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冽秘境
宣荷处理那三人花费的时间并不长，也算是速战速决了。
可霜染的身体不停地被阴气侵蚀，已经吐了好几口血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辛忆身上。辛忆扶着她的手也渐渐脱了力，只能跪坐在地，让霜染靠在自己的怀中。
霜染见宣荷回来，苍白着脸就要挣扎着坐起来，却被宣荷一把按回到辛忆怀里：“你先不要动，给我看看你的身体。”
宣荷说着，牵起霜染的手，按上她的脉搏，运起灵力游转霜染全身经脉。
“她怎么样？”
“阴气入体，还有内伤…我们来之前她一个人撑了那么久，也是难为她了。”宣荷收了神力，打横抱起因灵力入体骤然昏迷的霜染，对辛忆道：“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帮她疗伤。”
*
“白客里有一处冰原，你在冰原处找一找，应该能寻见一张玉床。那床对疗伤有奇效。” 辛忆指挥着宣荷，翻出一张冰玉床。
这块玉在天山灵眼处埋了数万年，是辛忆游历时无意中发现的。既是无主之宝，辛忆便收为己用，将它做成了玉床，用作疗伤之物。
只不过她用不上这宝贝，将它炼成床后便忘了，放在一旁落灰。还是前一阵子宣荷渡劫受伤，辛忆整理法器时翻出来的。原本是帮宣荷备着的，没想到宣荷没用上，被霜染捡了便宜。
宣荷将霜染抱到玉床上，温声对辛忆说：“她被嗜杀捅了一刀，阴气入体，我需要帮她把阴气引出。你且站远一些，你没有神力护体，小心被四溢的阴气所沾染。”
辛忆点点头，立刻跑到山洞的另一头，小心翼翼缩在角落。
凡人被阴气沾染可不是什么开玩笑的事，轻则头痛发热，重则寿数难长。若辛忆沾染了阴气，虽不至於要命，却少不了大病一场。她可不想在这冰天雪地里拖着病体游玩。
宣荷见辛忆跑远了，才伸出双指点在霜染的伤口上，运功用灵力裹着霜染体内的阴气，让那阴气透过伤口一点一点被运出。
拔除阴气是个疼痛难忍的过程，竟硬生生把昏迷中的霜染疼醒了。她身子下意识的躲开了宣荷点在她胸腹的双指，却又被宣荷拖了回来：“别动，我在帮你祛除阴气，你且忍一忍。”
霜染眸中含了泪，刚刚清醒回来的霜染脑子还不清楚。她楞了半晌终於意识到宣荷在做什么，她冲宣荷点点头，双手紧扣住玉床边缘，死死咬住嘴唇，闭上眼睛转头不看宣荷，示意她可以继续了。
宣荷是见识过霜染意志坚定的。方才霜染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硬撑着与那三人对峙，可见其坚韧。
但现在，美人虽然没有喊过一声疼，可她时不时的闷哼和挂满泪珠的脸颊也能感受到这拔除阴气的痛苦。
霜染体内阴气被全部引出，已经是一炷香之后的事了。这时霜染早就疼晕过去了。
宣荷面带怜悯的看着霜染，替她缠好腹部的伤口，从青衣中翻出了一条新的毛毯盖在她身上，又掏出手帕帮她把脸上的泪水擦干。这才转身去牵躲在角落的辛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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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中静悄悄的，只馀火堆劈里啪啦的响着。霜染睡在玉床上，辛忆和宣荷则无聊的坐在榻子上，戳着火堆里干枯的树枝。
“听说…她想要当你的神使？” 宣荷轻轻开了口。
“嗯…”辛忆擡眼细细看了宣荷半晌。从白日见到霜染时辛忆便觉得奇怪，宣荷似乎对霜染有些与众不同。不是从前那般将霜染当作情敌的不同，而是非常正向的…
宣荷被辛忆盯的不自在，心虚的问：“你…你盯着我做什么？”
“嗯？无事…霜染平时看着挺聪明的，但其实一根筋。她说当年我救她一命，她的命便是我的，大比那日我又救了她，更是欠我良多。所以她一定要将这份恩还了我，想来想去，唯有做神使能还清一二。”
“她的确是个做神使的料子，你为何没答应？”
“我本没有在成神前收新神使的打算。而且…不知你有没有了解过霜染？霜染前八世都死於救世，原本这一世应该平安顺遂，飞升成仙，但却被宋栖暗算，毁了她前八世修行。但她没有因此怨天尤人，依然坚持以善意对待这片天地，用生命护着年幼弟子，舍己为人亦是常态。
“她是一个特别好的人，若是做了我的神使，定会以命护我。但近几年我身边越来越危险，如果我真的应了她请求，只怕在她成为神使的那一刻便会因保护我而殒命。换了别人也就算了，她…我的确有些舍不得。”
辛忆对美好的人或物都带有怜惜之情。比起让霜染成为不知何时就会殉天地的神使，她更想看着她平安顺遂的过完这一生。
听辛忆说自己舍不得别的女子受到伤害，宣荷竟少见的没有吃醋：“你这么说就不怕我吃醋？”
“阿荷姐姐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况且我看你也很喜欢霜染不是吗？否则你哪里可能帮她疗伤，还同她多解释一句。”
“我确实很欣赏她。”宣荷顿了顿，聊起了她注意到霜染的原因，她知道辛忆好奇这个：
“离歌得知霜染想要成为你的神使后，担心霜染是宋栖派来扰乱我们视线的，便一直盯着她。正巧我那段时日你总是躲着我，离歌见我日日处於狂躁的边缘，这个任务便落到了我的身上。
“霜染是不是宋栖派来的我不知道，但她真的令人很心疼。我见过她伤势未愈，却愿拖着伤躯帮弟子找救命的灵植，回来后伤势加重，还安慰那弟子自己无事；还见过她为保弟子性命哄骗其离开危险之地，自己却陷入困境；也见过她同一帮人历练回家，忍着伤痛强颜欢笑送走弟子，却在深夜独自疗伤。
“若你我做这些事，定是出於保护学宫弟子的责任，若受困之人非沂蒙弟子，你我看都不会看其一眼。但霜染不同，她帮助别人完全是出於本心。
“更难得的是，她虽常常怜惜弱小，但却十分明事理，不会因为受害人强大而劝人大度。霜染心怀大义又明是非曲直，如此心性，想讨厌她都难。”
辛忆确实不知宣荷和霜染还有这种交集，她甚少听宣荷对一人有如此高的评价。
宣荷见辛忆沈默不语，试探着说道：“不知你有没有好好观察过霜染？她为人清冷却待人温和，对谁都好，但没有亲近之人。可见她看似受欢迎，实际过的很孤独…”
“打住！”辛忆终於听出不对劲来了，立刻打断宣荷，警惕道：“你…给我说这个做什么？是不是想劝我收了霜染。”
“嗯…”宣荷撸了撸辛忆的毛，将她安抚下，继续说：“离歌说你是时候该添几位神使了。一个神明神使正规人数应是十七人，你如今才收七人，连人数一半都不到。
“霜染呢，天赋好丶又肯拼命修炼丶聪明还忠心，怎么看怎么是当神使的好苗子，只要确定她不是宋栖的人，一切就往好的方向发展。
“而且你不觉得霜染很可怜吗？这么好的人，却没有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朋友。我好几次都看到她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把臂同游的至交好友，可见她非常渴望有人陪着她。
“她长相好修为又高，在众人心里是神一般的存在。仰慕她的人虽多，但大家都没有胆量亵渎神祗。即使霜染有心交友，他人也会因为她身上压着的光环不敢用真心待她。高处不胜寒，霜染很孤独的。”
别的倒也罢了，关於孤独一点却深深戳进小祭司的心里。
修仙界一半多的人都认为神主神圣不可侵犯。刚回修仙界那几年，辛忆也是交过几个朋友的，但当那些人一知道自己是传说中的祭司神都会露出一副惊恐的神情，恨不得给自己跪下，与自己说话也诚惶诚恐的。久而久之，辛忆也不再去想交朋友这件事了。
但每每看到在学宫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好友时，辛忆还是会很羡慕。她也想能与之交好友一同出门历练，喝喝酒吹吹牛，惩奸除恶笑傲江湖。可惜她是神主，肩负着沟通人与神丶稳定天地的责任，注定不能有知心好友。
说到孤独，她完全能理解霜染现在尴尬的境遇。只是她比霜染幸运，她还有离歌宣荷她们真心待她。而霜染…什么也没有。
宣荷看了看辛忆的脸色，继续顺毛：“不如你等她醒来试试她，她是更想有一群能说话的朋友，还是愿意独自平安的过一生？”
“是离歌姐姐教你这么说的？”
宣荷顺水推舟把锅推给不在现场的离歌：“离歌现在很分裂，一方面很心疼霜染，想要带回去自己养；另一方面又担心霜染会对你不利。此行前她还在纠结，但话里话外却想让我劝劝你。”
*
半夜时分，霜染从昏迷中苏醒，彼时辛忆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宣荷正眉眼柔情的欣赏她的睡颜———
这是宣荷这半年来最常做的事，辛忆真的太好看了。
“你醒啦？好点了没？”宣荷听到霜染那边的动静，起身走到她身旁，牵过她的手搭上了脉搏。
“多谢你们又救了我一命。”霜染起身，哑着嗓子开口道谢：“白日那几人身份不低，你伤了他们会不会给学宫添麻烦？若日后事发，我会一力承担，不会连累到你们的。”
“沂蒙学宫建宫就是为了保护你们的，若是怕添麻烦还办什么门派，直接闭宫隐居了便是。况且伤人的是我，与你没有关系，哪有出了事把别人推出去抵罪的事情。”
见霜染还是不放心，宣荷又添了一句：“若今日遇见的是其他学宫弟子，我们也会全力救援的。你不必如此惶恐。”
宣荷自然的坐到玉床上，霜染下意识分了一半毯子盖到她腿上。宣荷怔了怔，低头一笑，盖好毯子后，擡眼看她：“你体内的阴气已经祛除，内伤和刀伤还需要静养。”
霜染乖乖点头，可宣荷一眼就看出来她肯定不会静养：“沈屙难愈，你身体暗伤旧伤太多，不益於日后修行，你可想好解决办法了？”
“还未。大比时我丹田受伤未愈，后来又受了点伤，伤情有些反覆，只想先治好丹田的伤再做打算。”
宣荷不置可否：“你此番来秘境除了要收集这三千年明净草，还需要摘什么？”
“还要一株五千年冰魄草，两千年银钱花和一捧化冰湖的水。”霜染被强势的宣荷牵着走，问什么答什么，乖的不行。
“可有同行之人？若无同伴，可介意同我们一起走？”
“我并无同行之人，可…”
宣荷挥挥手，打断了霜染：“那便好，明日一早我们启程，先去找银钱花，它离我们最近，然后寻冰魄草，最后去化冰湖。
“化冰湖不远处有一汪洗髓池，那汪池水对冰灵根修炼最有益处，效果是普通洗髓池的几倍。若你想的话便去泡一泡，拓宽经脉是不用说了，它说不定还能治愈你的沈屙旧伤。你看这样的计划可以吗？”
“…你是说，你和神主要陪我找灵植？”
祭司神在众人眼中不可侵犯，宣荷却对霜染说辛忆会陪她找灵植，霜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心翼翼的同宣荷确认。
“嗯，方才小忆与我商量过了，若你不介意多人同行那我们便一起走。你受着伤，一人采摘灵植不方便。她现在也暂时没有神力傍身，靠我一人保护难以周全。不如我们同行，相互帮助。
“我与小忆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想去，只想在秘境里转一转，不会打扰你的计划。”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霜染连连摆手：“我如今身上带伤，一路上得罪了不少人，多少是个拖累。即使这样你们还愿意带着我？”
“拖累？你看看塌上那只。”宣荷指了指榻子上试图把脸蛋蒙到被子里的辛忆：“小废物一个，我们同行你绝不会是累赘的那一个。”
“神主为何…罢了。”霜染本想问辛忆为何会失去神力，但想来这是祭司秘辛，不是她一个外人能知晓的。
“那便说好啦，等你刀伤好了我们便出发。”宣荷起身，递了瓶丹药给霜染：“这药能够温养经脉，加之玉床辅助，明日你能舒服些。”
霜染被瞬间安排的明明白白，连推脱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宣荷按回毯子里。
她怔了一会，嘴角慢慢上扬，悄悄把自己埋进毛绒绒的毯子里。她好像…要有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