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念起
闻言, 苏暖暖吃了一惊。
看凌州神色肃然,莫不是君梧秋出了什么事,她不觉看了眼百里无尘。
然而他只是微垂眸子, 默然不语。
凌州继续道, “城主这些日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 突然嗜酒如命,已经将酒窖的酒水快喝空了, 她整日待在屋里,打翻了下人送来的所有饭菜, 每日除了那酒水之外, 粒米未进, 现在人憔悴的不成样子, 今早更是吐出一大口血水来,属下实在没有办法,只怕城主这样下去撑不了多少时日,城主一向听圣君之言, 还请圣君前往劝说一二。”
粒米未进?
这个君梧秋莫非是要绝食?!
苏暖暖想起几日之前君梧秋与百里无尘最后一次几面, 那时君梧秋哭得泪流满面在大殿外等着百里无尘。
也不知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后来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君梧秋了。
四周, 安静无声。
百里无尘依旧沈默,只是眉目蹙得更深了。
良久, 苏暖暖才听他道,“大夫可有去看过?”
凌州道, “大夫去了, 但城主避而不见, 城主赶走了所有人,属下只听见她一直喊着圣君您的名字。”
又是一阵沈默。
良久, 百里无尘道,“领路罢。”
凌州拱手,“是。”
百里无尘与凌州向外走去,不知想到了什么,苏暖暖只见百里无尘又回头看向了她。
“苏暖暖。”
苏暖暖一怔。
“本君未回来之前,你万不可走出归落山,切记。”
他深深看一眼她,神色凝重。
随后身影与凌州一起消失在苏暖暖面前。
苏暖暖只觉得奇怪。
归落山下便是上灵城中心,自己除了归落山以外对其他地方并不相熟,她自然会好好待在这里的。
他却是又特意交代一番,这又是为何?
*
城主大殿。
百里无尘来到君梧秋殿门外。
此时,殿门外密密麻麻跪了大半的人,见百里无尘过来,慌忙行礼。
“圣君,城主已经将自己关在屋内好几日了,任凭臣下们如何劝解,始终不曾开门——”
百里无尘挥手,“本君已知此事,诸位暂且回去。”
听他如此说,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自从新任城主上位以来,这上灵城的规矩便形同虚设,城主上月才失踪,如今刚回来没多久,又闭门不出了。
堂堂城主,如何能如此任性妄为。
然而新任城主是唯一的君家人,也是圣君承诺相护之人,众人虽有微词却无人敢反驳一二。
如今,圣君既已出面,想来,圣君是不会坐视不管了。
有圣君在,一切就好办了。
凌州对百里无尘拱了拱手,带着众人躬身退下。
站了片刻,百里无尘推开了那扇门。
“滚!我不是说过谁也不许进来么,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连我的话都不听,给我滚出去!”
君梧秋的声音从里间传了出来,随后百里无尘听见了瓷器摔碎的声音。
他向屋内走去,越往里走,酒气越浓。
“你们滚开,谁也不许进来,给我——”
待看见走进的清隽身影,君梧秋忽然楞住,手中的酒坛蓦地从手中滑落。
伴随着“砰——”一声响,君梧秋的眼泪流了出来。
“无尘……”
她紧紧看着来人的身影,似是不可置信一般。
百里无尘看着她。
她长发胡乱披散在身后,面容憔悴,双手扶在一旁桌子上,青筋可见。
短短几日不见,身形瘦削了大半。
她身为城主,却因私事玩忽职守,甚至闹得惊动了各方堂主。
百里无尘本是要训诫一番,但见君梧秋如今这憔悴模样,斥责的话便无声咽了回去。
“去榻上歇着罢。”
百里无尘走到君梧秋身边,带着她躺倒床榻上,给她盖上了被子。
君梧秋似忘了动作,只一直红眼盯着他。
百里无尘道,“我听凌州说,这些日子你粒米未进,只顾着饮酒,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君梧秋哽咽道,“无尘,你来见我是还在乎我,对么?”
百里无尘垂下眸来,长长地睫毛遮住了他的瞳孔。
“你不该如此对自己,若是为了我,更是不值得。”
君梧秋哽咽道,“你就是我的一切,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从你不要我那一刻开始,我活下去就没有意义了,索性喝酒,喝个至死方休,最好再也不用醒来。”
百里无尘微微蹙眉,“梧秋,别忘了你的身份。”
“身份?你又想说我如今是上灵城城主,不该做这样的蠢事是么?”
君梧秋道,“我根本不在乎这个身份,父亲从来不喜欢我,却在大限将至时将这个位置留给了我,我自小不喜欢城中这些政务,他明明知道,可是他却从来不问我喜欢的是什么。”
“现在,连你也不要我了,我还要顾着这个身份做什么?是要保留城主的体面么,呵呵,我才不要管那些,随他们怎么看我,反正想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大有人在,即便我死了,上灵城还是上灵城,而无尘你——”
她看向百里无尘,眼泪漱漱流出,“还是不染尘埃的归落山圣君。”
君梧秋说着,忽的凑近百里无尘,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如果我真的死了,你心里会有半分伤情么?”
百里无尘迎上君梧秋通红的目光,“梧秋,不要这么对自己,如果你是为了我如此,那大可不必。”
君梧秋缓缓摇了摇头,眼泪大滴大滴落下。
她捂住脸,抽泣道,“无尘,你还是不懂我,我心里真的放不下,我喜欢了你近十年,在我的心里,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重要,这些日子,我简直生不如死!”
百里无尘眸子微震。
对面的女子声音轻微,可是每一个字仿佛都用尽了全力。
可是,既然他在她心中有如此重的分量,为何她又能与那护卫厮混在一起?
百里无尘黑眸微沈,到底没将这声质问说出来。
他沈默的听着君梧秋哭诉着对他的情义。
“将近十年,我都只能以朋友的身份去归落山找你,我喜欢你,却从不敢告诉你,我害怕一旦你拒绝我,我便连再见你的理由都没有了。”
“你不知道,几个月前你昏迷了整整半月,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来了,我除了在你旁边哭什么也不能做,那时我想若是再也不对你说出我的心意,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说出来了,我说了好多好多,每天都盼着你醒来,后来你真的醒了,而且我没想到我在你昏迷时说的那些话你竟全听到了,就是那时你接受了我,那天我真的好高兴,无尘,能得到你的回应是我想也不敢想的事,可是你不能给了我希望,现在又生生将希望捣碎,我真的会心碎死掉的!”
君梧秋声泪俱下,紧紧抓住了他的臂膀。
百里无尘想起那时他进入囚妖塔后昏迷,那段日子他想睁开眼睛却始终力不从心,迷蒙之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对自己说话,她的声音很轻,当他终於彻底清醒后,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君梧秋。
他们相识多年,她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自幼一人在归落山长大,於男女之情始终懵懂,竟是从来不知道她对自己抱着这般心意。
可在昏迷时听着的声音和缓轻柔,不知为何一点一点挠动着他的心。
待看到君梧秋的那一刻才知是她让自己的心竟起微澜,因而他接受了她。
此时,百里无尘看着她通红的眼,昏迷之时心中那丝模糊的久违的悸动似乎重新浮现於眼前。
“无尘,我们真的不能重新开始么?”
君梧秋的手越抓越紧,“你真的要如此坚决拒绝於我么?不要对我这么无情,不要这样对我!”
百里无尘看着她。
曾经,是眼前的女子让他第一次有了心动的感觉。
他垂下了眼眸。
他不是不清楚,梧秋眼下表现出的柔弱,在他面前到底有几分故意为之。
可她已经将自己折磨成这般模样了,他并不愿眼睁睁看着她再折腾。
他闭上了眸子,待重新睁开眼时,眸中看不出情绪,只看着君梧秋道,“若你能重新振作,我便答应你。”
他话音落下,君梧秋身子狠狠一震,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随后她蓦地惊呼一声,“无尘!”
她大喜过望,终是不禁大声哭了出来,他到底是回心转意了!
这个男人,还是心疼她的,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
她暗暗惊喜,自己这招终究是有用,他就是会对她心软,他还是在乎她的,……不枉她受了这么多天苦。
君梧秋又哭又笑,想到自己此刻的模样,她又慌忙擦掉面上的眼泪。
她今日该好好梳妆的,看看现在,她都成了什么模样,她怎么能让无尘看见这样的自己。
“无尘,我——”
她还想说着什么,百里无尘却是神情一变,似想到了什么,猛地起身。
“我有要事要办,你如今切不可再胡思乱想,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百里无尘说完,便匆匆离去。
“无尘——”
君梧秋大喊一声,然而屋内早已没了百里无尘的身影,她一时怅然,然而很快唇角又止不住的上扬。
不管如何,她,终究还是回到了他身边!
百里无尘匆忙往归落山赶去,他面色沈重,擡眸看了看天色,眼下圆月高照,外间天色竟已是浓夜。
他在梧秋处耽搁的太长时辰,竟然将苏暖暖险些忘记了。
但愿她不要做出什么后悔莫及的事才好!
*
归落山上。
苏暖暖在后殿凉亭内把玩着桌上的棋子。
她经常看见百里无尘在这个地方下棋,她平常忙着修炼,并未分出多馀的心思注意这盆棋局。
可现在自从百里无尘告诫她不可急於修炼后,她空暇之时便多了起来。
百里无尘自从下了山还未回来,空荡荡的归落山上她觉得实在无趣,便只能四处走走,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后殿。
再然后她看到了这盘棋局。
这是百里无尘白日留下的。
她看着棋局,只觉得有趣。
黑子已将白子的路堵死,可白子却偏偏残而不死固守一方,只是看着却也没别的合适的路走,白子若想反扑着实是难。
苏暖暖拿着白子抵着下颌,看了一会儿,随手将白子放进了一个位置。
她站起身,伸了伸腰,见此时圆月已过树梢,才发觉天色竟是这么晚了。
百里无尘也不知还回不回来?
她开始往自己住处走去。
朦胧月色一泻千里,径直照耀在她身后,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
苏暖暖看着自己的影子,忍不住又擡眸往天上圆月看去,心道,今夜月色倒是真美,只是不知她现在看的月亮与她本来的世界是不是同一个月亮。
她盯着圆月,忽然之间竟发现圆月开始渐渐泛红,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了揉眼,再看去时,那月亮竟变成了两个!
眼前忽然模糊一片,她只觉得全身上下忽然散发一阵热气。
蓦地,目光一下子又重新变得清明起来,然而身上却是越来越热,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身子上,连夜风轻轻刮过的声音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风吹动衣襟,一下下扫动着她的肌肤,她忽然觉得有些痒,可是痒中似乎又带了丝说不出的意味,一瞬间,竟觉得身上的衣物碍事的很,仿佛要全部脱掉才痛快!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她急切的想要找到什么。
可是究竟要找的是什么?
苏暖暖紧紧握住胸前衣襟,眼眸通红,额头上层层薄汗溢出。
她想要回到屋内去休息,可是脚却仿佛不听使唤,行动已经快於脑子,在她自己都未反应过来时,她已开始朝着下山的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