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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时值午后, 日光熠熠院中花木葳蕤。

出了花厅之后,贺令昭顿时精神抖擞,他脚步轻快跟上沈知韫,嘟囔问:“阿韫, 你们之前也是这么讨论学问的么?”

沈知韫嗯了声, 贺令昭整个人瞬间蔫儿了。

他原本以为, 经过这段时间的勤学苦读,他肚子里也算有点墨汁了。可今天到了沈家之后,听着他们一群人引经据典凯凯而谈讲答卷时, 贺令昭才知道他是井底之蛙。

贺令昭张扬恣意活了十九年,今日他第一次尝到了自卑的滋味。

沈知韫看着面前少年眼里的黯淡,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停下看着贺令昭:“在沈家,稚子五岁开蒙后,每年除了逢年过节可以歇息几日之外, 其他时候皆需要日覆一日读书。今日在花厅里的人,读书时间最短的是青拓,但青拓也已日覆一日的勤学苦读了五年。”

“啊,这么刻苦的吗?”贺令昭又是惊诧又有些羞愧。他比青拓年长九岁,但这些年他所有花在读书上的时间, 却连青拓的一半都没有。

“而且沈家的男丁, 从启蒙那一日便知道,他们只有入仕这一条路可走。而科举之路向来艰辛,只有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他们才能在其中脱颖而出。而你不同, 诚如祖母所说,你们这样的人家, 并不需要你去挣功名,所以你不必觉得自卑,因为读书对大部分人来说,是唯一的出路,但对你来说却不是。”别人渴求的东西,贺令昭生来便已拥有了。

贺令昭猛地擡眸。

从前也有不少人说他命好会投胎,生到了贺家这等皇亲勋贵之家,上面有两个战功赫赫的父兄罩着他,他哪怕一事无成,此生也能安享尊荣。

但那些人说这话时,眉眼里带着明晃晃的的羡慕和鄙夷。但这一刻,他在沈知韫的脸上没有看见一丝嫌弃。沈知韫神色恬淡,眉眼平静,仿佛只是在单纯陈述一个事实。

沈知韫并没有瞧不起他。

这一瞬间,贺令昭的一颗心,顿时像被泡在了沸水里,带着灼热的同时又有些许肿胀。

说完这番话之后,沈知韫欲要离开时,胳膊猛地被人拉住,下一瞬她面前覆过了一道阴影,紧接着她就猝不及防被人拥进了怀里。

沈知韫:“!!!”

“贺令昭,你……”

沈知韫的话还没说完,贺令昭的声音就同她头顶落下来:“阿韫,你真好。”她没有同别人一样瞧不起他,反而还来安慰他。

贺令昭像是吃了蜜糖一样,心里甜丝丝的。

而沈知韫却是恼羞不已,说话就说话,他突然动手动脚做什么?

“贺令昭,放手!”

听出沈知韫已在生气的边缘了,贺令昭立刻将人松开,刚才耷拉下来的眉眼,这会儿又带着灼人的亮光。

不等沈知韫发难,贺令昭已经率先道歉:“阿韫,我就是太高兴了,我……”

话未说完,贺令昭不经意间瞥见了垂花门后闪过一片衣角,他立刻喝道:“谁在哪里?出来!”

沈知韫闻声倏忽转头。

过了约莫两个弹指,一道人影从月拱门后走出来。

“曲二哥。”沈知韫神色微诧,曲清砚怎么会在这儿。

而贺令昭刚扬起的眉眼,因为这声‘曲二哥’顿时又耷拉下来了。这曲清砚同他排行第二也就算了,沈知韫怎么还叫他二哥?

贺令昭心里有些吃味,便跟着冷声道:“曲公子这般立在墙角偷窥,可不是君子所为。”

沈知韫转头瞪了贺令昭一眼,示意他闭嘴。

曲清砚面色有些尴尬:“贺二公子误会了,我只是路过。”曲清砚原本要去如厕的,谁曾想刚走到这里时,正好撞见了贺令昭将沈知韫揽进怀中的那一幕。

他因为惊愕站在了原地。过了须臾反应过来之后,便当即想悄无声息离开,却不想竟然被贺令昭看见了衣角,这才有了这尴尬的一幕。

好在青芷适时找了过来:“二公子,二夫人,曲公子,夫人已将饭菜备好了。”

这一茬才被揭了过去。

今日沈青鸿一回来,沈家上下可算是团聚了。他们一行人在饭桌上推杯换盏,不知道是不是顾及贺令昭的缘故,他们一行人在饭桌上并未再聊文章,反倒是说起了朝政时事。

贺令昭除了文章不行之外,其他的他都知道,所以夕食贺令昭倒吃的是其乐融融。

马车驶离沈家之后,贺令昭就哼哼唧唧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曲清砚是叔父的亲儿子呢!”今夜他这个侄女婿都走了,曲清砚却留在了沈家,贺令昭心里有些不爽。

“曲伯父与我叔父是故交好友,曲二哥是曲伯父唯一的子嗣,又是我叔父的学生,我叔父待曲二哥亲近些,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事。”沈知韫不明白,贺令昭在不满什么。

“除此之外,他还与兄长是好友对不对?”

沈知韫没想到贺令昭连这个也知道,遂轻轻点头。

结果就听贺令昭又道:“而且他还曾在沈家住了六年,与你勉强也算是青梅竹马长大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沈知韫蹙眉。

贺令昭一颗心又酸又涩,他向来是个有话直言的性子,但今夜在出口之前,他却难得犹豫了片刻,然后才试探着问:“你那个择婿标准是按照曲清砚定的么?”

也不怪贺令昭多想。

沈知韫与曲清砚是青梅竹马,且沈知韫之前说的那个择婿条件,曲清砚好像每一条都很符合。而且从前贺令昭没注意,但今日曲清砚从垂花门后出来,除了尴尬之外,眼底还滑过一抹黯然。

他们同为男子,如今贺令昭又有心仪之人了,所以只一眼,他就看出来曲清砚是喜欢沈知韫的。

那么沈知韫呢?她也喜欢曲清砚么?!

贺令昭眼神苦涩的望着沈知韫,他想要沈知韫的答案,但同时又怕听到沈知韫的答案。不过他已经在心里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就算沈知韫喜欢曲清砚也没关系,他们可是拜过天地的正经夫妻,两年之期未到,他就还有机会,贺令昭自我安慰。

沈知韫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她没好气瞪了贺令昭一眼:“我虽与曲二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但他就如我兄长一般,你脑子里成天都装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完,沈知韫直接叫停马车,撩开车帘下去了。

“啪——”

车帘摔了下来。

这一瞬间,贺令昭仿佛是等待行刑,却突然得到了平反昭雪圣旨的囚犯,他一颗心瞬间落了地,然后铺天盖地的欢喜便席卷而来,

沈知韫说,曲清砚就如她兄长一般,那便意味着,她并不喜欢曲清砚!那可真是太好了,他的一个强敌没了。

贺令昭立刻从马车上下来,欣喜若狂去追沈知韫。

上京没有宵禁,夜里街上灯火通明,香车宝马满路行人如织。贺令昭迈着大长腿,三两下就追上了沈知韫。

沈知韫没搭理贺令昭,夜里的上京比白天还热闹,此时已是仲春了,夜里温暖适宜,所有出行的人很多,街道两侧也摆满了各种小摊,空气里飘着浓郁的食物香气。

沈知韫自顾自走着,贺令昭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跟在她身侧,但凡沈知韫看了一眼什么东西,贺令昭立马大手一挥,阔绰道:“买。”

沈知韫:“……”

在沈知韫之前,贺令昭没有喜欢过其他姑娘,所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讨姑娘欢心,但是他的那堆狐朋狗友们没少做这种事,贺令昭便有样学样照做。

原本打算只是随便逛逛的沈知韫,被贺令昭这么一搅和之后,她很快就没了兴致,然后直接上了马车。

待他们二人回到定北侯府时,时辰已经不早了,但贺令昭心里既激动又高兴,他睡不着,索性便拎着枪会练武场了。

沈知韫早就对贺令昭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模样见怪不怪了,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贺令昭大晚上练枪这事却惊动了王淑慧。

王淑慧知道他们小两口今日去沈家了,现在贺令昭甫一回来就提枪去了练武场,王淑慧生怕是出了什么事。结果过来问过之后,才知道是自己虚惊一场。

“既没什么事,那便早些回去歇息,明日还要去太学上学。”王淑慧交代道。

贺令昭点头应了,将王淑慧送回去之后,这才提枪回了院中,他盥洗过后回房中时,房中灯火已熄了大半,只有靠窗的榻上还燃着一盏。

床幔委地,依稀能看见一抹侧卧的身影。

贺令昭心知沈知韫多半已经睡着了,他便没惊扰到沈知韫,只默然熄了灯躺到了榻上,脑子里走马观花的,全是今日沈家发生的种种。

在没对沈知韫动心之前,贺令昭从未将心思放在学业上,虽然他又在太学进学,但他成日不是逃学出去玩儿,就是上课睡觉,从未认真听过课。

前段时间得知沈知韫择婿的标准之后,贺令昭硬生生逼着自己学,他头悬梁锥刺股的死记硬背,原本以为会有点效果。但直到今天,在沈家花厅里,看着沈青鸿等人信手拈来引经据典侃侃而谈的模样,而他却一句都听不懂时,贺令昭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卑。

但后来,沈知韫将他带出去之后,同他说了那一番话之后,贺令昭便知道他的症结所在,也想明白他该怎么调整了。

第二日,沈知韫醒来时贺令昭已经不在了,她本以为贺令昭是去太学上学了,结果她收拾妥当刚出门,贺令昭就从隔壁的画室出来了。

“你怎么还在府里?”沈知韫十分惊诧。

贺令昭走过来,一改平日的吊儿郎当,神色难得认真起来:“我有事要同你们说,走,去娘院子,人应该已经到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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