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恬姐儿初次见到修哥儿时，他的身子站的挺直，和一众哥儿姐儿都不一样。

恬姐儿好一番软磨硬泡，才把模样最俊俏的哥儿，变成了自己的玩伴。

很快，恬姐儿便发现，修哥儿虽然生了一副聪明模样，但连最简单容易的草兔子都不会编。

恬姐儿教给修哥儿，编制草编蟋蟀。分明是一样的手指舞动，但落到恬姐儿手中，就是一只活灵活现的蟋蟀。而修哥儿编的，不等恬姐儿探着脑袋细看，就被修哥儿藏在了袖子里。

直到茵儿出现，修哥儿把自己送他的草编蟋蟀，拿给茵儿讨欢心。那一瞬间，恬姐儿再记不起，自己曾经是多么喜欢修哥儿，她心中只觉得修哥儿很讨厌。

——若是修哥儿喜欢和旁人一起顽，也该自己动手讨人欢心才是，做什么要拿她亲手做的做筏子。

恬姐儿毫不犹豫地，在心中同修哥儿绝了交。她以为，修哥儿见自己不理他，自然也会冷了下来。

恬姐儿离开了茶铺，随着葡萄住进了江北大营里。恬姐儿恍然发现，自己是有爹爹的，就是那个生的冷硬的冰块叔叔。这让恬姐儿觉得安心，她想着，有娘亲有爹爹，她如今的日子可真好。

后来，恬姐儿发现她不仅有爹娘，还有祖父祖母，一群叔叔伯伯。美貌温柔的娘亲，还生了一个缠人的弟弟，宠爱恬姐儿的人越发多了起来，她再也想不起来修哥儿的身影。

恬姐儿觉得，修哥儿只会成为她的脑海中，逐渐变得模糊，被丢弃在角落的记忆。

毕竟，她若是不再回江北大营，此生便再难和修哥儿碰面。

恬姐儿向来不喜伤春悲秋，即使真的见不到修哥儿，她心底也没半分难过。恬姐儿反而想着，若是当真见不到修哥儿了，那草编蟋蟀的事情，就原谅他了。

整日恨着一个人，也是很累的。

恬姐儿宁愿，能够把关於修哥儿的记忆，如同退潮般散去。

“……谢陵之女，谢恬，觐见。”

太监高昂的声音，将恬姐儿从茫然中唤醒。她提着裙角，按照葡萄教导的姿态，朝着上首之人，盈盈一拜。

清脆稚嫩的声音响起。

“谢恬，见过陛下。”

恬姐儿行罢礼，就低垂着脑袋，馀光只能看到皇帝衣角的一片明黄。恬姐儿想起入宫前，谢陵的叮嘱。

——太子选伴读，你身为女眷，无非是在皇帝面前露个面，莫要害怕。

恬姐儿猛烈跳动的心，逐渐变得平稳。

果然，皇帝淡淡夸赞了两句，什么谢郎君教女有方，便让谢恬退到一旁。

可后来，恬姐儿却被封为太子伴读。她同其他两个小郎君站在一起，更显得突兀。

恬姐儿上前拜谢时，听到那明黄衣角微微一动，接着传来轻笑声音。

恬姐儿不敢擡头，只是觉得耳根软软的，仿佛这笑声似曾相识。

葡萄得知了恬姐儿被选为太子伴读，更是心中不舍。寻常官宦人家，为了孩子博个前程，自然盼望着要把家中儿郎送进宫里，长伴太子左右。为的是日后太子继承大统，能够记忆起儿时这一点点的情意，顺手提拔。

但恬姐儿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跑进宫里做甚。葡萄不愿让恬姐儿进宫，但圣旨难违，恬姐儿又听闻皇宫中的夫子，都是大儒，顿时觉得，进宫没有那么害怕了。

两个模样俊俏的小郎君，如同两棵小白杨一般站在那里，等候着恬姐儿一同进宫。恬姐儿穿着柔美的襦裙，像只蹁跹的蝴蝶飞到两人中间。

恬姐儿朝着葡萄挥手，唇角挂着大大的笑容，她眼睁睁地看着谢陵把葡萄搂在怀里，好生安慰。

直到看不见葡萄的身影了，恬姐儿的笑容才散开。她脸上闷闷不乐，手指揪着马车里的毯子，沈闷道:“有爹爹在，娘亲不知会不会想起我？”

两个小郎君，也是头一次碰见这样的事，太子竟然选了一个女郎，做太子伴读。两人是传统的性子，对恬姐儿不免好奇，便多看了两眼。恬姐儿梳着精致的发髻，其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碎珍珠，她的脸颊红润，眼眸亮的像星星。刚才，恬姐儿微笑的样子，直让人看了心口砰砰跳动，这会儿愁眉不展的模样，又让人心疼。

本来彼此陌生的三个孩子，在下马车时，便笑做一团。恬姐儿站在两个小郎君中间，她一会儿歪头和左边的说说话，一会儿朝着右边的微笑。

太子随侍，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元修，一张脸变得森冷无比。

元修丝毫不顾及太子的身份，他径直走上前去，把两个小郎君挤开，露出冷冷的笑。

“谢恬，你好像很开心。”

两个小郎君忙低头行礼:“太子殿下！”

恬姐儿睁圆了眼睛，指着元修道:“修哥儿……”

太子随侍呵斥:“怎敢直言太子殿下名讳……”

话未说完，就被元修一个冷眼止住了。

这之后，恬姐儿才慢慢地接受，修哥儿竟然是当今太子。恬姐儿深知太子的身份尊贵，那是仅仅低於皇帝的身份。

恬姐儿为此谨记规矩，即使元修恶声恶气，也不跟他计较。

元修把恬姐儿留在身边，本想看着小丫头得知他是太子后，张皇失措的模样。但恬姐儿对他恭恭敬敬的样子，让元修觉得分外碍眼。

宫中的大儒，果真学识渊博，但脾气却古板至极。这让恬姐儿免不得思念起在江北大营时，待她亲和的曹老夫子。

她提的久了，两个小郎君都懂得安慰几句，元修却低垂着眉眼，沈默不语。

直到一日，元修把恬姐儿偷偷带了出去。两人走在皇宫的甬道里，恬姐儿跑的气喘吁吁:“要去哪里啊？”

元修道:“去上早朝的地方。”

恬姐儿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去那里。

两人到了地方，元修指着一处，向恬姐儿说道:“你看那。”

恬姐儿转身看去，发现竟是许久未见的曹老夫子。

今日的曹老夫子，和往日不甚相同。他身穿华服，眉眼中都是欢喜。

元修替恬姐儿解开疑惑:“父皇封了他做博学进士。”

曹老夫子半生忙碌科举，却连个进士的名头都没有得到。如今得了皇帝亲赐的进士名号，和众多赏赐。对於曹老夫子而言，皇帝给的再多赏赐，也不过身外之物，最让他眼睛发热的，是皇帝的那一句话。

“你学识渊博，桃李满天下，更精通古文，自然当的起博学一号。”

曹老夫子自觉夙愿已偿，走起路来，脚下生风。

元修拉着恬姐儿，走到曹老夫子面前。

曹老夫子听太监说罢两人的身份，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曹老夫子恭敬地看着元修:“多谢太子殿下，替老夫筹谋。”

这世间，有多少学识渊博，却默默无闻之人。曹老夫子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是他运气好，才得了皇帝青睐。除非是……有太子替他讲话。

元修淡淡道:“你不该谢我，谢她才是。”

曹老夫子看着恬姐儿，眼睛变得柔和，他伸出手，在碰到恬姐儿脑袋的一瞬，突然觉得於礼不合。

恬姐儿擡起清澈的眼眸，望着曹老夫子。

曹老夫子的手，轻轻地落下。

他情愿失礼一次，摸摸他的小弟子的发髻。

“恬姐儿，你……”

曹老夫子想了许久，不知该祝愿恬姐儿什么。

她什么都有了，父母双亲，荣华富贵。

想了想，曹老夫子说道:“你要好好的。”

曹老夫子离开后，恬姐儿看着元修，语气是说不出的笃定:“是你，帮了曹老夫子。”

元修点头承认了。

恬姐儿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元修直直地望进恬姐儿那双乌黑的眸子里。

“你欢喜吗？”

恬姐儿立即点头:“当然了。”

元修:“这就是我的原因。”

恬姐儿年纪尚小，不知这种模糊的情意，她只是楞楞地看着元修。

随着年纪渐长，元修对恬姐儿的占有欲，越发强烈。恬姐儿只是寻常的离宫，元修就坐立难安。他想要跟着恬姐儿，一起回到镇国公府。可这并不合规矩，堂堂太子殿下，跟着小女郎回家算是什么事。

直到随侍的一句话，点醒了元修。

“谢小姐快到了及笄的年纪，恐怕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快为她定下婚事了。”

元修猛然站了起来，他不顾夜已经深了，立即要去找皇帝，为他和恬姐儿赐婚。

当夜，皇帝和妃子已经拉了帏帐，一声“太子殿下有急事求见”，硬生生地把皇帝从温柔乡中惊醒。

他匆匆地起身，以为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

毕竟，元修这个太子殿下做的尤其好。他年纪虽轻，但事事妥帖周全。如今做出夜里觐见之事，一定是有急切至极的事情。

直到皇帝听罢元修的禀告。

他睁大眼睛:“你要朕，替你和谢恬赐婚……”

元修撩开身前长袍，径直跪下:“求父皇成全。”

皇帝恍惚道:“朕允了，可还有其他事？”

说罢，皇帝头一次，从元修的脸上，看到欣喜若狂的神态。

“无。只求父皇，当即下旨。”

皇帝只得命人磨墨，下旨将谢陵之女，谢恬赐给太子元修，做太子妃。只等及笄之年一过，立即操持婚事。

恬姐儿其实不明白，元修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元修总是冷着一张脸，恬姐儿猜测，他大概是不喜欢的罢。

直到元修把恬姐儿压在床榻上，听到恬姐儿的这番说辞，恶狠狠地咬破了恬姐儿的嘴唇。

“我不喜欢你，恬姐儿，你当真要气死我不成……”

恬姐儿眼神浮上水雾。

“是。我不喜欢你，你想要失传的古书，我跑到千里之外，替你寻来。我不喜欢你，番邦送来的夜明珠，我都送给你把玩。你一及笄，我就要迎娶你进门。对，我讨厌你，我一点都不喜欢你，才会对你朝思暮想。”

恬姐儿听的恍惚，好久才说道:“你喜欢我啊。”

元修擡起手，遮住恬姐儿的眼睛。

他不要恬姐儿看到自己失态的模样。

恬姐儿看不到，元修耳根通红，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喜欢，喜欢”。

这世间，他最喜欢的，就是恬姐儿了。

那只被拒绝的草编蟋蟀，元修本想要见到恬姐儿后，和她对质，质问她为什么不收下。只是，元修却始终没有勇气拿出来。

元修俯身，说道:“恬姐儿，以后不许理那个杜少爷，好不好？”

恬姐儿不解:“我们只是朋友罢了。”

元修声音沈闷:“我讨厌他。”

恬姐儿不肯松口，元修就使尽浑身解数慢慢磨她。在两人洞房花烛夜这天，下人们记忆不清，太子房内到底叫了多少次水。只知道，房里安静下来前，最后一句话是恬姐儿说的。

“不理了，你别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