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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白天碎碎堕琼芳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还活着,看得见听得见……一切直觉俱在,似乎我只活在梦里。

在凉如水的夜里月华凄迷而微茫,我又回到了秦府的那座别院,素白单衣,长发披散,赤脚行走,重覆我曾历经过的。

空气中弥漫着桐花清淡的芬芳,却透出无以名状的浓烈哀戚,满眼浅紫於清风中纷飞不绝,簌簌簌,毅然决然翻转的姿影划破了夜的寂寥,紫雨顾自落下用我听不懂的言语诉说最深切的伤悲。

他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那株用最后的生命绽放最美的繁华的桐花树下,是我初遇他时的打扮,黑带束发,玄青色袍服,长身玉立,清隽容华。

桐花依旧飘落,拂过他左脸的玄铁面具,划过一道短短的浅紫弧线,深邃的黑眸里映出的是不住翻转的花瓣下我凝视他的脸。

渐渐的,他朦胧的眸光愈发清亮,穿越纷繁最终落在我身上,幽深凊人。

“你的心始终属於我,这才是最重要的。”他说,重覆雨夜里的那句话,然后就消失了,紫雨与风亦随之停息,唯有月华凄迷如初,落在花叶不存的枯树映衬世界的荒芜。

“你有没有问过我,什么对我最重要……”我不禁泪眼潸然,对着他消失的地方呢喃,回荡在空寂的院落。

好多天了,我重覆做梦,一模一样的场景,只有我和他,唯一的变化出现在今次他消失的刹那露出了笑靥。

笑了么?

我恨那样的笑靥。

“姑姑醒了吗?”元康趴在床上,言语时缩进了我怀里,还拉过被子将我们两个人捂得严严实实,好像大冬天似的。

我仍在承明宫,那夜过后再没有回过昭阳宫。

“冷么?”我撇头问,如果真的冷的话其实应该离我远点,我是寒气所在,靠得越近越冷。

娃在我怀里钻了几下,软绵绵的身体靠得更紧了,“桃花已经擡了两架炉子进屋,可是还是好冷。姑姑身体恁冰,我让桃花再擡一架炉子来!”说着就起身跳下床,太快了,我拉都拉不住。

“不是夏天吗?怎么冷到要用炉子了?”我翻身下床,这些天已经基本熟悉了周遭环境,走起路来摔跤次数明显少了许多。

“不知,夜半突然就下起雪来了,今早起床发现外边好多花都冻坏了,七零八落的,元康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历经这么寒冷的天过。”娃牵起我的手,大概还在招呼婢女为我更衣,因为我感觉很快背上就多了一件毛茸茸的大氅。

“雪么?”闻言不晓得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心口刺痛不

已,并非皮肉之痛,却又实实在在存在,“下雪了……”

一时精神恍恍惚惚,我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如今的躯壳就是一具棺材,里边的尸体或是我的思维或是我失去的东西。

我松开元康的手,摸索着往屋外走去,动作间大氅滑落在地。

“福禄,天才刚亮就起来了?”文玉的声音蓦地响起,在正前方不远处,语气听起来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

我没有理会她,顾自前行,穿过回廊下到院子里,窸窣的声音来自我的脚下,积雪很厚,已经没过我的脚踝平行於小腿处。

虽然看不见但是我能够想象,眼下阴云密布的苍穹大雪纷飞,白了屋瓦白了树顶白了长发……已然湮没了地面的一切,簌簌簌的声响不绝,好像梦里的紫雨,馥郁迷漫,风飒飒,木萧萧,季节不明。

“……福禄,你到底怎么了?”文玉快步跟了上来,脚下发出的嘎吱嘎吱声有些刺耳。

“找到江幸了?”我没有停下来,漫无目的地走着,其实并不知道要去哪里,可就是不愿止步。

“是,你先回屋更好衣,等等我就带你去见他。”文玉拉住我的手朝相反方向拽。

“不用了……”我推开她,仍旧往前走。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托人找他吗?怎的好容易找到了人却又不想见了?”

“晚了……都晚了……”言语间我走得越来越快,身体也更加不稳,几次三番跌倒在雪地里,爬起来几次后就再也不动了,坐在雪地里,木呆呆的。

“什么晚了?”

“我明白得太晚……”我喃喃地说,躺下来蜷缩在雪坑里,“……不是我,一开始就不是我,只是他们让我以为是我。”

“福禄,你起来,告诉我,你究竟明白什么了?”文玉试图将我从地上拉起来,但我拒绝她的靠近,“我不管你明白了什么,既然找到了江幸就还有办法,他一定知道柴浅之在哪!”

“办法……用你的‘金魂’去换柴浅之吗?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弥补过错么?晚了……太晚了……”

“你一直很聪明,也很勇敢,可你不相信你的直觉,或者说你畏惧真相,无法接受残酷的事实。”

那日江幸俯在我耳边如是说道,呼出的气息吹得我鬓角发丝低微摇曳,好像竹叶那般轻盈。

“你应该早就感觉到了,好多事情你都发现了端倪,然而你却拒绝追究。”

我不否认江幸所言非虚,大概我真的在逃避,也可能是在给他人机会,改正的机会。

“只可惜你

遇上了我,最喜用直白的方式说出人们惧怕的东西。呵呵,安水凊,尽管我江幸确系有些本事,但要掳走皇长孙绝非易事,若不是有人与我里应外合事情不会如此顺利。至於这个人是谁,想必你已经猜到了。”

是的,我已经猜到了。

——李元嘉。

那夜文玉前来找我,话没说几句就听闻元康遭人掳走的事,巧合无处不在,但不是那天。

当时虽然文玉阻止我离开昭阳宫,她的护卫亦现身挡路,然而那其实是一场最虚假的表演。

我记得那会声音十分嘈杂,到处都在叫喊,无以辨认,可她连想都没想就说声音是从承明宫传来的,不是揣测,而是引诱,而后口头上说去不得实际却并没有真的拦我。

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却因为相同的经历而选择了忽略。

“景明帝姬,对你好奇的人太多,就看谁的算盘打得最精准。当初助他登上太子之位后,我曾向李元嘉求得一个诺言,无论将来我要什么他定当有求必应。”

这点我不怪文玉,毕竟那是过去的事,但是她在认识我并且推心置腹将背景全盘托出视他如知己后仍然没有告诉我真相,她明知我那一去必死无疑。是知道了我有四命所以觉得无所谓吗?纵然有四命,却也同寻常人一般都是极其重要的,可她只是眼睁睁看我去送死,从此改变了我的命运轨迹。

如果当初……哪怕只有一句叮嘱也好,然而什么都没有。

不过,我死后她必然感到十分愧疚吧?不然也不会拿出“金魂”来。

若是没有后续我大概已经原谅她了。

从竹林离开后,江幸并没有去找柴浅之,桃花告诉我,那天晚上李元嘉去了昭阳宫,但那个时候她并不晓得我已经失明了,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却导致了柴浅之离我而去。

为了她的所爱而令我痛失所爱,我恨她。

“你……什么意思?”文玉的声音有点抖,气息也开始不稳了。

“你做过什么心里清楚,不需要我一再重覆!”我强忍怒火,强忍心口那阵愈发剧烈的痛楚。

“我丶我做了什么?”

“设计夺走‘炎魂’,散布流言蜚语……这些……难道还需要我来覆述吗!”

“我……”

我爬起身来,重新迈开步子,感觉雪好像越来越大了,步履维艰,心口痛得我无法行走。

浩荡的苍穹隐约可闻悲鸣,飞雪带来的声音,穿越千峰跨越万里唯独我才听得见。

谁的悲鸣令我痛彻心扉?

我原地

徘徊,仰望不可见的苍穹,回旋的天地只有满满的黑暗,我在试图从中捕捉什么。

……好像捕捉到了,那是把利剑,直刺心窝,一下一下终於贯穿我的身体。

脸上湿漉漉的,比泪水更黏稠,不知道什么流过我的双颊,只感觉它在不停涌出不断下落,想必在粹白的雪地晕染出了许多朵小花,一朵朵,一朵朵……

“姑姑……您丶您怎么了,无端端的眼睛怎的突然流血了……姑姑,不要吓元康……不要吓元康……”

“君上?”

“他在叫我……”

“姑姑,不要吓元康!求求您不要吓元康,父亲……表叔……你们快来啊……父亲……父亲……”

“他在叫我……”

“谁,君上,您在说谁?”

“在那里,他在那里等我……可是好远,我要怎么去找他……”我喃喃地说,反反覆覆,仰天原地徘徊直至心口又被人刺了一剑,惶恐猛如潮水,侵袭了四肢百骸。

我忽然歇斯底里地嚎哭了起来,喊得声嘶力竭,“谁能带我去找他,谁能带我去找他呐!”

你离我那么遥远,比之生死已相差无几。

“呀啊——什么东西闯进来了!”

“灵兽,是灵兽貔貅!”

“诶,灵兽要带君上去哪?”

“快丶快派人跟上啊!倘若君上有个好歹,就算是有十个脑袋也不禁砍呐!”

不是我,一开始就不是我,江幸他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我,是柴浅之。

要想折磨人,令人痛不欲生,最好的办法是折磨他的所爱,若想将那人逼入绝境,先把他的所爱投入深渊是捷径,如果想得到某样东西,那就夺走予他所爱来说不可或缺的东西逼得他不得不交换。

虽然明白了这一切,可我并不知道江幸他们想要柴浅之身上的什么,只晓得我无力阻止。

福宝背着我疯狂疾奔,耳边呼啸的风雪硬得好比箭头,周遭混杂着许多人的惊呼,我们无所顾忌地快弛在喧闹的街道,早已离开了荆南皇宫。

我趴在它的背上神智恍惚,脑海内波流激涌,掀起的海浪遮天蔽日,世界忽明忽暗。

夺走我体内的“炎魂”是为了试验男人对我用情的深浅,在知晓了答案后便静观其变,适时促进事情的发展令悲剧更快发生,稳操胜券,只待我的痛苦将他逼往绝路。

悲鸣还在继续,催促我快些找到他。

我何尝不焦急,脸上的血泪从涌出的那一刻就不曾干涸过。

r> 雪簌簌,风飒飒,世界仅有的声音,始终不息。

我知道这是哪里,那么熟悉的感觉唯有苍山能给,这个离开了我总以为再回不来的地方。

从福宝背上爬下来后我立在原地四处张望,大风吹乱了我的长发,穿梭在飞雪之中感觉好弱小,似乎我整个人被风吹走后甚至不如雪花。

风送来的声音藏在雪里,我静下心来努力去听,不管脚下是平地还是深渊,随着那声音的指引一步步往前,每走一步便落下一滴血泪来。

我知道你在这里,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继续前行,在风雪中感知你的存在。

“你来了……”

然后我终於听见了你的声音,虽然微弱可是仍然温柔,尽管感觉不到你怀抱的温暖但我依旧觉得安心,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这是如今的我最大的愿望。

男人抱住我后便同我一块摔倒了,跌入厚厚的雪地里沈淀出一个深深的坑,像是柔软的棉花地,抛开一切不快安躺其中。

“我一直在等你。”

已不晓得是太过温柔而使声音显得微弱还是微弱令字句变得温柔。

“好想见你……”

我抱住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小声地啜泣着窝在他的怀里,发现他身上湿漉漉的,感觉他体内正不断涌出黏稠的液体,不由心如刀绞哭得更凶。

“水凊……你总认为自己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其实不然,一切灾祸皆因我而起……我本就是不该存在这个世上的东西……”

我说不出话来,不知道是失语了还是怎么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哀求他不要离开么?但他还在我的身边,那个字我说不出口。我最不怕的东西最怕发生所爱之人身上。

“我的愿望就是保护所爱,你是我挚爱之人,是我最想守护的人……然而到头来却发现你痛苦的根源都源於我……”

守护挚爱吗?

明明对於这个世界我索求的也并不多,只希望我爱的人安稳平淡地活着,为此我愿付出一切,这样也不可以满足吗?

“还好,那么多折磨……只要我消失了……你就解脱了……就丶就能变回我最初认识的那个女子,柴福禄……我柴浅之此生唯一爱的女子……”

我看不见,不知道男人说话的时候在干什么,只晓得他从胸口掏出了什么东西,接着塞进我的怀里。很快,那个圆形的东西就没入了我的身体,一股暖流顷刻间抵达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覆苏那些早已死去的东西。

“炎魂”,他把“炎魂”找……或者说换回来了,

用他的生命……

“义父捡到我时是在夜里,受树林深处发出的金光所引这才找到了我,后来大了才知道那是因为我体内有‘金魂’……至於李元嘉的‘金魂’,那是假的,真正的灵珠一直在我体内,不过现下不在了……”

言语间我已渐渐回覆知觉,失去的一切又回来了,可是我一点也不想要。

桎梏的命运总是假以选择来欺骗未来能够掌握。

睁开眼后我只见他浑身是血,汩汩流出的血将周遭染得妖冶无比,而他胸口的窟窿大得不知该如何修补,遥遥看去,那一路绽开的血花,他真的等了我好久……

天好冷,他的身体也是,低微的温暖谁都无法温暖,拉开衣襟将他包在胸口给予他温暖却也微乎其微。

满天的大雪,凛冽的寒风……是宿命的使者,追随其后企图带走我挚爱的人。

爱我的人,我爱的人……

我抱着他坐在横在半空的悬崖,峭壁的末梢朝向日出的方向,那里隐约可见太阳正试图冲破厚积的云层浮现於世,丝丝光芒四散开来,曾使我觉得这世界依然美好的阳光此时此刻再也无法给我希望。

“水凊……”沈默许久,男人又说话了,愈发微弱的声音吃力地唤着我的名字,“恨我吗?”

我垂首,看着怀里的人,温柔地摩挲着他苍白的脸,那只深邃的眸子已然开始涣散,可是瞳孔映出的人依旧清晰。

“恨我吗?”

我没有半点犹豫,“恨。”

你说我的心始终属於你这才是最重要的,可你却没有问过我什么对我最重要。

我知道若是我终生堕入空白之地,你会恨我让你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痛苦有能力却不能挽救,而你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使我恨你但你不顾阻止付出生命亦不后悔。

对亦错,错亦对,只怨命运过於残忍。

“可是我爱你。”他只是笑着说,而后缓缓抚上我的手,拉着我的手按住他的面具,接着用力拿了下来,“知道吗?你不是孽障,我才是……”

那半边面具跌落在染血的雪地里,布满苍穹的雪渐渐小了。

“凊,凉也,若水渊源流长。”

他的笑依旧那么好看,是这个世上最美的事物。

我也笑,泪水潸然,俯身吻住他的左眼,那只如翡翠般清透的绿眸,同深黑的右眼一样满含浓浓爱恋,“不管你长什么模样,不管你是什么,我跟你一样,一样喜欢……”

缓缓阖上的双眸是那么安然,好像那许多个夜晚他枕在我的身旁只是睡着了

再带不来任何声音的雪随风逝去,什么都没有留下,满目粹白湮没了所有的痕迹。

凊,凉也,若水渊源流长。

可惜没有了你,那条河流再没有水源。

南平国,弘道二十年,帝姬景明嫁予越国太子李元嘉为妻,次年越帝薨,李元嘉即位。

南平国,弘道二十二年,乾成皇帝驾崩,太子安永川登基,年号太和。

作者有话要说:

那么就到这里 下部见 等空了会把上部所有的bgm打包上传 就更新在这里

睡了 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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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丶开篇 更容一夜抽千尺

依旧是第一人称文 只不过开篇采取了第三人称来描写 更显得场面宏观

图片我根据文自己ps了一定的效果 还算配合

个人觉得右面的广告真的很烦人 影响阅读

有潜水的也出来冒个泡吧 好歹是新的开始

再者 无存稿 这几天放假 会尽量维持更新

上古中州国之有四,东越西梁南岐北晋,千年光景不过转瞬,而今四分五裂十分天下,晋丶吴丶越丶南平丶蜀丶闽丶殷丶楚丶齐丶长和,十国势力不均,其中当属晋国国力最为昌盛。

晋国地广物丰,兵力雄厚,然自千年前末途之战后既无神兵镇国亦无宿者护持,纵然野心勃勃也不敢轻举妄动,直至上古四大神兵再现。

所谓神兵,实乃上古圣物,为世间兵器之祖,统领天下万千兵器。神兵有四,东天破晓剑,南天云生弓,西天御风戟,北天裂空刀,每隔千年始出,预言中州战乱又起,时至今日唯裂空刀下落不明。

持神兵者,天赋异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神灵护体所向披靡。神兵一出,各国即乱,竞相找寻暗含四大神兽精气之灵珠及其魂魄宿主,为此不择手段,明暗皆有,家破人亡算轻,更甚者,一国覆没至此消泯。

浩劫每千年轮回,杀戮循环往覆,从不止息,冥冥中自有定数。

上古南岐曾有女帝景明王,引领三国於末途之战大败晋国,死后灵魂不灭,每千年轮回转世,便是如今南平国嫡系景明帝姬,安水凊。四年前,其女嫁予越国太子李元嘉,即如今的景明皇后,乃神兵云生弓持有者,滔火焚雨是为异能。

景明皇后性格孤僻寡言少语,并不居於西府皇宫,却在城外深山独居,越帝毫不介怀,后宫三千独宠她一人,乃成一段佳话。但这传闻之中的女子,真实面目嫌少人知,从来玄衣白裳斗笠黑纱不辨容貌,行踪诡秘。

许多人猜测她相貌丑陋愧於见人,自觉有负越帝宠爱,遂远走皇宫隐入山林,众人只叹可怜了那面如冠玉的皇帝,一片痴心对错了人。也有人道景明皇后实为绝色之姿,容貌天下无双,但自古红颜多祸水,何况又手持神兵身怀异能,景明王转世更非凡人,越帝因此不得不将她藏於深山谁人也不可寻见的地处……其中真假,无以辨明。日经月久,随着战乱愈发的频繁,人们已不再谈论她的容貌,曾经心怀荣光与敬慕的百姓已然对她满腹怨愤。

似是甚为愁苦佳人不归的越帝日渐消沈无心国事,以致领土遭晋国寸寸吞没,眼看兵临城下首府难保,人人携家带口奔走逃命。

现今的西府城满目疮痍,曾经的繁华归为云烟,六月风雨犹如隆冬寒雪,草木枯萎,云惨天暗。

如此危难之际,身为一国皇后的安水凊却不在城内,与随行侍卫遥走异国。远水救不了近火,敌军来势凶猛,景明皇后来不及赶回越国倒也情有可原,按常理百姓实不该将怨愤全倾注在一女子身上。

r> 原来景明皇后一月前曾向皇帝要了十万精兵以助闽国义亲王平定内乱,彼时遥远北方早已蠢蠢欲动,众大臣当即极力反对,晋国本就虎视眈眈,如此一来必将趁虚而入,然李元嘉不为所动执意借兵予闽国只为博得美人一笑……这才招致此等灭国之灾。

越国北接晋国西临吴国,南面则与殷丶闽两国相邻,地处中州东面,倚靠大海,整个东面皆为浩瀚汪洋,首府西府城临水而建位於极东,素有“朝日城”之美名。

眼下正值黄昏,西坠落日带不走满天颜色,东面大海暗潮汹涌,由刀光剑影映衬出来的世界浸泡在血色当中。战火连天,厮杀不绝,战鼓如击岸浪花声声响彻天际,又像悲鸣与哀嚎久久不息。红里发黑的愁云似在泣哭,为那滚滚而淌的热血,一时血染大海,流入水中依旧热烫,多少亡魂化为晚霞归去。

黑云压城,城破在即,李元嘉一脸憔悴,双眸无光,哀戚深深,修长身姿异常单薄,如风中独枝几近枯槁,他身着纁黄色衮服,兀自穿梭於荒芜而狼藉的街道,直往城墙走去,充耳不闻身后侍卫请求。

西府城城门牢固,坚不可摧,加之将士们死守城门,晋军始终无法攻破,只得采取火攻。未几,便见无以计数的火矢纷纷射入城中,一触即燃,西府城坠入火海。

然而晋军只知越国没有援兵,却不晓得城中有条河流,城中房屋也早已布置规整,且瓮城极大,那些个火矢大多射入了瓮城,并未殃及正楼。

如是,久攻不下终是惹恼了晋军统帅,随即唤来宿者引水侵袭,意欲淹没整座西府城,如同当年灭亡定难国那样,不论投降与否,势必要让鲜血浇灌脚下每一寸土地。

晋国宿者江幸,乃是神兽玄武宿主,性属水,控起水来不在话下,此时地势正好临海,引水淹城易如反掌,当即使出异能接引海水。

霎时骇浪滔天风云变日,西府城东面突起一面血色大浪,高达数十丈,声势浩大,正疾疾往西驶去,须臾便将城门包裹。

李元嘉并不慌乱,镇定立於正楼,空洞的双眸唯有绝望,俊美的脸庞苍白无血,凌乱的发丝微微湿润在风中翻飞,身后是誓死不离的侍卫,楼下则有许多来不及逃走的百姓与亲人们相拥而泣。他静默着仰望那不断逼近的巨浪,距离十馀丈就已感到那股迫力,细细密密的海水带着一股腥甜气息如大雨那般泼将下来,浇灭了瓮城的火,吞没了一切声音。

就在此时,不知谁蓦地大喊了一声,虽听不清内容但其中透露出来的狂喜生生冲破了绝望的巨浪,竟让许多赴死的人

感受到了希望,纷纷睁眼仰望,而后漆黑的眸子光芒炽亮。

“陛下,陛下!您快擡头往天上看,是丶是皇后回来了!”

众人应声擡头,只见广袤苍穹全是密密麻麻的鸟群,遮云蔽日不见天光,细看之下惊觉那些个巨鸟竟是生於苍山的蛊雕,无以计数的蛊雕群正载着飞骑兵士浩浩荡荡从南面飞来。

几乎是在众人擡头的同时,坐在领头蛊雕身背的那位女子便纵身跳了下来。

玄衣白裳,衣袂飘飞,穿过颜色最深浓的那片天携几缕游云下落,黑纱斗笠遭风吹走,然而近了又有雨雾聚了过来,仍是不见她的模样。

女子尚在半空之时那海浪便已涌了过来,眼看着要将她与整座西府城一并淹没。

“云生——诛灭!”蓦地一声喊,大火骤起,自那女子体内喷薄而出,气势如虹,似要铺天盖地,顷刻间织起一座巨大火墙生生将海浪阻挡。

水火不容,但火焰比海浪更凶更猛,仿佛要将整个苍穹焚灭,不过数十丈海浪而已何以畏惧。火焰愈发炽烈,只听一声巨大爆破声响,被大火包裹的海浪顷刻间化为雾气,随风消散。

楼下晋军大惊,纷纷后退。

而那引火的女子正立在闸楼之上,手持泣血长弓,烈焰缠身但毫发未损,真实容颜终於曝露人前。那张清秀妍丽死白无光的脸上有着一双火焰一般颜色的眸子,波澜不惊的眸光透出的是无边的寒意,神情淡漠近乎无情,长发在大风中扬起的白浪令人触目惊心,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竟已是满头白发。她身形瘦弱,却自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威严,杀气四溢好比那嚣张狂妄在风中舞动的红火。宛如神袛。

红火渐消,杀气不减,众人移不开眼,闸楼上的女子迎风而立静默不动,以居高临下之姿俯瞰退至数丈开外的晋军。她的双眸分明带着仇恨,不单单是对侵犯他人国土的晋军,似是也包含越国在内,心居异界冷眼旁观,仿佛漠不关心这个世界的兴衰与否,甚至不明白她为何要救越国了。

风越来越大,天色渐晚,朦朦胧世界寂寂然,唯闻海浪起伏。

女子收回长弓,从身后拿出一把剑来。

那剑并未出鞘,鞘上青龙盘桓,纹路细腻,活灵活现仿佛随时就将飞升一般。

“杀。”清冽女音口吻平淡却杀气浓烈,她说着便跳下了闸楼,稳当落在城门前,随即抽出长剑,霎时青光万丈,耀眼的辉芒重新点亮苍穹,一如闪电划破黑夜。

与此同时,盘旋满天的飞骑兵士一听号令即刻俯冲直下杀入敌军……

未曾止息的杀戮仅仅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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