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楚
云黎兮终于能下床了,下床第一件事便是去了一趟听雨小筑。云黎宸和云黎墨跟在云黎兮身後,看着云黎兮摇摇欲坠的往前走,谁都拦不住她,她要走,他们便只能陪。
云黎宸刚进去就被隐隐绰绰的灯光震在了原地,原来他们走的这条路已经牺牲了这麽多人了吗?
云黎兮拿起还未点燃的长明灯,一字一句开口“父亲。”
“祖父。”“祖母。”“阿嫂。”……“叔公。”
云黎兮一一点燃,起身後退跪在地上“云氏女云黎兮在此给诸位送行,来生平安康健,一生坦途。”
云黎兮俯身叩首,愿这些不灭的灯火,照亮亡者的轮回路。
身後云黎墨云黎宸齐齐撩袍跪地,随着云黎兮一起叩首。三万两千一百六十七盏长明灯,长燃的灯火驱散了笼罩在云氏三兄姊身上的阴影,深渊不见天日,但总有云开雾散,天光大亮的时候。
议政殿高阶上的君骁看着手里的奏折,心下一痛,难道他还要再伤害她吗?
君骁立在那里,看着人群中的武安侯不知道如何开口,老侯爷两鬓已然斑白,如何再受的住这种刺激。可有些事逃是逃不掉的只能面对,他斟酌了一下道“老侯爷,镇北公主因病薨逝了。”
铁骨铮铮一辈子的老将军差点立不住身躯倒在大殿之上,不可置信的开口“玉儿……不,公主殿下自幼身体康健,好端端的如何会病逝!”
君骁叹气“单于来信说是公主小産伤了身子,又过度悲痛才……”
武安侯痛失爱女,什麽都顾不得了,厉声开口“狗屁不通,公主殿下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怎麽会因为失去孩子就郁郁而终,这里面一定有内情,还请王爷彻查。”
老侯爷直接双膝跪地,俯身叩首,只求还女儿病逝真相。
王竹紧跟着跪地“王爷,查不得啊。公主年轻薨逝必有内情,若是查出又当如何?如今的天祁又如何负担的起劳民伤财的战事!”
老侯爷如何会不知,只是当年他忍痛将女儿出嫁,什麽都不求了,只求她在异乡能够平平安安,却没想到最终落了个客死异乡得结局。
君骁叹气,他如何不知其中定有内情,公主殿下当年自请和亲就是为了两地百姓安宁,为了家族安宁繁荣,如何会因为这样就郁郁而终。可身为人母,护不住孩子,又怎会不自责。更何况深究起来,一向身体康健的公主,好端端的又如何会小産。
君骁踌躇的时候,肖泽上前递给了他一样东西,上面的字迹让他瞳孔一缩,是云黎兮的字迹,纸上所述乃是镇北公主病逝真相。
君骁走下高阶,扶起跪在地上的武安侯,将纸条递给他。老侯爷看完痛苦的捂着心口,却不敢开口说一个字。因为两地不能再起战事,百姓受不起,天祁亦承受不住,老侯爷只能独自咽下苦楚,一字不能提。
老侯爷捏着字条蹒跚走出议政殿,泪流满襟高呼“太平若为将军定,何须红颜苦疆边,何须红颜苦疆边呐!!”
他撕碎了了手里的纸条,将真相和着血泪咽下肚中。
“敬扣金安,镇北公主为草原南北部联合戕害,狼王小妹希望做单于的正室,单于想要借助狼王的力量攻天祁北疆,以公主的性命做了拜帖。公主红颜薄命,若侯爷想要公主落叶归根,飞凰军愿替侯爷接公主还乡。云氏女云黎兮敬上。”
他不能挑起战争,他的女儿亦不能成为发动战争的借口。
君骁听到镇北公主离世的消息就知道北边必会再起纷争,若是世子扛不住压,必会求援京城,只是到那个时候,他该用谁,又能用谁。从未率兵的将领,如何让战士信服,如何能压制一群强者为尊的倔人。真正率兵打过仗的又寥寥无几。云黎华战死,霍幸亦亡,老侯爷和傅老将军都年事已高,如今只剩也唯有云黎兮一人。
可她的身体又如何能上战场,他又如何能再去求她保君氏江山。
立在他身旁肖泽再次递上纸条,君骁看完跪地失声痛哭,偌大的天祁,竟找不出一人能代替她,真真是荒唐至极,可笑至极,可悲可怜至极。
还是云黎兮的字迹,只有一句“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云河宴啊云河宴,你还要我欠你多少,你还要天祁欠你多少。哪怕你怨,哪怕你恨,都无人能指摘你半句。偏你矜骄,偏你清高,偏你不愿折腰,你要我如何是好,你让我怎麽办才好啊。
这一天镇北公主薨逝的消息传遍天祁,举国哀悼。这一天贵不可言的枭王殿下,跪在尘埃里失声痛哭。
没人知道为什麽,但人人都知道他极度痛苦,因为那模样太过令人心痛。他似是开心,又似是难过,似是怨恨,又似是愧疚,种种情绪掺杂在一起,就成了那副痛苦不堪的模样。
云黎兮跪在佛像前,听着无念大师的木鱼声,泪流满面。
身後大师轻声开口“阿弥陀佛,云施主,你心有杂念今日的讲经就到此为止吧。”
云黎兮闭了闭眼泣声道“大师,果真应了我当日那句孽缘。”她合十的手掌松开,右手往下,捂着心口“这里太痛了。”
大师的声线平静无波“云施主,你身体未愈,切莫哀痛过度。”
云黎兮苦笑“大师,你知道吗?我恨不能提刀入宫砍了那狗皇帝,但我不能。我恨不能立刻了结了自己,但是我不能,大师,什麽都不能做,我到底为什麽还要茍延残喘的活下去。”
“阿弥陀佛,云施主,凡有因,必有果。人造下的业障并不会消,总有一日会反噬己身。而一个人必有一个人存在的因果,只是你的因果太痛了,而你的存在正是保天祁安宁的筹码。若要动天祁,总会因你而有所忌惮,这就是您的家人要您活着的原因,即使你因此而痛苦。他们又爱你,才会因逼迫你而痛苦,这就是因果。”
云黎兮睁眼,眼泪再也藏不住,一颗一颗滚落脸颊,掉进尘埃“这因果太痛了啊。”
无念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云施主务要顾好己身,切莫哀痛过度,身体要紧,贫僧告辞。”
云黎兮擡眼望着佛像心中痛苦蔓延,她真真是痛极了。她知道他不忍心再伤害她,所以她亲手把刀递给他,逼着他做了选择。可她真的太痛了,是她亲手捅了他一刀,也捅了自己一刀。
云黎墨从佛堂里抱回晕厥的云黎兮,他就知道镇北公主的事被她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他们都不希望她再上战场,可她不愿。
她违背不了父兄遗愿,亦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天祁百姓流离失所,更不愿君骁为难。
云黎墨轻声开口“可是阿姊,你怎麽舍得让我们眼睁睁的看着你去送死呢?你怎麽舍得抛下我们!”
云黎宸站在祠堂的灵位面前,看着灵位後面六个大字轻声开口“列祖列宗在上,你们可预料到了如今的局面?父亲兄长,你们可看到了小妹如今的模样?母亲,若是你还在一定会心疼的,小妹如今真的是瘦骨伶仃,病痛缠身。可她还要为了这六个字,为了父亲兄长的遗愿,宁可战死沙场,都不愿两耳不闻。我虽然爱这片土地,但我不希望是我的亲人用血肉镇守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