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桓两国以卡拉泽山丶沛山丶斐水一线为界,以南为衡国境,以北则为北桓国领土。兰澧一行人乔装而行,星夜兼程,速度极快,又避开纷扰麻烦,只管赶路,不消一个月业已抵达衡桓边境。为隐藏行迹计,又综合考虑了地势丶守卫等因素,兰澧决定穿过小城半林,自西南入阙岭,穿过沛山进入北桓国境,兰泙等人自然无甚异议。
进入阙岭之后,人迹明显稀少,兰澧等人便去了伪装,俱是利落劲装打扮,一路驱马向北而行。
北国气候暖得晚些,安梁已是炎炎热夏,此处却始可嗅闻初夏气息。昨夜一场细雨润湿了万物,山间气息清爽,草木翠色怡人,山花遍野,夹杂鸟儿雀儿阵阵啾鸣,令得一路舟车劳顿的行人精神为之一振,脚步放慢了些,疲色亦消散许多。
“泙儿。”
正细细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兰泙耳边闻得这声熟悉的呼唤,立即催马快走几步追上那人,轻声应道:“澧?”
兰澧与兰泙俱易了容,此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无甚特色的平凡面孔,兰澧手法精妙,虽是矫饰,但即便近看却也很难瞧出破绽,只是那一身雍容高贵的气质却不好遮掩。不过一行人自然以兰澧为首,有兰泙护卫在他身边,倒也无甚担忧之处。
兰澧伸手握住兰泙的手,微笑四顾道:“山川秀美之姿,与深潭高瀑之美,俱是上天造化,非人力可能及。早年我畅游冶州大陆,对此深有体会。”握着爱人的手紧了紧,兰澧转过头瞧着兰泙温柔笑道:“待此间事了,泙儿可愿与我一同再游大陆,四处瞧瞧这山川湖泊的造化之美?”
心中欣悦,兰泙擡头望向兰澧,点头道:“好。”
君所愿,敢不从尔,呵……
兰澧微微一笑,刚要开口,却觉手被兰泙捏紧,素来机警的青年绷紧了身体细听片晌,须臾又放松下来。
“附近有人?”兰澧环顾四周却根本瞧不到一个人影,忍不住出言相询。
兰泙点头,又摇头道:“不妨,大约是山中的樵子猎人。”
兰澧闻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又走了约莫半盏茶时间,耳中闻得远远传来隐隐的歌声,愈往前走,声音愈为清晰,不过片刻已能听得清楚,听他唱得是——
一生覆能几兮,
倏然如流电惊;
未觉春草梦兮,
梧桐已染秋霾;
……
如是者三,停了片刻,又换了另一个声音继续唱了几遍。听那歌子的内容,想来非是有过人生阅历,甚而颇有些年岁之人无法写就,可唱歌的人声音清亮爽脆,又带了些软糯的童音,两相叠加,令人听来不觉有些怪异。
兰澧闻声早已勒住马停了步子,凝眉谛听片刻,忽而转头对兰泙等人眼神示意,随即拨转马头便向那歌声传来的方向赶去。兰泙虽不知何故引来兰澧兴趣,见状还是急忙率身后众武士追上前去。
那是一双身背干草编就药篓的垂髫小童,看年龄不过十一二岁,粗衣麻鞋,手提小锄,正在通力合作挖一棵细长草叶的药材。听到侧后方传来阵阵马蹄声,到近身处方才停歇,两人歌声齐齐顿住,擡起头来。
兰泙瞧见这两名小童子互相对视一眼,依然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颇感诧异。一般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见到被数十名武士团团围住的架势,即便是己方没有恶意,也不该镇定如斯罢。想着不由擡头望向前方的爱人。
却见兰澧下马上前,声音和悦道:“两位小哥有礼了。”
两名小童子见状,急忙作揖还礼。其中高一些的小童笑道:“先生折煞我们兄弟二人了……敢问先生何事?”他见一众人中唯有兰澧着深衣佩美玉,又文雅和煦,众武士护卫在侧,显然以之为首,自然不敢生怠慢之心,遂以“先生”呼之,言辞十分恭敬。
“敢问……刚才两位小哥所唱之词,可是得自何人?”
两小童交换了一个眼色,仍是高一些的小童子作了个揖,不答反问道:“先生为何有此一问?”
兰澧微笑道:“实不相瞒,数年前,在下游历岷山之时得遇一忘年之交,攀谈甚欢,引为至交,后因冗务缠身,多年来未再去岷山拜望,一直深以为憾……刚才听两位小哥所唱之词,正是当年在下与故交结识之时所做。”
听得面前之人说出“岷山”二字,两名小童眼中俱是一亮,待来人说到这首词的来历,那矮些的小童子再忍不住,脆声道:“既然先生是做这词之人,当晓得这首词还有下阕罢。”
兰澧见二人这般反应便知自己所料不差,欣然笑道:“自然。”遂慢慢出声,将整首词吟了出来——
一生覆能几兮,倏然如流电惊;
未觉春草梦兮,梧桐已染秋霾。
逆水行舟难兮,狭路勇者方胜;
愿持雄心胆兮,睥睨天下众生!
“是了是了!”两小童拍掌笑道:“虽然老师不许我们唱下阕,但整首词确然如此!”
对视一眼,高个子小童再次上前敛衽施礼:“於隐丶承碧刚才无意冒犯,请先生万勿为意。老师隐居之所数年前已自岷山迁至此处。先生既是家师故交,但请随我兄弟二人一同回山可好?”
兰澧闻之大喜,急忙道:“那就有劳二位小哥了。”
“先生请不必多礼。”两小童齐齐作了个揖,转身收拾好药材小锄,婉言拒绝了来人要帮忙的好意,将药篓背在肩上在前引路,步履轻快地向来路行去。
原来是故交。一早便知兰澧交游广阔,结纳的奇人极多,此时明白过来,兰泙也不阻止。想来这般虽然会耽误些时间,到底也不差这半日时光。思及此,兰泙仍然与众人护卫着兰澧,一路随着两名小童的步伐向前而去。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两小童突然在一处光秃秃的土丘前住了步子。
“请先生与众位客人在此稍后,容於隐向老师通报一番。”高个小童子打个稽首笑嘻嘻道。
“如此有劳了。”兰澧微笑道。
兰泙眼睁睁地瞧着两名小童提着药篓来到土丘前,不知如何走了几步,居然蓦地失了踪影。众武士都有些傻眼,铁卫刘四早带了几个人上前细细查看了一番,可这小丘除了光秃秃还是光秃秃,什么暗门也瞧它不着,用脚踩踩,却是货真价实土丘一枚,不由心里犯了嘀咕。
“头儿,我瞧这里有点邪门儿。”刘四有些警惕地凑到兰泙面前道。
兰泙微一蹙眉,不理刘四这茬,径直瞧向满面波澜不惊的兰澧,求证道:“澧,这里可是……布了阵法?”
“呵呵……泙儿果然聪明!”兰澧瞧来兴致极好,仔细打量着周围道:“不仅如此,这个阵法……可不简单呐……”
“澧可能破解得了?”兰泙想起兰澧多年前误闯眉山,破了眉山老人所布群泉连星阵一事,不由开口相询。
兰澧闻言摇头道:“我在阵法之学上所知毕竟有限,况是此间主人亲自所布……”覆又笑道:“他可不是普通之人,我在机关阵法上所学诸般,皆是承自此人——於我而言,既是师,亦为友。”
兰泙听闻一怔,刚要继续追问,却突闻耳边响起一阵朗声大笑:“既是师,亦为友——好,好,好!哈哈哈哈……能得君如此相待,不枉老朽来这世间走一遭,哈哈哈……”
随着大笑声,却见眼前晃了一晃,平地里蓦地出现三条身影,居中一人既矮且瘦,一身灰色粗布短打麻衫,花白头发以麻绳束起,脚蹬细草鞋,虽面色红润,双眼炯炯有神,但这副装束怎么看都是一副山野樵夫的样子,令一心想见“世外高人”的刘四等人大大失望了一把。身旁跟着的两个笑嘻嘻的小身影自然是小童子於隐与承碧。
兰澧见之早已喜色浮面,上前一步拱手笑道:“江臯兄,竟果然是你!呵呵……岷山一别已十几年尔,没想到居然得以在此相遇,实在是意外之喜呵……”
老头儿亦然笑得眉目舒展,还礼朗笑道:“果真是意外之喜!方才这俩小子说是做出那词的故人来访,险些令老朽以为他们是在打诳语,哈哈……”
略略打量了一下周围,老江臯瞧着兰澧矫饰后的面孔眯了眯眼,依然笑眯眯道:“故人来访,老朽虽寒舍简陋,但怎也要尽一番地主之谊的,望老弟不要嫌弃才好,来来,这里毕竟不方便,便随老哥我一同入舍一叙罢,呵呵……”
兰澧笑着点了点头,两人遂把臂在前,其馀人等跟在两名小童子后,一同往前走去。
兰泙瞧了瞧矮瘦的老江头儿一眼,快步跟在二人身后,来到那小丘前,紧紧盯住了江臯迈出的左脚。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