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贺兰桀滴血的手还抓着她的匕首, 稍加用力,空手夺过白刃,远远一抛,匕首落地, 发出铿锵的龙吟。
李全伴随太后从中殿而入, 抢过门来, 一见贺兰桀垂落在榻边血流不止的手, 太后脸色大变,呵斥道:“来人,快将刺客拿下!”
一屋子銮仪卫的人磨刀霍霍冲将上来。
贺兰桀大喝:“谁敢过来!”
皇帝和太后意见相左, 銮仪卫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举着刀不知如何是好。
贺兰桀长眉掀动, 神情凛肃,“朕与皇后不过玩笑, 母后何必兴师动众领一干刀兵前来朕的寝殿。”
太后真想一个白眼翻上天, 玩笑?他可真是越来越会睁眼说瞎话了。
“存恤,她是刺客。”
说罢,太后怒瞪向崔莳,厉声道:“你是受何人所派,要行刺圣人?”
其实这个答案已经昭然若揭,只要崔莳答一个“海昏侯”, 玉京就有权拿下海昏侯并搜罗他行刺的证据,将其赐死。
但崔莳决口不说一个字,反正她入宫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拼死也要搏一把,杀了这个不辨忠奸的狗昏君!
崔莳的眼底宛如冒出血光, 她跳起来,劈手就要砍贺兰桀的后脑。
匕首在,就刺心脏,空手,那就劈脑袋。
是招招照着贺兰桀的死地去的。
贺兰桀轻而易举地便攥住了她的手,令她动不得,无计可施,贺兰桀平静地望着她,“谁教你的这样杀人?一点招数也没有,怎能杀我?”
东西两肆里的混混斗殴打的王八拳不外如是。
当然不是说眠眠。
但贺兰尧既要行刺,怎会一点功夫都不教给她?令人疑惑,莫非……
崔莳怪桀一笑:“别扯大话,圣人还是看看自己的手掌心吧。”
贺兰桀微怔,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被匕首划破的伤口渐渐变成了乌紫色,流出来的也是脏血。
他连忙将手从她腕上拿开,“眠眠,你往匕首上淬了毒?”
话音落地,他只感到整个右臂都开始发麻,不过片刻便僵得像根冰棍,呼气也变得艰难,贺兰桀无力地摔回褥间,崔莳将他狠狠一推,冷笑:“没有解药,狗贼你活不了了,我虽得死,你也要亡!”
贺兰桀忽然懂了,贺兰尧授意她来行刺自己,本意就不是让她靠武力得手,而是利用自己失而复得的欣喜若狂,防备松懈,倘若方才她一刀得手则不需要再有后招。她失败之后突然挥刀向自己,是料定他绝对不会放任她自戕,情急下会因顾虑她的安危徒手抢夺她的匕首。
她成功了。
太后涨红了眼,声音悲怆仇恨:“还不将刺客乱刀砍死!李全,快去找太医!快!”
“谁敢过来!”
銮仪卫军第二次举刀,又被圣人喝退,太后已经再也坐不住,“存恤,你不要再犯蠢了!难道你看不出,她根本不是崔莺眠,而是贺兰尧一手扶植在身边的杀手!”
那毒蹿入身体极快,须臾片刻,贺兰桀便感到全身发热,头昏昏沉沉,双眼便要闭上。
但不能闭,此时昏睡过去,母后必杀她。
他用力支撑起身,一字字道:“咳咳,母后若将她斩杀,朕恐怕真的熬不过今晚……”
事到如今,他居然还敢威胁自己!太后怒火中烧,但她又必须保持冷静,之前他就存了死志要给崔氏殉情,现在要真的当着她的面杀了崔莳,他更加不愿活,只怕请了太医来也没什么用了。太后一咬牙,虽然万分愤恨于心,却不得不退让一步。
“来人,将刺客拿下,暂时压入内庭,一切等圣人解毒再发落!”
“诺!”
这下没人再拦銮仪卫,他们一鼓作气将崔莳从榻上扯了下来,拽着她往外走去。
崔莳忍不住回头看贺兰桀,看他死了没有,那毒已经入他血液,相信要不了多久的,他会在痛苦中死去,她忍辱偷生至今,终于,大仇得报!
就算是陪他一死,一人换大晔圣人一条命,岂不是很划算!
崔莳坚强地扭过头,被人拖着朝前大步走去。
心愿已了,不论是内庭还是断头台,何处去不得。
她已经安全离去,贺兰桀的目光再度迷茫涣散,他跌回床榻上,嗓子如被什么卡住,他俯身弯腰激烈地咳嗽起来,越咳嗽呼吸越困难,脸色涨得发紫。
太后抢上前,以为他要呕吐,连忙拍他的背:“存恤,你听见了,哀家不要崔莳的命了,她好好活着,你不准先走,给哀家挺过来,听到没有?太医马上就来了,马上就来了……”
但贺兰桀还是什么都咳不出也呕不出,太后扶他躺回床榻,要去看外间南宫炳来了没有,急得满头汗,但贺兰桀却用最后一丝力气拉住了她的衣袖,太后连忙回头。
此时贺兰桀的脸上已经浮现出隐隐的黑气,他握住太后的衣袖,极力用清晰的语调,嘱托:“母后,朕有可能真的挺不过这一关了。”
“不,不会的!”太后失声害怕地尖叫起来。
贺兰桀眼眸微微一弯,“倘若不是这样,朕也不可能独活,但是上天毕竟还是让朕见到了她。母后,朕已经将退位诏拟好,藏在太极殿匾额后边,等朕身亡,母后便派人将它取下。”
他一面说,一面咳嗽,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太后泪水涟涟,饮泣不止。
贺兰桀的眸中咳出了泪光,他笑道:“按照遗诏,还请母后扶持贺凤清继位为帝,保……他……”
一句话还没说完,贺兰桀便陷入了昏厥。
后脚南宫炳匆匆忙忙拎着药箱赶来,同来的还有十几名太医,南宫炳身强力壮一马当先,太后看他来了,便急急地起身让开床榻,催促:“快,哀家不惜一切代价,先保住圣人的性命!”
南宫炳也是满头大汗,心怀惴惴,将圣人望闻问切一番,最后,找到了行刺的那把匕首,几个太医将脑袋凑上来闻那匕首上的毒,都没闻出来,南宫炳摇了摇头。
一看他都摇头束手无策,太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怎丶怎么,能治么?”
南宫炳叉手道:“回太后,臣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毒,只能暂时施针封住圣人经脉,延缓毒素蹿入体内,等将匕首上的毒剥离出来,才有可能试出刺客用的什么毒。”
太后死马当活马医:“那你快丶快些……”
南宫炳连忙打开药箱,取出针灸带,一排银针先后给贺兰桀封住几处大穴。
到施针完毕,南宫炳已经是大汗淋漓。
好在这里不止他一个太医,在他施针的间隙里,其馀的太医已经将匕首上的毒分离在碗中,毒浸泡在水里,很快变成了一股淡紫色。
太后一看那碗底,便一阵阵眼晕,非得身后的宫人扶住才没跌倒。
南宫炳道:“太后先不要过于担忧,匕首带入宫门来何其艰难,这把短刀不过三寸长,能涂抹的毒毕竟有限,任何毒药,哪怕见血封喉的剧毒,抛却它的用量去谈致命都是谬论,依臣看来,这种毒或许厉害,但由于用量不高,加之圣人以往身体强健,臣有六七成的把握,能救治圣人。”
太医院的人也不知道南宫炳会突然夸下海口,齐齐傻了眼。
终于,有一个忍不住提醒道:“院首,这……可是曼罗之毒啊,别说里头还加了掺了别的有毒花蕊……”
南宫炳沉声道:“当务之急,先给圣人涂金疮药,先敷一层,再准备包裹草木灰的绷带,用碱水浸泡,给圣人将伤口缠上,如此血流不止,情况只会愈来愈严重,臣等若不能救回圣人,生有何意!”
他转身对太后跪下,“臣愿意立下军令状,救回不得圣人,臣愿陪葬!”
太后很少会相信一个人的忠心,但她信任南宫炳的医术,南宫炳贪生怕死,能有如此胆魄,肯定是赢面颇大,说得不错,现在谁也不能自乱阵脚,否则此刻身在承清宫的人,全都难辞其咎跑不掉。
“好,哀家将圣人的身体全权交由你了,南宫卿家。”
……
崔莳被关入了内庭,押解她的人,将她关进了一间女监,之后便把门锁上了。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这里,听海昏侯说,皇宫的内庭是全天下最黑的地方,果然不是骗她。
他还说,就算她真的刺伤了贺兰桀,贺兰桀也未必会杀了她,所以很大可能她会被关进内庭。
崔莳回答:“生死无所谓,只要能杀了狗昏君,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
现在果然是让海昏侯料到了,她被押入了内庭。
其实当时崔莳还不知道自己和贺兰桀的先皇后长得相似,她只是按照海昏侯的命令办事,但她对海昏侯的笃定感到惊诧。他究竟是凭什么觉得,她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就能得手?
不但如此,海昏侯还曾告诉她说:“如果你能一刀刺死贺兰桀自然是最好,如果不能,你就找机会刺自己。”
她还迷茫不懂:“刺自己,岂不是自杀。”
海昏侯摇头道:“不,你相信我,贺兰桀绝对不会让你死,你掌握好用刀的力度与角度,控制刀锋朝向贺兰桀的距离最近,刀口上淬上我特制的剧毒,一定能杀死他。不过这样,你也会被视作逆贼被处死。我再问一遍,你可后悔?”
为父报仇,当然不悔。
现在她所能做的,就是默默等候自己的处置。
如果太后派人来杀了自己,那就是贺兰桀也没活成,大家一起下地狱。
如果自己还没死,那就是姓贺的还在硬撑。
呵呵,匕首上的毒药够要他性命了,她赌,明天太后就会派人来杀她。
当然最好是这样。
她在监牢里给自己暗暗打气,暗中祈祷,一夜无眠,始终没有消息传来。
清晨,牢狱中还是没有一丝光亮,确实是最黑的地方,暗无天日不知晨昏。
有人拉开暗格,这时终于有一线光明抛入,崔莳连忙站起身,只见格子间送进来她的早膳,一碗清粥,两个佐餐小菜,两个髓饼。
崔莳胃口大开,大口地吃,吃到肠胃里全部装满了食物,好早早上路做个饱死鬼。
她吃完了,将空碗摆好,开坛做法一样布置得充满仪式感,然后她爬回石床上,窝在稻草堆里静静等待处死的指令降临。
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人。
崔莳睁开眼,莫名有些紧张。
那人从暗格里朝她喊话:“出来,圣人要提审你。”
“?”
狗昏君居然没有死!
辛辛苦苦准备的刺杀……她要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