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太子16
溪微休养了半日,就被接回了宫。
他从宫中来到紫燕堂时的仪从十分简朴,但回宫时却是大不相同。
溪微穿的是重华教的绯红法衣,且是嫡传弟子特有的服制,衣襟与衣袖上都缀着粉银线绣的五瓣木槿,花心处缝了红玛瑙石,头发重新束起,戴满月发冠,衬得整个人如神仙下凡一般,光华不可直视,连太子站在他身边都逊色了几分。
国师枫鸣赐他同乘,师徒二人共乘赤盖仙鸾车回宫,与皇上太子的仪仗又有不同,随行的都是重华教的教众。
溪微与国师坐在车上,车顶垂下八面印花雪纱,溪微隔着薄纱去看街上的百姓,百姓们亦在几步之外的仪仗队的后面探头看着他们,面带笑容,或是欣羡或是好奇。
在人们眼中看来,溪微无疑是一个传奇,以废太子身份被逐出宫,又以国师嫡传弟子的身份再度归来,这是前所未有的。
溪微看着人群,那一张张脸的背后,想必都有很不同的人生,他们的人生也会是被安排好的么?也会是注定走向某个结局的么?……
枫鸣望着溪微,溪微的眼神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带着一点无归属的孤独感。
“溪微。”
枫鸣唤了他的名字。
“国师。”溪微看向他。
从溪微的眼神中,枫鸣看得出他一定是认出了自己的。
溪微的眼神很难撒谎,他拥有一双千帆过尽的眼睛,也拥有一双初生孩童的眼睛,成千上万次的死亡使他看尽了世间悲欢炎凉,但他只存活於刹那之间,对许多事情都并没有明白地领会。
“溪微,五百年前,西海的那棵梧桐树,你是否还记得?”国师望着繁华夏都,人间胜景。
当时他与溪微站在梧桐树最高枝眺望人间,却不想转眼已是凡尘中人。
溪微的眸光颤了一下,眼睫眨了眨:“梦里似乎有过这样的景象。”
枫鸣点了点头,溪微果然还记得。
其实枫鸣的内心是动了气的,他对溪微感到气恼,他可是天上天下唯一的天枢凤,又把溪微看作是知己同类,可溪微却抛弃了他……!让他孤零零留在世间。
他怎能不感到哀恸丶愤懑?
可是当他再次见到溪微,那满腔的覆杂思绪却像是水上痕迹丶风中残絮,随风吹水流而逝。
留下的只有内心最深处的那点欢喜,如同沈在溪水之下石头缝里的丹砂金粉,细碎而真切。
他终於又找到溪微,又见到溪微。
溪微搬入了观星殿,皇上还额外添了许多匹配他身份地位的金银玉器,使他的宫室宛如仙庭。
国师屏退所有徒众,与溪微单独交谈。
两人相对而坐,桌上摆着溪微最爱吃的莲花酥,朵朵莲花绽放在玉棋盘上,香甜美丽地占据着棋子的位置,却与棋局无涉。
“溪微,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失去同类之后,也曾经下界去找过他。”枫鸣平静地望着他,“就像现在找你一样。”
溪微想,恐怕结果不太理想。
否则,枫鸣便不会如此孤绝。
枫鸣道:“我当时不顾一切也要再次找到他,我找了几百年,最终真的找到了。”
枫鸣眉心微蹙:“他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他从天枢凤转世成了……一只蝼蚁。”
殿中弥漫着沈默。
“主人很多次告诉我,众生平等,那些蝼蚁的魂灵与我天枢凤的魂灵并无半分差别。”枫鸣轻叹道:“可是我不喜欢虫蚁,甚至感到害怕。”
“溪微,我虽然生为神凤,自以为能够看穿表象,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承认那只蝼蚁和我是同类,我甚至没办法和它交谈,因为…它拥有和我不同的语言,我们不能听见彼此说话。”
“从那以后,我不再去寻找自己的同类,因为我害怕再次看见和我截然不同的东西,我害怕自己再次逃走。”
“直到…我又找到了你。溪微,你是不变的,你的容貌丶神情丶目光……都没有变,我们还能坐在这里说话,还能记起彼此,这对我来说已经如同做梦一般了。”
枫鸣拉住溪微的手:“溪微,和我一起离开这里,这皇宫就是一座牢笼,做凡间的太子丶国师有什么意思?名利权力的争夺於你我而言如同粪土,这一切都配不上你。我们一起修炼,归隐山林岂不好么?”
溪微擡眼,声音清澈动听:“国师,你说的这些太深奥,溪微一时不能参透,只是听国师的意思,是有意助我?”
“自然,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溪微那绝世的脸上绽放出浅淡的笑意:“我要做太子,还望国师能够助我,但一切必须我身体力行,若事败身死,国师也不要救我。”
按原先的情形,溪微以为自己再没机会完成任务,如今若是枫鸣肯帮他,那他还是有机会的。
枫鸣错愕地望着他,竟不能猜透溪微的心思和用意。
“你要做太子,虽然千难万难却也不是毫无可能,为何还有事败身死的打算?我怎么能看着你去死?”
“国师若真想帮我,就是这个方法。”溪微平静地望着枫鸣:“若国师不愿帮忙,溪微只好自谋。”
枫鸣注视他良久:“好,我帮你就是。”
溪微知道,九殷有意打乱整个故事,让故事世界脱离系统的控制。
但他想好好完成任务,想要和系统恢覆联系,如果不这么做,他永远都不能和父母团聚。
既然两个人的目标注定有冲突,那溪微想为自己争取一下,现在枫鸣站在他这边,他和九殷之间会是谁获胜呢?
作为一个炮灰,溪微知道自己的影响力自然没有身为主角的墨九殷大,但即便这样,他也想试一试。
宁晟宫。
皇上与皇后端坐主位,兰嫔与李继跪在地上。
皇上面色铁青,皇后面色端凝,兰嫔神色镇定,李继面如土色。
“兰嫔,朕着人调查东宫刺客案,紫燕堂毒蛇案与压胜案,你可知查出了个什么结果?”皇上的声音冒着冷意。
“臣妾愚昧,臣妾不知。”兰嫔望着他。
“这三宗案件都是冲着微儿和殷儿而去,三法司几番调查,都与你手下的人脱不了干系,”皇上定定地望着他,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兰嫔,你为了你儿子的前程,真是费尽心思。”
兰嫔眨了眨眼,反而笑了:“皇上此话说得不通。”
“哪里不通?”
“臣妾的确是费了心思,可这宫里难道有谁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费尽心思的?姝美人难道没有为她的两个儿子费尽心机,她为了固宠从宫外抱来一个不知名姓的孩子,让皇上认作是自己的孩子……”
“住口!”皇上怒喝道:“朕现在说的是你的罪责,你屡次谋害皇子,其心可诛,姝美人当初并不知道那孩子是抱来的,曹内监也已经认错。”
“皇上若是这样觉得,也是因为皇上相信姝美人的缘故,而眼下皇上认定臣妾就是三桩案件的元凶,臣妾辩解也无用,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臣妾?”兰嫔问道。
“按国法处置,你屡次谋害皇子,已是杀无赦之大罪。”
“父皇…!”李继听到这里,忍不住为兰嫔求情:“娘亲她都是为了儿臣,儿臣愿意承担一切罪责,望父皇饶过娘亲!”
兰嫔又大笑起来,虽然跪着,气势却犹如站立:“好一个杀无赦,姝美人欺君罔上,皇上只将她降位丶罚去冷宫,那废太子几次三番谋害皇子,皇上也饶过他,如今还让他做了国师的弟子,而到了臣妾这里,就变成了杀无赦,皇上不觉得处罚太过儿戏?”
兰嫔望着皇上:“如今皇后娘娘也在这里,还望娘娘评个理,若皇上执意要处死臣妾,那么请皇上也按照国法处死姝美人与废太子李濯,臣妾若能与他们二人一起上法场,臣妾死而无怨!”
“皇上,兰嫔说的也有理,其实她也只是和微儿一样一时错了念头,既然皇上可以原谅微儿,那么为什么不能原谅兰嫔呢?”皇后道:“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对皇家的体面也有损,若是皇上对她施以惩戒,再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继儿也会感念皇上的恩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