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燕常相见(二)
风平浪静的过了一个晚上,顾蘅一觉到天亮,第二日天气阴雨蒙蒙,唯有几案上一只插瓶的绿菊开得恣意,让人眼前一亮。
环儿取来顾蘅的厚实褙子替她穿上,方去几案等着宋瑜用早膳。
环儿声音清脆,“殿下一早便去书房了。让娘娘自己用膳,不必等他呢。”
顾蘅梳洗罢了,正要问这事,“那也好,备膳罢。”
几案上一小碟薄皮蕨菜虾肉包子,个头捏得小小的,滋味极鲜,顾蘅将四只都吃了。
不一会儿樱桃撩开珠帘进来低声回禀,“娘娘,红蓼在外间候着有会儿了,说是有话与娘娘说。”
环儿替顾蘅夹了一筷子腌制入味的笋丁,“什么话也得咱们娘娘用过膳再说,这会儿不必理她。”
樱桃觑她脸色毫无波澜,慢条斯理的吞下最后一口粥,正要退下,顾蘅声音传来,“撤了吧,让她进来说话。”
环儿递过来巾帕供她擦手,顾蘅挪步到内屋,红蓼躬身进来,未曾开口先跪在顾蘅脚边,顾蘅笑着问她,“红蓼姐姐不曾有错,何必跪我?”
她垂下的头微微仰起去看顾蘅,眼神坚定,“奴婢有错,大错特错。殿下将奴婢给了娘娘,奴婢就是娘娘的人,不应该生出二心。奴婢已经想通了,此生此世以娘娘为主子,绝不做背主之事。”
顾蘅坐在一只楠木交椅上,鹅黄色裙摆上绣着银线的菊花栩栩如生,她随意整理了下撒开的襦裙,“红蓼姐姐二九芳华,爷娘老子是京郊庄子的管事,慈安宫太后娘娘精挑细选的手下人,在齐王府颇为权势,我寒门小户出身,你的主子怎么可能是我呢?”
还被调为宋瑜身边的一等丫头,怎么看都不是她表现的这般忠心为主的形象。
红蓼伺候这位也有些时日了,知她聪慧,但却如她所言,多少也是看轻这位侧妃娘娘的。只是殿下吩咐,好生伺候这位主子,为了巩固在齐王心中的印象,也是尽心尽力的。
本来是打算齐王在上京的时日,她近水楼台,整日在旁伺候,以图将来。若说做齐王府的主子她倒也不是打这样的算盘。
不想暗中也将她底牌摸清楚了,如今她才知道,除了依附顾蘅,却也无法,在齐王那里,她不得侧妃欢心,那就是差事没办利索,事到如今,只能豁出脸皮求一求顾蘅了。
红蓼伏地,使劲地磕了三个头,“是奴婢先前想差了,奴婢在殿下身边做大丫头确实使了手段,但绝非是想……勾引殿下,奴婢本名姓陈,是太后娘娘将一大家子给了殿下,成了殿下家奴,陈家上下所求无非是跟在主子身边伺候,此次也是百般筹谋,只想跟殿下去封地。若得侧妃娘娘相助,陈家日后必定随娘娘吩咐,奴婢愿在娘娘身边从小丫头做起,婚配大事也听娘娘安排。”
这倒令顾蘅为难,想来齐地的心腹之人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盘根错节,他们陈家不过是后来指过来的人,若想在齐王府混得好,必定要找个靠山,所以别无选择之下瞄定了她。
有人投靠自是好事,说明顾蘅身上是有可取之处的,日后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少,她确实需要培养嫡系心腹。
但顾蘅如今地位也尴尬,如何能调配齐王府用人,这事还得与殿下说明。
她沈吟片刻,方才问红蓼,“这些话是你自己说的,还是问过你家,陈管事亲自说的?”
“这样的大事,奴婢做不了主,是奴婢爹娘亲自说的,让奴婢日后唯侧妃娘娘马首是瞻。”
顾蘅起身将她拉起,“我这边尚是一只风雨飘摇的小舟,如今你们选择了我,那我也愿意相信你们会与我风雨同舟,我用人没有别的要求,忠心是最重要的。若我得势,必不负身边人。”
“奴婢谢娘娘大恩。”红蓼要再拜,被顾蘅拦住了,“我知你能干,我这两个娘家丫头还需你费心教一教她们,日后你就在我身边伺候。”
顾蘅翻开首饰匣子,取出一只二两重的素金簪子,亲自插在红蓼的发髻上,“将樱桃与环儿唤来,我有事与她们说。”
“是。”红蓼福身去了。
樱桃忐忑地立在一侧,颇有种不详的预感,环儿还是一副开怀无虑的样子,顾蘅让她搬来两个小杌子,顾蘅指了指,“坐下说,站着做什么,咱们私下还是如从前一般,不要这么拘束。看得我怪别扭的。”
樱桃小心问她,“娘娘是有什么事困扰吗?”
顾蘅将二人按坐在杌子上,才开口,“我知道你们忠心,但这次真的要离开上京了,我前途未卜,以后的路何去何从我尚且不知。我想问过你们的想法,若你们想留下,我将身契返还,再给你们一笔嫁妆。你们可去做个小本买卖,也可以留在我娘身边做事,她也不会刻薄你们的。”
环儿快人快语,“娘娘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无论如何也不走。”
顾蘅忍不住扶额,“不是我赶你们走,我是希望你们自己决断。红蓼是想去齐地的,成全她也无妨,但我更要成全你们。”
“自从二太太将我们一家子给了娘娘,奴婢也就做好了准备的,这一路山长水远,奴婢粗笨,但也要一直陪着你的。齐地或许非是坦途,我们就更不能退缩了。”樱桃亦是郑重答她。
顾蘅感动极了,拉过二人的手掌紧紧握着,“好丫头,既如此,那咱们就一并去,闯也要闯出一条太平路来。只是如今齐地是什么情形,谁掌着府中事务,我们是一概不知,还需多打听才是。还有这边的事物该处理的趁早去……”。
又唤来樱桃爹娘两口子来,让他们先找镖局随镖局先去齐地安置,若有合适的铺子宅子良田也可购置一些。
这些是最要紧的事情,手上银子趁手,日子便过得下去,田产庄子规划好了,每年有收益,才不至於坐吃山空。
还得养着一帮手底下人,这样人家才尽心为你做事,天下事,运作规则大抵如此。
自然,她也有自己的私心,有些事非得自己人去打探,这才利於她以后在齐地生存。
主仆几人絮絮叨叨商议筹划,后宅日子闲得发慌,除了打理行装,她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既悠哉又无趣。
宋瑜白日几乎都在书房,或是偶尔会会亲友什么的,一般午膳与晚膳都会与顾蘅一起用,不回来也会让人来知会一声。
这日倒是一改往常,晚膳时迟迟未归,顾蘅只得等他。不料外间杨得胜前来求见,笑眯眯地向顾蘅行礼,“娘娘,殿下有事商议,就不回来用膳了,让娘娘自己用。殿下特意吩咐让厨下做了几道娘娘爱吃的菜,咱们殿下时刻惦念着侧妃呢。”
依他看来,以殿下的性子就是为侧妃娘娘做了什么也不会承认的,索性由他传达一些,也好让侧妃娘娘明白自家殿下的心意。
“多谢杨总管,我也为殿下煲了汤。正好劳烦总管替我送过去,今日天冷,正好暖暖身子。”
杨得胜摆手,“不是奴才不愿意跑腿,实在是殿下在书房呆了一下午,晚膳也说不吃,娘娘心意不如亲自给殿下送过去,殿下见了娘娘不定怎样高兴呢。”
顾蘅狐疑看他,这是说宋瑜心情不好的意思,那她过去不是撞枪口上了?不过话已说出口,不去倒不行了。
几个丫头伺候着顾蘅用了晚膳,红蓼用梳子给她抿头发,再要补口脂时被顾蘅拒绝了,“天儿晚了,就这样吧。”红蓼看着镜中乌发红唇的女子点了点头,确是不需要再装扮了。
樱桃在食盒子隔层底下搁了热水,再仔细地将汤水并几样小菜放进去盖好盖子,交给红蓼,一主一仆往宋瑜书房去了。
书房在王府最东边,需得穿过好几条小道,顾蘅到时,两名执刀侍卫正笔直端立着,见她过来均是抱拳施礼,红蓼上前温声问好,“侧妃娘娘听闻殿下未曾用膳,特意给殿下送晚膳来,劳烦二位大哥通报一声。”
不一会侍卫出来时便请顾蘅进去,红蓼正跟在她身后却被拦下,“其馀人不能进。”她只得将食盒递给顾蘅,“有些重,娘娘小心。”
顾蘅回以安抚的眼神,独自推开门进去了,屋中陈设简单明了,一目了然,绕过一道帘幕,就看到宋瑜俯身埋首桌案之前,握着笔再写着什么,见她过来方才将笔搁下,“怎么没穿斗篷?”
顾蘅见他脸色尚好,将食盒搁在书案上,又去点了几根蜡烛,嗔他,“我不冷啊,倒是殿下,天这样暗了,殿下应该多点些烛火,不然费眼睛,我做针线就很少在夜晚,须得爱惜自己。”
一整日的烦闷在她这样嗔怪中抚平了心绪,眉头不自觉放松下来,宋瑜牵住她的手,揉捏了几下,暖呼呼的,确实不凉。
顾蘅抽开手提了食盒,反去拽他到前面的小桌子上,将里头的饭菜一一取出,亲自为他盛汤,“殿下尝尝,我亲自煲的莲藕排骨汤。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不过这时节吃莲藕应时。”
宋瑜很给面子,一气将一碗汤喝尽了,他本想着就是难喝也得喝完了,不想再回味滋味却不错,“顾娘子真的是样样精通啊。”
顾蘅每每听他唤顾娘子,心头就不自在,总像是两人交情平平,又有些暧昧的样子。
顾蘅取了一双筷子替他夹菜,“殿下不吃晚膳,现下只能吃妾的剩菜了,殿下不会觉得委屈罢。”
宋瑜胃中垫了东西,心里也轻快,笑着问她,“委屈什么,只要不教顾娘子饿瘦,我就觉得极好了。省得叫人说我苛待你。”
“殿下待妾最好了,怎么会舍得苛待妾呢,对不对?”她一双翦水似的眸子盈盈看他,宋瑜说不出违心之言,确实舍不得,索性也不接话。遂使唤她,“书案上有一封请柬,你去拿来瞧瞧。”
顾蘅一眼就看见明黄色描金彩绘的帖子,取了过来坐在宋瑜身侧,“太子为殿下践行,妾去好吗?”顾蘅有自知之明,她为妾室,去与那些王妃们待在一处,指不定被人排挤,何苦自讨没趣。
“太子妃特意邀你,便随我同去就是,你是我的内眷,无需过多担心,旁人不会为难你。”
顾蘅乖乖点头,“那妾听殿下的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