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太子10

溪微察觉不到韩雾的存在，但韩雾一直在或远或近的地方沈默地保护着他。

或是在溪桥边，或是在清月下，或是在朦胧睡梦中，或是在掩卷静思时。

韩雾发现暗中保护溪微是一件比预想中困难得多的任务，这种困难并不来自溪微的敌人，而来自溪微本人。

韩雾必须时时警惕溪微身边的事物，注意一切风吹草动丶一切可能伤害到溪微的预兆……这本应该很容易，就像他往常守护皇帝一样。

然而，溪微就像一块磁石，他总是有办法让韩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固定在他的身上。

昨天他穿了天水碧的衣裳，今天则是海棠红，他明灿灿站在花荫里，自成一景，花影与人影纠缠在一起，分不清。

溪微弯腰拾起一朵石榴花，浓红的颜色如同一团火燃烧在他的手心，他将花瓣夹在书页里……这个动作又是什么意思？

此生第一次，韩雾对另一个人产生了近乎浓厚的兴趣，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如同一个不识字的人在解读一本晦涩难懂丶但艳丽无匹的诗集。

师父曾经说过，山里有一种精怪，最擅魅人，韩雾有时真的怀疑，溪微就是师父所说的这种精怪，令人自愿对他倾注关注与怜惜。

那天，溪微险些被一条蛇所伤，韩雾听觉灵敏，而那条蛇又是他常年居住的山上经常出现的百步蛇，他对这样的响动和气息很熟悉，因此才能及时救下溪微，在他面前现了身。

其实韩雾并不想让溪微看到自己，他是影子，应该在暗处替溪微处理好一切……

他不出现，才是溪微最大的安全。

可当溪微望着他，叫他的名字时，他的心头却升起了一股陌生的战栗。

“被看见”本是他的危险，可溪微将这危险变得如此甘美。

韩雾真希望这次任务能早些结束，让溪微离开自己的视线，这样他就不必每天都经受着严苛的考验。

但他又希望这个任务永远不要结束。

天气炎热，溪微每晚睡前都要沐浴，今晚也不例外。

溪微沐浴时不喜欢有人伺候，宫女也不方便侍奉，所以他向来都是独自沐浴。

了解到溪微的这个习惯后，韩雾会在他沐浴时在近处保护他，比如就在隔着一扇窗的树上。

韩雾隐在树枝上，甚至能听见屋内的水声，澡豆落在溪微手心的声音，香药洒进浴桶的声音，甚至能闻见热水蒸着香药飘散出来的极淡的香气。

片刻后，韩雾绕着溪微的浴房四周巡查，确保没有危险之人接近。

然而，当韩雾回到原位时，却从窗纸的影子上看到溪微全身都沈入了浴桶中，头也没有露出来。

韩雾楞了楞，他数了十个数，溪微还是没有起来。

一股不祥的念头袭上了韩雾的心头，他直接破门而入！

站在门旁的惜霞和惜彩有些措手不及，她们没想到韩雾会径直闯入，只喊了声：“韩大人，李大人在里面呢！”

房门打开，一室的香雾略微散去。

韩雾大步跑向浴桶，抓着溪微的胳膊将他从水中捞起来。

“李大人？”

溪微的湿发贴在肩头，他半睁着眼睛，湿漉漉丶黑漆漆的眼睛望着韩雾。

水迹从他的脸上滑落，如同汗水，溪微的脸上还有些红晕，是方才在水下憋着气的缘故。

韩雾那张关切的面孔在溪微眼前渐渐清晰。

“李大人，你还好么？”韩雾松开了他，指尖仍在滴水，连墨色夜行服也湿了一块，并不明显。

“……”溪微点了点头，“你来做什么？”

“我以为你有危险。”韩雾甚至以为溪微要用这种方式自尽。

溪微眸光微动，眨了眨眼睛：“你真是很尽职尽责啊。”

“……”韩雾没想到会受到这种夸奖。

“我没事，这就快要洗完了，你先出去吧。”

韩雾走到门口，又回身问道：“冒昧问一句，李大人方才在做什么？”

“只是差点睡着了而已。”

“这很危险，人在水中是无法呼吸的，会窒息而死。”韩雾认真地说着十岁孩童都知道的事情。

“……我知道。”

溪微沐浴过后，只穿了亵衣，裹了一件银色香云纱，走出浴房，韩雾还在外面。

溪微看了韩雾一眼，没说什么话，转头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李大人，恕我冒昧，大人不会是有轻生的念头吧？”韩雾的声音在溪微身后响起。

溪微停住脚步，转身望着他。

月华之下，韩雾的神情有些柔和：“若外面有敌人想要大人的性命，这倒是不难应付，若是大人有轻生之念，这才是最棘手的。”

“很棘手？”溪微念着韩雾的话，又问：“我死了，你的任务便失败了，是么？”

“韩大人，你是奉皇上之命来保护我的吧。”

“是，可是作为一个人，我也希望大人能够重新振作。我知道大人遭遇了真假太子之变，如今又因东宫刺客一案被幽囚在此，难免心中郁结，可是皇上对大人如此上心，可见大人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日后东山再起也未可知。”

韩雾很少这么多话，他一次说了这么多句，还显得有些直拙。

“韩大人居然会为我说话。”溪微浅笑：“我做下的错事，竟不会让大人对我心生厌恶么？”

“你指的是假冒太子，谋害皇子一事么？”

“是。”

韩雾道：“我并未亲眼看见李大人如何下手，还望大人明白告诉，我再做判断不迟。”

溪微摇了摇头：“我们之间，似乎不到说这个的地步。”

“韩大人，我是不会轻生的，你放心好了。”

溪微的任务是被赐死，他是不会选择与任务相悖的死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