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的心神也在秦玉骨的摇晃下稍稍清明过来，女孩的眼神决绝又透着固执，也让他稍微明白不该把任何可能都归咎于无能为力的可能性之中。
“你我都未曾见过鬼神，难道就要轻易把那么多人的毙命都归咎于子虚乌有的事情上？”
银白色的瞳孔干净而明丽，却又折射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坚韧，管事也慢慢冷静下来。
“你……说得不错，是我刚才失态了……”
管事喝了些凉茶，等到醉意渐渐消退之后，也下定了决心。
“小丫头，你都这般有志气，还于我有恩情，那我也就不继续为难你了……”
很显然，秦玉骨作为仵作的工作在府中处处碰壁，恐怕也是管事刻意为之。
“太守府上的人也都不是傻子，你的那套说辞，也就骗一骗新来的佣人，至于大部分心知肚明的老人，都没当回事儿，自然不会给你行方便……”
管事也倒了一杯凉茶给秦玉骨，自己又抿了一口，接着说——
“但林乾那小子玩的帽子戏法，府中除了太守之外，只有我一人知情，其他事情也自然是我知道得最多，你帮了我儿子，卖我人情，也算是押对了宝！”
男人的指节在桌子上敲了敲，整理一番思绪，似乎在斟酌该从哪里说起。
“前任太守和太守夫人，在太守大人十岁诞辰那天归家途中，官道突发泥石崩裂，整个车队无人生还……”
秦玉骨的眼神暗暗沉了沉，并未打断管事的回忆。
“当时还是少爷，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无依无靠的老爷，而那些觊觎太守府家产的亲戚们，也开始设计构陷太守……少爷一直苦苦坚持，但府上的情况仅仅维持现状，再无寸进……”
“那太守夫人是在……”
“夫人和老爷是偶然认识的，当时府中的产业被本家的族人打击，府中为了维持运转，甚至将原来的不少旧物件都倒卖出去，夫人不计较老爷落魄的境遇，和他成婚，老爷也对夫人一往情深，说是琴瑟和鸣也不为过。”
他的脸上浮现出怀念又伤感的笑容，侍奉了大半辈子的主人，他是太守的侍从，也是唯一真心待他的长辈。
太守的一生很幸福，也很不幸——
少年双亲离世，有幸和心爱的女子成婚，也得到爱人的真心相许……可谁想到，后面竟然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别说太守不懂，就连一直见证两人婚姻的管事也不懂，为什么夫人宁肯死去也不肯将那奸夫的名字说出来？！
可那时夫人的深情也绝不是伪装……既然对他依旧深爱，缘何要用最残忍的方式伤他至深？
“我从林奉捕快那里听到的消息……据说是太守夫人红杏出墙，后自缢在卧房中？”
管事过于复杂的神色让秦玉骨愈发好奇，只得抛砖引玉。
“的确如此，夫人的孕期和同房的时间对不上，老爷当时封锁消息，但人言可畏，夫人又始终不肯说出实情……最后用剪刀自毁颜面，死在了卧房中。”
“自毁颜面？”
秦玉骨敏锐地抓住了管事陈述中最关键的信息，连忙问了下去。
林奉提供的线索中并未提及第一位死者的脸部就遭到了损毁，还是自己亲手导致！
“能具体跟我说说夫人当时死亡现场的情况吗？还记得多少！无论多冗杂的细节都可以！”
如今想复原现场是肯定不可能了，能做的也只有从目击证人的言语中获取只言片语的线索，再结合目前新出现的遗体验尸，秦玉骨能掌握的信息就会瞬间暴增！
管事这辈子最不想回忆的两个场景，一是带着年仅十岁的太守站在他父母遗体面前，其次就是夫人的死亡现场…
但秦玉骨的一系列判断和举动都说明她的本事不一般，此刻男人也顾不得心底的抗拒和悲痛，一点点将鲜血淋漓的回忆从脑海最深处拽了出来。
“被软禁的第九天，夫人的妊娠越来越严重，可老爷被气得不轻，无论夫人如何请求，都要夫人说出奸夫的名字，否则就死活不肯让大夫看诊…给的吃食也很少，我实在不忍心看着夫人一天天消瘦，那天晚上瞒着府上的人送吃的过去…结果……”
男人顿了顿，强忍痛苦，接着说——
“我进去时夫人已经气绝，她躺在地上，衣衫规整却被鲜血染红，整张脸被剪刀划烂，皮开肉绽，手臂上的皮肤也近乎没有完好的部分……”
究竟是怎样的绝望才能让一个家庭美满的女人做出这样的决定？
太守的要求在管事看来根本不过分，甚至他始终都坚信，只要夫人说出实情，作为丈夫的太守不会对她如何！
可她偏偏用最极端的方式结束了这一切，用最绝情最可怖的方式！
秦玉骨还是下意识地怀疑起来——
“您确认夫人一定就是自我了断……会不会是……有人杀害夫人之后伪造了现场？”
秦玉骨不清楚这些术语用这个时代的语言如何表达，她没有正式接触过仵作的职场，作为法医，她的用语习惯只能保证让证人听懂。
管事也稍稍停顿，稍稍消化了女孩话中的意思，摇摇头——
“不可能，夫人房间四周的看守都是府上最精良的护卫，家族也世代侍奉太守，最艰难的时候也不离不弃。”
“也就是说，外来者作案和府中人下杀手的可能性其实是完全可以排除的……”
可如此一来，秦玉骨更加无法理解，为什么临死都深爱太守的夫人始终不肯说出孩子父亲的名字，可要是想维护奸夫，亦或是对另外一个男人情根深种，那样坚强的女性，真的会选择让自己腹中的孩子一起陪葬吗？
思酌片刻，秦玉骨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索性换了个思路——
如果案情的起始点无法起步，那就干脆从终点这边走回去！
对了——刺绣！那天凶手的脸虽未曾看清，但他衣服上那不多见的纹样，秦玉骨确实看得清清楚楚！
荔枝花刺绣，并不是什么很常见的绣纹，杀害管事儿子的凶手当晚的衣着，定然别有深意！
“夫人死亡当天……她那天穿的什么衣服！您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