身军旅、素来以体能自傲的李昊白,也不由得感到惊讶。

“若是投身行伍,此人必然是锐士之资!”

一炷香的时间悠悠流逝,车轮滚动的声响在这静谧的村口愈发清晰。随着那沉重的车轮缓缓停稳在牌坊的阴影下,一阵欢呼声如春雷般在人群中炸响,震得周围尘土都似要飞扬起来。

黄檗,那位身形单薄却气度不凡的僧人,单手立于车旁,脸上带着几分淡然与超脱。他朝四周欢腾的百姓深鞠一躬,那动作中透露出的不仅是恭敬,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慈悲。直起身来,他的目光径直穿过人群,落在了李昊白的身上。

“李施主,方才您所说的话,此刻是否还作数?”黄檗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昊白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黄檗的所指。他当即站直身子,声音洪亮地回答道:“当然作数!我李昊白说话算话,绝不食言。谁能将这大车拖到村口牌坊下,这一车木炭便尽数归他,我还会额外赏赐银子十两!”

黄檗闻言,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他转身从车上取下自已的包袱,精心挑选了一些木炭装入其中。

随后,他再次转向众人,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仿佛闪烁着佛光。

“既然李施主慷慨解囊,将这些木炭赠予贫僧,那么贫僧便决定将它们转赠给那些需要燃料取暖的贫苦百姓。”黄檗的声音平缓而坚定,“若有人家中缺炭取暖,尽可来此自取。”

此言一出,在场的百姓无不为之动容。他们纷纷纳头便拜,口中不住地称颂着黄檗的大慈大悲,甚至有人激动地高呼“菩萨在世”。

就在黄檗准备转身离去之际,李昊白的声音再次响起:“大师请留步!”他快步走到黄檗身边,手中掂着一个沉甸甸的小包,“大师忘了拿这银子。”

黄檗回头一看,只见李昊白满脸带笑地将那装了银钱的小包递了过来。他微微一愣,随即双手合十,欠身说道:“李施主,贫僧已经取走了自已所需的木炭,再拿您的布施就不合适了。师父若是知道,恐怕会责怪贫僧贪心不足。”

李昊白闻言却并未收回手中的银子,而是笑着说道:“黄大师先别急着拒绝。您可还记得子贡赎人的典故?”

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

“子贡赎鲁人却拒鲁国赏赐之金,孔子反言其非。为何如此?因子贡之举,实破鲁法,将易行之德标拔至难及之地,令人望而却步。泛泛之辈,闻道德而色变,何谈行之?私德非公德,拔高道德之标,反使道德尴尬,民众疏离。大师若拒此银,李某今日立信桑村之举,恐将折损大半啊!”

黄檗听了李昊白的话不由陷入了沉思之中。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看向李昊白,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的光芒:

“李施主所言极是,贫僧思虑不周,令施主平添烦恼,此番受教了。”

说着他便从李昊白手中接过了那包银子,转身离开村子,向长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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