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章

从上京出发，一路越往北边，天气就越发寒冷，有时候还需要士兵先将雪清理了马车才能继续行驶，因此这一路走得并不快。

顾蘅裹了厚厚的大氅窝在马车上看书吃蜜饯果子。宋瑜不怕冷似的很少乘坐马车，走了足足小半个月才到宋瑜的封地。

王府占了一条街的大半个街道，比上京还恢弘，顾昭的院子离宋瑜的正院不远，也就隔了两道花厅。

她这个院子比他们三房住的还大，院内青石小径两侧梅树生长得郁郁葱葱，青砖碧瓦皆落了白雪，厚厚覆盖了一层，此时有日光落在上头，冷暖交织。

顾昭看着环儿和樱桃丶红蓼三个丫头里里外外收拾，将她日常用物一应摆设出来都用了好长时间。

迎面是待客用的正厅，宽阔方直，清一色的黄花梨木桌椅，铺了冬天的软垫。往后一道宽大的百花图三折屏风，将寝殿与正厅隔开，室内家具齐全，紫檀木的大床上悬着一架烟粉色的罗帐，帐前垂着葡萄花鸟纹的镂空银球，另有一方绢纱做成的荷包里头放了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顾蘅取出来一看，应该是夜明珠。

宋瑜自回到齐王府后就忙得没有踪影了，顾昭独自一人用了晚膳，乍然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她还是不太习惯，闭上眼睛胡思乱想，怎么也无法入眠。

这是完全属於宋瑜的地盘，她突然就意识到了二人之间的差距，以及作为妾室身份的很多不可为之事。

比如她不敢光明正大过问宋瑜的行踪，哪怕她今夜很想和宋瑜呆在一起。

好像今夜就是两人过去与未来的分界。

齐王回了一趟上京，小半年的时间就带回来一位侧妃，据说还是一见倾心，为了她连白家的女郎都不娶，原本宋瑜就是齐地女郎们的春闺梦里人，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户女子捷足先登了，如何不让人恼恨？

偏偏她还是齐王府现在唯一的女眷，但凡宴请还不能单单落下她来，也有好事者迫不及待想要一睹顾蘅的真面目，纷纷怂恿容家先来办场小宴。

容家虽然退出了上京的权势圈层，日渐低调。但齐地乃是容家祖籍，又是宋瑜外家，在冀州地位一如往昔。

容家的女郎容锦年方二八，是亲眼见到容家随着姑母的封后晋升为承恩侯，再从阿爹和姑母的故去一落千丈的，到现在只有哥哥强撑家业。

她的目标本来就是宋瑜的正妃之位，这是容家所有人的希望，宋瑜前去上京之时，阿娘还担忧宋瑜要娶白家的女儿。

那时候容锦信誓旦旦，表哥不会娶白家的女儿的。

如今看来倒是猜准了的，只是又如何冒出来一个顾蘅。

容锦只觉得也知道这些女郎让她设宴请顾蘅都是存了看笑话的心思，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也想看看表哥是否如传言一般对顾蘅倾心不已。

容家请帖送到顾蘅手上时，她将将摸清齐王府，这外头的官员和家眷情况她并不清楚。

不过顾蘅记得先端惠皇后是姓容的。

顾蘅才发觉自己要以妇人身份外出交际了。她如期赴约，这是顾蘅在冀州的第一次亮相，自然是慎重以待了。

衣裳是早就搭配好了的，一身流彩暗花云锦的长裙，外罩一件狐裘大氅，将整个人围得严严实实的。

她一出现在容府，容锦的侍女轻声提醒她，她微微侧首一望笑意凝在嘴角，连同前脚刚到的女眷目光也一齐落在顾蘅身上，心中不禁轻呼，顾蘅美貌果真不负盛名。

容锦忽略掉心里头被堵住的感受，主动迎上前，“见过顾侧妃，”顾蘅虚虚去托她的手臂，“想来是容娘子了，不必多礼。”

容锦主动引路，暖阁里已经坐满了女眷，顾蘅跟着容锦绕了一圈，确定了一个也不认识。但在场的都是这个年龄的小娘子，唯有顾蘅是五品诰命，坐在了最左下首的位置，她身旁的陪坐是容大娘子，容锦的大嫂，容大娘子圆圆的脸儿，面容和善地与顾蘅闲话，“殿下从前不愿成婚，回了一趟上京就心有所属了，侧妃如今的名号可是无人不知了。”

顾蘅最害怕这个话题了，这要让她怎么接。

容大娘子看出顾蘅不是八面玲珑的性子，“咱们呀，都是盼着与侧妃一见，今日可算是见到了，以后来往的日子还多，侧妃不要拘谨才是。”

顾蘅举起酒杯回敬了一盏。

暖阁里待得稍久了些，顾蘅觉得有些闷，容大娘子体贴地邀请顾蘅去园子里散散，顾蘅没有多想便也去了。

容府三进的院子，颇为宽敞，即便是冬天，也布置得整整齐齐，府中梅花树想来年头已经不小了，枝干虬劲，幽幽吐蕊，冷香伴着寒风，果真舒服一些了。

顾蘅远远就瞧见，回廊上有二人并肩走着，宋瑜神情柔和，噙着几分笑意，而容锦巧笑倩兮，不知道在说什么。

顾蘅侧眼看了看容大娘子，就这么淡淡一瞥，随即收回，这么殷勤地领着她在园子里一通闲逛，原是给容锦争取时间呢。

她笑而不语，大大方方上前向宋瑜行了一礼，站到他的身旁，“殿下是来接我的么”她眼含期望地望着宋瑜，宋瑜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答了。

二人互动落在容锦眼中，她才真的有些相信宋瑜是喜欢顾氏了。

“今日多谢容娘子相邀了，我就先随殿下回府了。”

侧妃客气了，咱们今日都与侧妃相谈甚欢，只盼来日再聚。”容锦言笑晏晏。

顾蘅知道这话的意思，从善如流，“改日再设宴请容大娘子和容娘子去王府小聚。”

容夫人今日没有出席小辈们的宴请，看着来请安的媳妇和女儿兴致都不高的样子，心下了然，“那顾侧妃果真了得？”

容大娘子首先开口，肯定了顾蘅的美貌，“不单美，也有脑子。”顾蘅当时看她那清凌凌的一眼，她现在还记得，当时就有心思被看破的感觉。

“这都不重要，主要是殿下的心思。”容夫人点出事情的关键，“今日你见着殿下，他对你如何？”

容锦坐直身子回话，“表哥对我还是一如从前。”既不多亲近，也没有疏远，容锦又不是傻，一直都明白宋瑜对她没有儿女私情。若想让宋瑜以此答应娶她，那真的是很难。

容夫人看着女儿丧气的样子，“你之前不是还很有自信，不会输给白三娘吗，怎么如今区区一个侧妃，你到了歇了心思了。像齐王殿下这样的身份，本就少不了女子攀附，但正妻却也只有一个，你自己不去争取，难不成等着这位置自己送上门吗？”

“女儿知道了，只是还没想明白应该怎么做。”

顾蘅随着宋瑜登上了一辆没有徽记的普通马车，里头的空间并没有太宽敞，顾蘅侧过脸跟他说话，“这么早殿下是来接我的么，咱们是要回府了吗？”

今日赴宴本就是喝喝茶聊聊天，晚膳还得有会儿呢。

“不回去，带你出去玩。”宋瑜双臂交握着。

顾蘅有些诧异，自从到冀州之后，宋瑜就不怎么剪踪影了，二人连面都不大碰的上，要不是宋瑜还时常差身边人给她送些东西，她都要怀疑齐王殿下是忘了有她这么一号人了。

但说到要去玩，此时的欣喜怎么也压不住，“好呀，”她一口答应，也不问去哪里，乖巧地往宋瑜坐的位置移了移，越发靠近他了。

宋瑜被她的靠近取悦，嘴角勾起笑来。从马车的小几抽屉了取了一个小小的食盒给她，“这是冀州的姚记点心铺子里的糕点，来接你前让人排队买的，你尝尝。”

顾蘅觉得这些日子被宋瑜的冷落又遗忘了一些，她还是很好哄的。

“不要吃太多了，一会儿还要娶吃炙羊肉，等回该吃不下了。”

“哇，炙羊肉啊，”顾蘅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咽口水了，者和糕点又是不一样的味道。那他要空点肚子出来。

宋瑜领着她到了西市，穿过这条街道的尽头拐个弯就是一家经年的老店，铺面里烟熏火燎的，看着就不是贵人爱去的地方。

但宋瑜轻车熟路的在一张小矮桌旁坐下，顾蘅想了想取了袖子中的绸帕垫再板凳上，方才坐下。

店家生意很是红火，宋瑜很快就点了需要的食物，就这样顾蘅看店家面前药烤的食物已经摞了高高得两堆来。

怪不得宋瑜让她吃糕点呢，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食客们在此大口吃肉，闲聊着当下时事，颇有种豪气干云的气息来。

这是顾昭真正离市井生活最近的一次，她目光四处游荡着，一切都很新奇。

红柳木串的羊肉在炭火上滋滋作响，再撒上一把细盐和胡椒，就在这狭小的空间弥漫处让人欲罢不能的特殊香气。

顾蘅频频咽口水，宋瑜又从袖中取出那小小得盒子，里头还有几枚顾蘅剩下的糕点，他推到顾蘅面前，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吃，不过顾蘅现在对糕点可没有兴趣。

她指了指别桌食客点的一个盘子，“那是什么？”据顾蘅观察，这家店主要事炙烤羊肉何羊排，以及那些食客盘子里分不清楚的东西。

“羊身上的内脏，你想吃吗？”宋瑜怕她吃不惯，特意没点的。

顾蘅点了点头，她还没有吃过。

宋瑜再去加了一份内脏，并亲自端来一块烤好羊排，用随身携带的匕首熟练地分割羊排，将第一块递刀了顾蘅嘴边，顾蘅配合地张嘴接住，入口一咬外焦里嫩，跟上京的羊肉不同，一点也不膻，也不柴，肥而不腻，鲜美至极。

可以说是顾蘅吃过最好的炙羊肉，她连连点头，这间铺子的破旧早被甩到脑后，此刻只有美食入心。

铺子里只有酒，却没有饮子，这是顾蘅唯一觉得不足的地方。

柳木串烤的羊肉也端来一大盘，二人就在这间小店里吃得比之前一起吃的哪一顿山珍海味还要香。等到顾蘅都吃撑了，那份内脏才姗姗来迟，里头各种内脏都有，小肠丶羊肝丶羊腰，宋瑜一一给她指认，她略微尝了一块小肠，味道着实香。

随即投桃报李夹了一筷子到宋瑜的碗里，“殿，郎君也多吃点。”

宋瑜望着她夹来的羊腰楞神，不时看看顾蘅，她不解地看向宋瑜，“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