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中文

繁体版 简体版
爱上中文 > 这个咒术界没我不行 > 伏魔

伏魔

伏魔

仿佛是经历过水管泄漏一样,晚上九点的道玄阪检票口淌满了黑黄色的污水。检票机浸泡於水中的部分已经被腐蚀,仿佛得了坏疽的伤兵。在检票器附近的廊柱下,一个穿蓝衬衫的人正坐在污水中。硫酸和有毒物质腐蚀了他的皮肤,令他的脸像蜡一样融化,而失去了本来的面目。他微微张着嘴,左眼眼皮已经粘粘在了下眼睑上,头皮上尚残留几根金色的发丝。

就在二十分钟前,咒术师七海与虎杖遭遇了特级咒灵陀艮。陀艮所操纵的水流中带有高浓度的放射性和腐蚀性物质。诅咒师羂索让它和菜菜子美美子一起行动,找到宿傩容器。宿傩的容器不死不坏,陀艮在找到他的时刻,毫不犹豫喷出了毒水。但这毒水却被咒术师七海挡下。以他的经验和资历,倘若陀艮只是普通的特级咒灵,他却可以带着虎杖离开此地。不过,在人类排放核废水后,陀艮便觉醒了领域。如果七海没有与之匹敌或者更强悍的领域,他在陀艮的领域中便毫无还手之力。

我抵达时,他已是奄奄一息。他意志力惊人,即便是濒临死亡的时刻,还能感知到我的气息。

“虎杖。” 他微微擡起右眼眼皮,把头微微撇向铁轨的方向,示意我,虎杖悠仁在那边。随后,他的眼珠就不再移动,永远凝固在了那一位置。他因人类而死,又为人类而死。我站起身,以人类的礼仪朝他深深鞠了一躬。

我黑色的火苗将七海和这里满地的积水灼烧殆尽。我行至站台的尽头,却没发现虎杖悠仁的身影,只有菜菜子和美美子无头的尸体以及陀艮的残烬。

时间倒退到夏油杰死后,五条悟带着两个女孩站在枯草遍生的山下。在冰冷的石碑前,那个将头发染成金黄的女孩菜菜子对五条悟说:“是你杀了夏油大人。你等着,我们以后一定会杀了你。” 她同胞的姐妹美美子虽然一语未发,但看着五条悟的眼神也是充满刻骨仇恨。她们是由夏油杰从那偏僻阴暗的村落中救出,又由他抚养长大。正如夏油杰对禅院未来所说,他年纪轻轻便成了“父亲”。他给这两个孩子买好看舒适的衣裙,给她们提供温馨明亮的住所。他送她们去普通学校,却仍教会她们使用咒力。直到二零一六年,夏油杰来高专夺取乙骨忧太的咒灵里香和禅院未来的佩刀夜雨。他承诺他会回家,但七天后,来的却是身携死讯的五条悟。她们在高专待了两个月,每晚都会偷偷跑到后山,坐在夏油杰的墓旁。在二月的清晨,她们在那里再一次见到了“夏油杰”。诅咒师羂索带他们离去,令她们和夏油杰过去的同伴一起行动。她们知道此人不是夏油杰,但“夏油杰”已许诺她们,让她们亲手召唤出宿傩,杀死五条悟。

她们照做了,即便诅咒师们并不赞同。他们认为,封印五条悟已足够让术师成为凌驾於普通人之上的存在,而在这种情况下,再覆活宿傩则会摧毁整个人类社会。

我看到五分钟前,菜菜子和美美子跪伏在覆活的宿傩面前。菜菜子说:“我恳求您,请您杀死五条悟吧。” 而宿傩则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说:“我凭什么听你的?” 下一秒,覆活的魔神就杀了第一个向它祈求之人。

我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狱门疆,忽然想起在十三年前的那个夜里,禅院未来同样跪伏在了五条悟面前。她祈求五条悟允许她在东京多留一日,去见她的父亲。和宿傩不一样,五条悟虽然漠不关心,却仍听了她的祈求,给她了一个机会。明明那时候他完全可以直接杀掉禅院未来,一个来自御三家的监视者。

他们一样,又不一样。

左眼吸食着我的咒力,再次反馈着画面。在涉谷站附近的街道,几分钟前,一个梳着马尾的男性诅咒师偷袭了伏黑惠。伏黑惠为击败他而召唤出传说中的神将虚魔罗。百年前,正是这神将杀死了五条家的六眼。而现在,这未被伏黑惠彻底收服的神将在杀死了诅咒师后,又将屠刀朝向了召唤它现世之人。

宿傩正是在那里。

它展开了领域。这领域不光摧毁了虚魔罗,更是摧毁了领域中的一切。高楼倾塌,大地裂隙,车辆纷纷而落。一个男人刚从手机上擡起头,尚未看清发生什么,脑袋就被巨大的冲击波轰碎了。

若我的咒力被命名为斩杀,那宿傩的咒力则是两个字:

毁灭。

在废墟之上,覆活的魔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那血红的眼睛齐齐睁开,恐怖若海峡极深处的黑暗。它用虎杖悠仁的嘴咧开了一个巨大的笑容,无比狂傲,无比自信地对我说:“又来一个送死的。”

一股劲风以极快的速度朝我呼啸而来,携沙带砾,像一颗威力巨大的炮弹。我微微一偏头,躲过了头颅被轰炸粉碎的命运,而这股劲风也被我的力量粉碎。宿傩露出了一个饶有兴味的笑容。它叉着手,问我要做什么。

“杀了你。” 我说。

它仿佛听到了一个巨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状似疯癫。它说,我虽然比那几个家夥强一些,但杀死它还是早了千百十年。我说,诚然如此,早在千百十年你就该灭亡了。它说,它是不死不灭之存在,即使人类灭亡了,它还是依旧存在於这世间。

“我敬佩你的自信。” 我说。

“你在嘲笑我?” 它冷冷地看着我,下一刻,它就欺身而上。我们声势浩大的战斗溅起了无数的飞沙走石。我的刀劈砍上它的手臂,下一秒它的拳头就砸中我的肚腹。便是在这一瞬间,我说出了四个字:

领域展开。

周围的废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这里没有刀锋,没有死火,只有一片虚无的混沌。

“你的领域困不住我。” 宿傩说。

“这里不是领域。” 我说,“这里是起点。”

说完,黑暗中便有了一丝光明。

平安时代的阳光灿烂而明亮,天空蔚蓝而洁净。那个时候的人们靠车马出行,平民以耕地为生,尚不知道污染是何概念。在绿油油的田垄上,一个穿着棕色麻布衣服的男孩光着脚跑到了水塘边。正是雨后,水塘边的泥土温暖湿润。这个孩子蹲下身,注意到在一块石头下方,一群蚂蚁正在啃食半只蚯蚓。蚯蚓此时的身体尚有生机,正在蚁群中无力挣扎。於是这个孩子从地上找了一个细枝,把蚯蚓从蚁群中挑了出来。蚯蚓在半空中一扭一扭的样子让他笑了出来。笑着笑着,他又觉得这只蠕虫有些恶心,於是他把这只蚯蚓浸到了水塘里。等水泡走了蚯蚓身上的蚂蚁,男孩又把扭动的蚯蚓挑了出来,又放回了水里,直到蚯蚓不再扭动,他才没了兴趣,把细树枝和蚯蚓一起丢进了水塘。

离开前,他忽然发现地上有一颗黑色的小球,他把小球拿起来,好奇地对着阳光看了看。接着,男孩把小球放进了嘴里。下一刻,这个球就咕咚滚进了他的肚子里。

这个吞食了黑球的男孩就是最开始的诅咒师宿傩。几日后,在男孩因不吃饭而摔碎饭碗,被父亲追打时刻,一个头戴斗笠的咒术师拦住了这个愤怒的农民。“这个孩子不需要吃饭了。” 他对这个脸颊消瘦的汉子说。汉子得到了一块黄金,而咒术师带走了这个男孩。一如咒术师所说,男孩不需要吃人类的食物。咒术师用咒灵的血肉喂养男孩,令男孩小小年纪就有了非凡的咒力。十年后,这对师徒有了赫赫的声名。贵族雇佣他们,并赐予他们无数的黄金。老咒术师将这些黄金收入囊中,而彼时的少年却只穿着简朴的衣衫。在一个烛光闪烁的夜晚,点数黄金的老咒术师后出现了一道狭长的黑影。这个黑影吞食了老咒术师的影子,黄金上沾染着点点的鲜血。

年轻的咒术师英俊而强大。在他二十三岁的时候,他来到平安京华丽古典的行宫。皇族青睐他的能力,要封他做皇族的阴阳师。他很快发现,这是一个空有名头的苦差事。每日他和同伴与咒灵对抗,回到住所后,便总能望见行宫里辉煌的灯火。他被邀请参加奢侈的宴席,目光落在轻歌曼舞的美人和桌上的美酒佳肴之上。在酒醉酣畅之时,他听到隔壁桌的大臣对他指指点点。

“不过是个低贱的捉鬼人,也能和你我同坐。”

这话音刚落,大臣的头就落了地。青年掸袖而起,扭断了旁边斟酒侍女的脑袋。武士的刀锋纷纷化为碎片,在王公贵族刺耳的尖叫,嚎啕的大哭,以及愤怒的咆哮中,青年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颤颤发抖的天皇眼前,蹲下身,揪起他的领子,说:

废物。

那日以后,行宫里彻夜灯火通明。源源不断的金银财宝丶珠玉珍兽都一一陈展在青年面前。这些索然无味之物令人烦躁,於是青年对天皇说:给我女人。

世家贵族里年轻的女子便都披着云锦羽衣进入了行宫,最小的只有十岁,最年长的也只有十七岁。她们的舞蹈很快让青年失去了兴趣,随后他发现,拧断这些女人手臂时,她们刺耳的叫声更能让他快乐。同时,折磨王公大臣,看着他们冷汗连连,却又束手无策的样子亦让他兴奋且畅快。一个武士朝他挥刀,他随即把武士的头按在地上,一颗一颗拔掉了他的牙齿。

不甘被夺权的天皇召集了全国各处的咒术师。咒术师们包围了行宫,与青年进行了长达七七四十九天的战斗。这战斗中,青年化成了两面四臂的怪物。他杀死很多咒术师,又更多咒术师扑上来。最后,人们合力斩下了他的头颅,将他的肢体大卸了八块,又把那二十根手指根根砍下。他的身体被烧成灰烬,手指却被天皇命人制成了咒具。制作咒具的人皆被秘密处死。但随后,宫廷的咒术师发现,这些手指并不能帮他们战胜咒灵,反而引来了更多更可怖的存在。但彼时彼刻,手指上的诅咒之力已经被高度浓缩,再也无法销毁,只能分散於各处封印起来。

“无趣的往事。” 宿傩盘着腿,对我说道。

“只是因为我踹了那个废物一脚,他就把我记成魔神,真是小肚鸡肠啊。”

我的目光落在那颗黑色的小球上。它仅仅只是孩童对蚯蚓的一小团恶念,但它回到孩童的体内后,就随着孩童的成长而一点点壮大了。归根结底,这魔神还是人类自己栽培起来的。

我对宿傩和制造出他的人类没有任何情绪。人类的遭遇是人类自己酿成的苦果,只要人性之恶存在,世界上还会有无数个宿傩出现。但这恶的果实却不应该由无关者承担。该付出代价的要付出代价,不该付出代价的便不该付出代价。

“那几个咒灵是你的同伴吧?” 宿傩叉着手,懒洋洋地说,“如果你们目标一致,你不该杀我。”

“我们的目标确实一致。” 我说,“但它们是自然之怒。人既然生活在自然之中,无时不刻在享受自然提供的利益,自然所有人要面对毁坏自然的苦果。但人之怒却不同,某群人的过错并不应由所有人承担。”

“那你想干什么?” 宿傩饶有兴致地问。

“我之所想,唯有公平而已。”我看着那个黑色的小球,左眼发出阵阵的剧痛。我看到那个小球的上面布满红色的裂痕,好像我轻轻一碰就可以碎掉。

“原来是这样。” 宿傩鼓起掌,像是看到了极为有趣新鲜之物。

“只要看见,就可以抹杀。” 它大笑着抓住我的手,穿过层层时间的河流,将我的手朝那颗小球按去。忽得,我的身体深处传来一阵刻骨铭心的疼痛,我的咒力丶我的肢体丶我的血肉被一把无形的刀锋一片一片削下。仿佛是天空寰宇的重量压在一只蚂蚁身上,巨大的恐惧笼罩於我,我的手开始剧烈地挣扎,从指尖一点点一点点被时间的怒火烧成灰烬——

停下!

停下!

停下!

池塘边,男孩丢下蚯蚓,蹦跳着跑回了家。

眼前的黑色崩塌泯灭,我的右手已经不见,唯剩左手持狱门疆站立在废墟之上。我的对面站立着男孩虎杖。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重合,新旧的记忆交织在了一起。此时男孩已经不是宿傩的容器,他只是高专的普通学生,於此参与了一场无关宿傩的战斗。这个战斗里,他的老师五条悟依然被封印,他的导师七海依旧死亡,他的朋友伏黑也同样是受伤昏迷。眼前的破坏是魔神虚魔罗造成,而它又被我所击杀。菜菜子和美美子虽不为宿傩所杀,却死在了咒灵陀艮的海水中。今宫神社的枫树下最开始封印的也不是宿傩的手指,而是咒具狱门疆。禅院未来为了解决头痛的问题去了京都,并在那里认识了女孩秋奈。

在那个夜晚,猫咪小雪同样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引我找到了孤岛上的女孩睢。

在这个时间点前死去的人类,现在也因为相同或不同的原因死去了。

时间是公平的。即便过程缺少了一个变量,却有无限近似的结果。

咒力几近燃烧殆尽,那颗银灰色的眼睛因为没有养料而渐渐地萎缩下去。

趁着形体还没有完全逸散,我把狱门疆交给男孩虎杖。

“五条悟在里面。” 我说完,最后一丝咒力消失,便再不能传递声音。男孩虎杖茫然地看着空气。他的眼睛看不见灵魂,故不知道我正站在他的对面。我听到他对着狱门疆大喊:“五条老师,你真的在吗?” 狱门疆晃了晃,令男孩虎杖大惊失色。

我经过他,经过犹在战斗的咒术师,经过红灯闪烁的救护车,经过神色惶恐的人们,穿过萧索的断墙残壁,往街道深处的黑暗走去。店铺的橱窗碎裂,玻璃在地上闪闪发亮。倒塌的电线杆上,一张寻人启事被风吹得扬起,继而被卷带而去。我先是失去了双脚,继而是小腿,等我走到巷子的尽头时,我只剩下了肩部以上的部分。巷子的尽头是一堵黑的高墙,我仰起头,看见那高墙之上是无尽黑暗的夜空。我仰望着,忽然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呼喊。

“雾岛老师!”

她抱着白猫朝我匆匆而来。猫看不见我,女孩便指着我,告诉它我在这里。

猫凝视着我,渐渐地,它眼中的蓝色消失了,一团小小的白光自它的额头飘出,又如蒲公英般被风吹散了。

在女孩睢呈现的过去里,这原本是一只黄眼睛的白猫。是这团白光改变了它。我想,我大概知道这团白光是什么了。

它也是一团试图改变过去的灵魂。

而它又改变了什么?

答案我已无从得知。

人类女孩眼中的泪珠夺眶而出,在黑夜里晶莹闪烁像天上的星星。我想,这双眼睛要看到很远很远地方,要看到高的树木生长,美的鲜花开放,她要看到怒海惊涛中鲸鱼的脊背,教堂钟声下白鸽的翅膀,枯叶朽木下夏蝉的残蜕......她要看到高尚正直之精神,亦要看到贪婪丑恶之灵魂,要看到淋漓的鲜血,沈重的罪孽,看到世界的疮痍,看到人类的苦难。她要看到那个我不可看到的,世界的未来。

我看着她,无声道:

“别怕。”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