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再见过，直到不二出院。

自从身体情况转好，就总是睡不安稳，似乎时常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一片晦暗中仿佛总有个人影站在与他相距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看见那个人对他说了句什么，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去听都不听不清楚。於是他追上前去，一次又一次，却从来没有一次能够捉住那人的手。眼看那身影不断后退，他大声地呼喊起他的名字，下一刻终於拉住他，然而却仅只一瞬间。他初初看清那人眼瞳的颜色，那人便虚化消失了。

本以为握紧了的手中，空空如也。

他忽然睁开眼睛。

“fuji，fuji？”耳畔的声音是无比温柔的，换了一身便装的幸村拖着他的手轻晃，露出些担心的神色。不二眨动眼睛，不解地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看。

“yuki……”幸村拍拍他的手背轻松起来：“一进来就看到你擡着手在空气里乱捉一气，还皱着眉，以为你做噩梦了呢！——梦到谁了么？”

不二撑着手慢慢坐起来靠在床头：“……忘了。”

“嗯？”

“不说这个了。——倒是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都住了好几个月啦，终於可以出院了当然要越早越好！” 两天前就亦真亦假地嚷着不二出院了剩他一个人会很无聊的幸村终於说动了真田，同意他出院回去疗养。似乎自从那日真田来过之后，幸村的气色就越发的好了。想来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吧，现在是又逢喜事精神爽？不二摇摇头笑笑。一边进到洗漱间梳洗，一边和幸村随意地聊着。

“真田亲自来接你了吗？”

“嗯，不过出院手续是莲二在办，大石也一起去了，所以你最好快点哦。”

“oishi？”不二从洗漱间探头出来，幸村正站在窗边笑着示意他走过去看看窗外。“喏，不只是大石啦，手冢也来了哟，sanada还和他聊起来了呢。”听到某个名字，不二迟疑一下走上前去。

偌大的庭院中央那两人正如幸村所言地谈论着什么，只是绝非闲聊的氛围，身后几名随从分散地站在周围。不二的手下意识地攥住了纱帘，没有注意到幸村正玩味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手冢他应该是来看过你才下楼去的吧，我进来之前正看到他上电梯。”幸村故意调侃道：“说来你做的噩梦该不会也是因为他吧？”

楼下的两人正错身而过，一个向外，一个向内，步伐同样的坚定果决。似乎不管在哪里，那个人总会留下一个背影给他。只是既然一开始便决定不停留，又何必残馀一个暧昧的幻象呢？不二松开手，转过头微微笑道：“噩梦，这个词——也许很贴切。”幸村收敛了逗弄的意味，看着他走回洗漱间，没有再说些什么。

那之后幸村便离开了不二的房间，整理完不多的行李大石也办完出院手续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在总台落下了东西，大石将车钥匙交给他让他去车里等，随后一脸歉意地疾步向电梯相反的方向走去。

与熟识的几名医护人员打过招呼，对於他们像对待贵宾一般的礼貌还是十分不适应，不二尽可能简洁地结束这种尴尬的处境。走出院部大楼时也不过清晨八点，虽然天光已亮，但是郊区的风仍然十分清冷。他紧紧衣领，站在高阶上擡眼望去。

视线里出现的人令他感到十分意外，手冢正站在房车前听着手机，虽然距离有些远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却隐约觉得应该是很严肃的事。——这么忙的这个人，居然没有直接走掉。

他走下阶梯，走了一步又顿下。忽然想起大石方才交给他的钥匙，摊开手心看了一眼，钥匙上劳斯莱斯的标志还闪动着亮银色的光泽。不二收紧手心冷笑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

手冢频繁地在通话中看手机，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似乎是被不断打进来的切线干扰，他终於决定挂断一边：“atobe，你等下我一会儿打给你。”说完便切了线。

“inui……”

“……”不二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将钥匙摊在他眼前，手冢扫了一眼似乎正要说些什么，却忽然眉间一紧，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向医院里面跑开：“有炸……”话还没说完便将不二扑倒在地，巨大的轰响声同时炸开在身后不很远处，随着热浪翻涌而来，不断有火星灰烬残渣落在周边。不二又一次地被手冢扣在怀里，因为离开的及时所以离爆炸中心已经有一段距离。从感觉到的爆风判断，这次的情形与半月前的枪击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从两人身体的缝隙间看去，迅速燃烧起来的车身骨架还残留着，清晨的冷空气里那艳烈火光好似能冲天一般。

哔剥声响敲碎了死寂，不二愤怒地推开手冢，两人就势分开各自站了起来。他睁开双眼怒吼道：“手冢国光你够了没有！”仍然有灰烬不断飘落，两人的头发都蒙白了，手冢的眼镜几乎成了灰色。不二真的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他真的完全搞不懂他，唯有对这个人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嘶哑地喊道：“我拜托你离我远一点！以后都离我远远的行不行！离我远一点！”他再次将他推远。好像被灰烬呛到双眼，怒视他的眼底一片火光般猩红。

“别再这样了行不行！……我真的够了……我真的够了！够了！”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东西太多太多，他们之间似乎从来没有过普普通通的谈话。公事时一丝不苟，私事是绝口不提，玩笑嬉闹，和那样一个人根本是不可能存在。而近一个月来也几乎连见面的时间都少的可怜。他从来没有能够了解眼前这个人的想法，这个人又明白他多少呢？这么沈重的付出矛盾的给予，他们两人究竟在做什么。这样，又算作什么！自始至终都沈默的手冢依然没有回应。听到异常声响闻讯赶来的大石步履匆匆，看到不远处的火光几乎楞住。紧随其后的幸村与真田彼此交换一个眼神，真田点点头，随后跟眉心蹙起的柳莲二交待了些什么，就见柳先行离开了。

明显察觉到两人间不容他人置喙的气氛，大石一脸焦急不安，却只能站在一旁亦不敢鲁莽上前。正要试探着询问手冢，还未及开口就被幸村拉住了。幸村温和地摇头示意，轻声道：“有些话，不说出来，他不会明白。”

“可是……”

“听听不二的说法吧，嗯？”大石挣扎几下，不得不点了头。幸村侧过脸看向真田，面色沈稳亦毫无表情的男人上前一步，停在他身侧，虽然不言不语，幸村却轻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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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曾指望能得到回应，不二低着头，放弃一般地呢喃着：“……还是你，不过是在丶自导自演，为了让我……”

“fuji！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顾不得幸村的劝阻，大石已经隔绝在两人中间。他气急败坏地截住不二未出口的话，大声训诫道：“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要说的话代表了什么意义？对於tezuka所做的一切，也许别的任何人都可以不满，可以怒骂，唯有你！他所做的这些，只有你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说些什么你明不明白！你若只是一味辜负，当初又何必……”

“oishi。”仿佛也自知话说的严厉了些，大石紧抿住嘴，缓了缓神又颇有些歉疚地道了歉：“抱歉，fuji。但是希望你也能仔细想想我的话。”能让向来待人温和的大石这么气愤填膺不顾他人在场的情况连幸村都难免露出几分惊讶。大石直接走向手冢，似乎不打算再对不二说些什么。

“tezuka，你没事吧？有没有怎么样？估计oishitari这会儿已经知道了……我大概会被那两人杀死一万次。你到底还要再做几次这种事才会收手？就算他们惊得起吓，你也好歹想想royma吧，这都第几次了……”

在一旁看着另一边不二低头不语的背影实在有些於心不忍，幸村近前几步，可惜细碎的的发落下来遮住了不二的表情，他无法窥探到。幸村稍作犹疑，尔后端起笑容扬声问道：“tezuka，之前的伤势没有受到影响吧？”馀光瞥到身旁的人猛地擡起头来，幸村只有暗暗摇头。

“无妨。多谢关心。”将蒙了尘土的眼镜摘下来擦拭，手冢淡淡地应声。

因为方才的爆炸滑落一旁的手机被大石捡起，之前的通话早已被切断。大石看一眼通话记录，不由得皱眉低声问着：“tezuka，这个丶难道是……”

从远处传来的混杂的鸣笛声再度打乱了气氛凝重的谈话，消防队丶警车还有从蓝色跑车里冲下来的忍足几乎同时出现在视野中。院长也惊动了，带着身后一众的医护人员，将原本不容他人介入的空间围了个密密实实。忍足从头到尾没有看向不二一眼，与幸村真田简短地打过招呼就推着手冢上车去：“will医生已经在车上等着了，不想我告诉keigo和royma就别再废话。”

“oshitari，我没事。”

“还是你需要我现在通知他们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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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ji，他们已经走了。”幸村拍拍不二的肩，低声道。

“……嗯……”这过於冷淡的反应令幸村感到忧虑，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不二却铁了心地不想再听。

“yuki，我现在只想一个人。”

“……那好吧，”收回手，幸村望一眼真田，见后者点点头幸村便也同意了：“你若想清楚了，或是有什么需要帮助，也可以来找我。不要太过勉强。”

“……”

见不二再没有回应的意思，幸村也就同真田一起离开了。

无视了周围一切正做着善后工作的人们，不二独自站了一会儿，又独自一人缓缓离开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