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堕魔
忘川河畔,
孟婆像往日一样,在桥头等着今日渡河的亡魂,岸边曼珠沙华渐渐染上血雾时,孟婆迎接了第一位客人。
半柱香后,
随着登船的亡魂数量增多,血雾也愈发浓郁,甚至漫延到了桥边。
孟婆看着血雾一点一点漫到桥上,她大声地嘱咐着后面的人道:“今天这雾有些不对,你们可要跟紧了,莫要脱队,免得变成孤魂野鬼投不了胎。”
喊声像是惊动了血雾,血雾开始像波浪一般涌动着,站在诡异的血红雾海中,孟婆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这时河中央传来声响,她转头,一个奇怪的漩涡出现在那里,河水在旋转,河中冤魂动作疯狂地一个接一个地跳进漩涡之中,随后一股奇怪的气息自漩涡中心溢出,推动着雾海的波纹。
漩涡越来越大,岸上的血雾越来越浓,雾气升到半身高时,曼珠沙华开始一朵一朵地绽放,如血一般的绚烂鲜红,美得妖异,随着花开,淡淡的芬香飘在忘川河畔,勾人心魄。
漩涡在花开的瞬间像是畜满力一般,突然向上喷涌升起水柱,水柱之上托着一名心口插着剑的男子,水柱下爬满着渴求鲜血的冤魂,不时发出刺耳的尖叫,不停地伸着手向着鲜血爬去。
一身血衣的男子双目紧闭,周身黑气环绕。
冤魂伏在男子的脚下吸食着从他心口处流下的血,等岸边最后一朵曼珠沙华绽放时,男子睁开了双眼,他阴骘地眼看着前方。
孟婆看着他的眼神,心颤了一下。
男子眼中疑惑,他擡手反覆握拳,像是在确认自己还活着一般,感觉到手上一阵一阵的痛感,他将心口处的剑猛地拔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剑被拔出,男子周身的力量冲向四周,岸边的亡魂还未有反应,便被强大的力量冲的烟消云散,就连孟婆的奈何桥也没有逃过被毁的结局,随着木板一块块地被掀起,孟婆慌张地跳进河中。
直到河面平静,波动消失,孟婆才爬上岸。
上岸时,男子正在岸边,像是在等着她。
“今天的事,你若敢说出去半句,我便掀了你的汤锅。”
说完这句警告,男子消失在忘川河畔,只留下了妖异的曼珠沙华。
从忘川离开,言煜一路向着魔族地界。
路过一处荒废的小镇时,言煜拾起地上一件破旧的斗篷披在身上,盖上兜帽遮住脸。
出了小镇,言煜找到一处隐蔽的山洞,进入山洞,他痛苦地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周身时而散发着邪气,时而流露出纯净的仙气,两股气息在他体内打架,使他痛苦不已。
shenyin在山洞内回荡,言煜的脑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吞噬着他的心神。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血,要看他们的血。”
翻滚中,一只裹头香自怀中掉落在地,他爬伏在地上,盯着香自嘲地笑,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眼神变得坚毅,透着绝情。
“既然不许我成佛,那便成魔。”
五百年后,
落葵对於这段时间有着深刻的记忆,因为那是她“大病”初愈,刚刚醒来的时候。
彼时司命星君在星象上看到了异象,星象显示九重天将有一场浩劫,司命星君在和天君商议此事时,凌寒自外进入书房带去了落葵醒来的消息。
司命星君得知落葵醒来的消息,突然灵机一动,便又补了一挂。
“天君,恐怕此次浩劫,唯有落葵殿下能解。”
听此,天君去看望了落葵,也是落葵回九重天后他第一次的看望。
刚醒来的落葵有些浑浑噩噩,处於半梦半醒间,有时清醒,有时却沈浸在梦中,被梦魇住。
天君到时,落葵刚从梦魇中醒来,满头大汗,甚是虚弱。
见此,天君也未生怜悯,而是下命要落葵去凡间历劫,为九重天挡住灾祸。
“现在就送六殿下去天机lun盘。”
“父君,六妹刚醒,身体过於虚弱,不如让她休息几日再商议下凡历劫之事。”凌寒收起眼中的心疼,装作一副冷然地样子继续道:“身子太过虚弱,若是落入凡尘,灾祸还未开始便失了好身子和命,如何能为九重天挡住灾祸。”
天君看着已经睡着的落葵,深思了一会儿道:“凌儿说的有理,那便三日之后吧。”
“是。”
三日后,从寒受天君之命将星卦之事,无意中透露给了落葵。
落葵得知消息,想起这三日天君每日都会抽空带着她爱吃的东西来看望她,落葵感动於父君对自己的宠爱,於是主动前往书房。
进到书房里面,落葵看到扶额支在案桌上睡着的天君,有些心疼地拿起一旁的衣物盖在他的身上。
许是睡得不深,天君悠悠醒来,看是落葵,宠溺地笑道:“身体好些了?不在你那休息,跑来书房作甚?又想来偷书看?”
“父君的书房,我怎么算是偷,是光明正大的借。”
“好好好,是借是借。说吧,找我何事?”
落葵见着天君憔悴的容颜,心疼地道:“我今日路过花园,听闻了星卦之事,父君,女儿愿意为九重天出一份力,让女儿去吧。”
天君拉过落葵道:“你可是我的宝贝女儿,我怎么舍得让你去给九重天挡灾祸,更何况你刚大病初愈,我九重天如此多的能人武将,还怕一个星象不成,听话,回去好生休息。”
“送六殿下回去。”天君唤来外面随侍的宫娥。
被送回宫殿的落葵,望着窗边的铎,起了一些心思,她提笔写下两行字后,起身前往天机lun盘。
落葵到时,司命星君正在那里观察星象,落葵悄悄地走到他的身边。
“哇!”
“哎呦!”司命星君被吓了一跳,转身看是落葵,摸着胸口道:“六殿下,老夫年岁已高,可经不起你这般了。”
落葵眼睛亮亮地道:“星君,送我去凡间历劫吧。”
“六殿下?”
“父君已经同意了,把我在凡间的身份写好点。”
说完,落葵趁着司命星君还未反应过来,便跳下了天机lun盘。
落葵记得,那一世,她转生为公主的贴身丫鬟,最后为了天下安定,替公主远嫁西域,但是在半途中被歹人所害,殒命於沙漠之中。
而言煜的记忆,定格在迎亲队伍穿过玉门关时。
沙洲城墙上,
长长的送亲队伍在喜庆的唢呐声中出了城门,走进一望无际的沙漠中。
城门之下,送亲的仪仗队停在城门口,吹着喜庆的曲调,但是言煜耳中听到的却是百姓在城内叩别公主的感激声。
一种欢悦,一种悲情,两种声音形成对比,极具讽刺。
“怎么只站着,不去抢亲?”赤鏖出现在言煜旁边。
“为何要抢?凡人之躯而已。”言煜看着花轿语气淡薄道。
赤鏖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花轿。
“听闻,六殿下可是跳的天机lun盘,是带着灵体下凡的。”
“嗯。”
“嘶,这也不为所动?虽然蓬莱界外重逢后,你我很少见,但我还是觉得你变了。”
花轿上红色的长布带着花球摇曳在风中,沙尘渐起,黄沙落在其上,言煜移开了目光。
“找我有事?”言煜问道。
“来给你送喜帖,喜酒也备了许多,来喝一杯,沾沾喜气。”
赤鏖把喜帖递给言煜,言煜接过,打开看了一眼,新人名字那块落着“赤鏖”和“之瑶”。
之遥,鲛人族三公主。
合上喜帖,言煜从怀中拿出一个物件,递给赤鏖道:“新婚贺礼。”
赤鏖接过,拿在手中打量着问道:“既然是新婚贺礼,为何不在新婚当日给我?”
“你成婚那日,我恐怕有事到不了,便先把贺礼给你。”
言煜低头看赤鏖手中的物件道:“这是我去青丘前,从天尊那拿来玩的,走时忘记还了,前些时日本想去还的,奈何我现在连蓬莱的边界都靠近不得。”
言煜语气平缓,无悲也无喜,但是赤鏖听着却感觉很悲伤。
“就是重逢那次?”
言煜不答,而是解释说:“此物可以净化污水从而喷出清泉,长时间接触死海的水,对於鲛人来说应当很痛苦,这物件正好解决了你们的问题。”
“死海又不是蓬莱,没有仙法结界阻拦你,为何不来喝喜酒?”
言煜擡头看天,语气淡淡地道:“有些事情总要清算一下。”
赤鏖看着言煜。
他一改往日的穿衣习惯,以前他总是一身白衣,右手总是端於腰前。但是,今日的言煜一袭黑色劲装,双手背在身侧,眼眸中无波无澜,比以前更加深邃,像一个会吞人的深谭,幽深漆黑,让人见不到底,更看不清他的情绪。
“赤鏖三生有幸,能得言烨战神庇佑,若不是战神,世上早就没了赤鏖,若你有何需要,赤鏖定当效犬马之劳。”
言煜将兜帽盖在头上,阴影之下,赤鏖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觉得和他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赤鏖听言煜说道:“你我无需如此,你心中已有牵挂,犬马之劳恐怕不妥。言煜在此祝你鸿案相庄,卜其昌於五世。”
说完,言煜便消失在城墙之上。
赤鏖听着言煜的话,虽然语气淡淡的,不带任何情绪,但是赤鏖总是觉得话中有着疏远和绝情。
赤鏖看着天,城墙下的仪仗队和百姓已经散开,人走茶凉般的孤寂感涌上心间。
一时他也不知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整族被陷害,被屠戮,他在阿爹的保护下得以逃生;给他第二个家的言煜,一家惨死於九重天的私欲,言煜因此堕魔,此生无法再进蓬莱,而他因言烨的保护而逃生。
苟活於世,苟活於死海。他不是不曾想过带着恨意去覆仇,可是恨意和覆仇换不回那些失去的人,反而会让更多的人失去,自己也会迷失在恨意之中。
他想起阿爹临走前的话。
活下去,活成你自己,不要为覆仇而活,不要有恨意,惬意地活。
赤鏖自嘲地笑。
阿爹是担心我本事不够,会因为覆仇而招来杀身之祸呢?还是阿爹真的可以放下灭族之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