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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染

霜染

“听阿荷说,此次冰冽秘境之行你们与霜染同行了半年。朝夕相处,你可对她有看法?”

“霜染啊…是个非常好的人,性子温和丶品行端正丶识大体,她修为不错又肯努力,心中有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及要做什么。就是性格有点轴,有的时候绕不过玩来,不过大部分时间还是聪明的。”辛忆把对霜染的印象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既然你对她印象不错,那你可愿意收她为神使?”

辛忆摇摇头:“我虽心疼她的遭遇,若我不是神主,也很乐意做她的家人。可当神使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我不希望她日后出任务时每次都拼上性命,也不愿让她将\'为我而死\'作为此生信条。生命之重太重,我承受不起。

“而且比起让霜染成为我的神使,我更想跟她做朋友。”辛忆想了想,觉得自己说得不够严谨,补充道:“她能跟阿荷成为朋友会更好。在秘境时她们两人惺惺相惜,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太适合同对方做至交好友了。”

离歌理清辛忆话中的意思,刨析出她无意间流露出来的不愿霜染成为神使的本质原因,一针见血:“归根结底,你不是不喜欢霜染,你只是怕如果霜染加入了我们不论做什么都会拼了命去做。而你不愿一个人将\'为他人而死\'作为活着的目标,你想她有自己的生活丶自己的理想。”

辛忆楞了楞,细细想了想自己内心深处是否如离歌所说。

她一直不愿意霜染成为她的神使,无非就是因为霜染抱着为她而死的心态在她身边,会给她很大的压力。所以究其根源,的确是离歌所说的样子。辛忆点点头,算是认可了离歌得分析:“是这样的。”

离歌点点头,坐直身子,继续推测小祭司心中所想:“所以如果霜染并不如你所想那般,她除了报恩亦有其他的理想。或是我可以消除她对你报恩的执念,你便能够接受她?”

辛忆思考了半晌,试探着冲离歌点点头。如果霜染能像别的姐姐一样,把神使当作一份营生,而不是报恩的途径,她会非常乐意让霜染来到她身边。

“那便好,我会去找她聊一聊,看看她是否愿意放下那报恩的执念。”离歌放松下来,轻轻感叹一句:“第一美人上赶着做你的神使你却不要。我开始还以为你这个小色鬼会马不停蹄的收了她,还在想该如何劝说你要试试她的本性再做决定呢。”

结果没想到辛忆竟会一直不松口此事。

“霜染的美貌是她身上最不值一提的优点,她品格好丶为人和善丶修为高丶肯努力,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你去正式见见她吧,我想你会非常喜欢她的。”

*

离歌效率很高,她从辛忆小院中出来,便直直奔向承影峰。

沂蒙学宫给弟子准备的房间分为三种规格,最高等是各个亲传弟子房间,一人一院,院子也是建在灵气浓郁之处;中等的房间住着内门弟子,三人一院,一人一间房,屋子空间不小,正适合一人居住;低等便是外门弟子的住所,虽说每人也有独立的居所,却是十人一院,房子空间也不大。

霜染只是冬曲长老的内门弟子,而非亲传,即使她是天之骄子,也要同她人共享一院。

离歌挑的时间不错,此刻正值学宫放课之时,弟子们正陆陆续续往住所赶。等她到达霜染的小院时,正好能赶上霜染回房。

可等到的却是霜染同住的弟子告诉她,霜染师姐放课后会去弟子秘境中练剑,归时不定。

离歌无奈,索性她这两日的时间都安排在霜染身上,她便应了那弟子的邀请,去院中喝茶等候。

许是这院中住的都是女孩子的原因,院子被打理的井然有序,墙边种了野客,给素雅的小院添了一抹生机勃勃。

霜染回来时,离歌正站在她院中的海棠树下逗着不知哪里飞来的灵兽。

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离歌听到院子门口有响动,转身便看到霜染踏着阳光而来。她对着霜染友好一笑,率先释放了自己的善意。

霜染在远处便看到她的院中站了一陌生女子,快步走回院子,还未开口询问院中之人来找谁,便见她回了头,对自己嫣然一笑。

见到离歌的正颜,霜染感觉自己心跳停了一瞬,呼吸也窒了窒。

众人都说霜染是修仙界第一美人,其实她本人并不如此认为。起初这个传闻出现之时,霜染也曾抗议过,只不过众人只以为她在谦虚,并不关心她是否真如她所言。

可事实上,霜染认为端庄优雅的女子才是最美。她自认自己的长相性格都太过寡淡,形态也不够典雅,性格也不够大气,这修仙界第一美人的称号她受之有愧。

有时她也会在心中刻画第一美人应当是何模样。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美目流盼丶双瞳剪水,倾国倾城丶风华绝代。若再具体一些,第一美人当如眼前的女子一般。

在此刻前,霜染都不知道世间真有长相气质如此端庄大气又好看的人,不知道原来自己平静如水的心也能掀起涟漪,她亦不知自己也是那以貌取人之人。

比如现在,她艰难运转的头脑只回荡着一句话:

快去同她搭话!

霜染对离歌行了一个平辈礼:“请问…师姐是来找谁的?”

“我叫离歌,是祭司的神使,是来找你的。”

“来找我…是有关神使的事?”

离歌点点头。

霜染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问:“小忆同意了吗?”

自秘境三人通行后霜染便知道,辛忆对她并不反感,甚至非常喜欢她,她曾一度对辛忆松口非常有信心。

可自冰冽秘境回来已有半年之久,她再也没有见过辛忆,就连交换过通讯玉谍的宣荷也回了宣家,暂时没了音讯,她便默认辛忆依旧不同意将她提为神使。而离歌的到来则让她又升起了希望,自然有些紧张。

“尚未松口。”话音落下,霜染希冀的眸子闪过失落,又归於平静。离歌自然捕捉到这刹那的变化,安慰霜染道:“你不必失望,小忆很喜欢你,只是她钻进了牛角尖,需要些时日整理自己的想法。我这次来是有些事想要当面问问你。”

“何事?”

“你为何一定要报恩?小忆顺手救过的人很多,每个人都同她说日后做牛做马报答她,可时至今日都无一人兑现过诺言。

“或是因小忆行踪不定,他们找寻不到;或者他们那些话只是说说,并不是真的愿意把性命交给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又或是他们虽是幸运被小忆救过一次,却仍没熬过死亡…

“只有你一人,离开了原有的地方,跋山涉水来到沂蒙学宫,进入了学宫大门,成了内门弟子,用了两百多年时间只为寻得一人。

“这份执着和坚持在如今这世道太少见了,即使品格再高洁的修士也很难做到像你这样。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们所有人都不信有人会为了报恩抛弃原有的一切,用后半生去寻一个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的人。”

“你是怀疑我接近辛忆目的不纯?”

霜染听出离歌话语中的意思,她轻轻一笑,似是一点也不怪罪离歌的恶意猜测:“确实不纯。”

离歌挑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你是知道的,如果不是辛忆我早就死了,死在鬼火狐鸣的魍灵深渊。被从前喜爱我丶敬重我的人剜走内丹丶震碎经脉丶打断四肢,被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魔气横生的崖底静静等死。

“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在那种环境下害怕又绝望,心中亦对害我背叛我的人充满了恨意。心魔引诱我入魔时我甚至都没有挣扎,只要能活下去丶能覆仇,哪怕用魂飞魄散来换,我也是愿意的。

“辛忆便是在那种情况下出现的。你知道身处黑暗的人见到哪怕是一丝微弱的光会怎样吗?她会死死抓住,拼尽全身力气透过那缕光回到人间。”

霜染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晦暗不明。她顿了顿,调整了情绪,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

“不得不说我是幸运的。我不需要主动靠近那束光,辛忆便笑嘻嘻的治好了我的伤,帮我夺回内丹,甚至还将霜凝剑给了我,替我手刃了害我至此的敌人。

“最初我的确是因为感激而想着报恩,但在寻辛忆的路上,我也曾问过自己,既然已将欺我辱我的敌人全部杀死,又寻不到恩人,放弃报恩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可你知道我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竟然是我不想再过漫无目的飘零的生活,如果能找到自己的恩人,我也算有个归宿。

“再此之前我还以为自己至少也是个坦坦荡荡之人。却没想到…哼…我竟然是个连报恩都会利用的人。”

霜染自嘲的笑了笑,眸中流出对自己的不耻和厌恶。

“你好像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不该讨厌吗?我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离歌见多识广,自然猜到霜染是从何时变了心境:“从前的你被师兄师姐宠爱,被师弟师妹敬重;家中有疼爱你的父母长兄长,师门有温柔待你的师尊。你无忧无虑,自然能够心无旁骛。

“这样的你却一夜之间遭遇变故,爹娘丶师尊丶同门一个个都被别人夺了去,唯一念着你的兄长还被那人的追求者害死。你未曾入魔已是心智坚定,若再让你同从前一般出尘不染,也太过难为人了。”

离歌温声安慰着第一次见面就什么都给她说了的霜染,升起一丝心疼。面前的孩子心中究竟藏了多少事,积攒到现在终於爆发了。只怕她不来,对自己要求甚高的霜染便会崩溃吧。

二人沈默片刻,待霜染冷静下来,离歌继续问道:“你为何会认为小忆是你的归宿?”

霜染吸吸鼻子,解释说:“自变故后,我不再信别人,感觉所有人都是抱着目的接近我的。而辛忆不一样,她既自信又厉害,看起来不会图我什么,我同她在一起不过两天时间,便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心。

“而且…不得不说你们将孩子养得很好。那时我们起初的那段路,她并不管我会不会因受了重伤而难以前行,只当我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同路人。直到我在遇到凶兽时不自量力的想保护她之后,她便报之以琼瑶般照顾了我一路。

“我那时便猜,这个孩子如此懂得袒护身边的人,那她亲近之人一定不会受委屈。若我能成为她身边之人,用命换我一辈子被护着不受委屈,我也心甘情愿。”

听到别人夸自己孩子养的好,离歌心中升起骄傲,她温柔笑了笑:“我们的确没受过委屈。”

而霜染却只扯了扯嘴角,苦笑一声:“让你失望了,我并不是那清风明月之人,只怕够不得资格做神主的神使。”

离歌却摇摇头,不赞同道:“不,这样的你很好。我们不怕你有目的,就怕你真的纯白如纸,一点也玷污不得。这世上从不会有品格毫无瑕疵之人,即使有,那他也担不起神使的工作,有无伤大雅的缺点才能证明你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况且…”

离歌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神使并不是一个品德高尚的能够完成的工作。我们大多数人的工作阴暗肮脏,毁掉一人甚至灭掉一族都是常有的事。而且神使的工作相当危险,一个不察便会死於非命。若你不愿…”

“我愿意的!”霜染急匆匆打断离歌的话:“宫主之前同我说过,冰冽秘境时阿荷和小忆也反覆跟我讲过神使的工作内容和危险程度,这些我都可以接受。”

看着霜染望向自己充满期待的目光,离歌不忍再去劝她。她看出来了,霜染说什么想去报恩丶想被人保护都是伪装,她其实就是想有一个归宿。

离歌就这么静静的看着霜染,直到霜染不自在的侧过头,她才缓缓说道:“我今日回去再劝劝小忆,只不过要劳烦你明日同我去趟主峰,将今天的话再原封不动说给她听一遍,好吗?”

*

“这是你真实所想吗?”

听完了霜染的独白,辛忆心中有了判断。既然离歌见过霜染,又将她带到了自己面前,那至少可以证明霜染绝不会如自己担心一般,将她的性命绑在自己身上,这让辛忆着实松了一口气。

霜染表面上坚强又温和,一副海纳百川的模样,可是因着从前的事,她比谁都害怕被背叛丶被抛弃。所以她对谁都很好,又对谁都淡淡的。

如果成为神使能让霜染松下紧绷的精神,敞开心扉接受别人,至少是接受她们,给自己一个令她安心的归宿,辛忆不介意主峰再添一员。

只是…辛忆自己身上还有那不破不立的批命。如果此时便同霜染签了神使协议,这万一要是她没立起来,岂不是白白害了霜染?

思考半晌后,辛忆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我本没有在成神前收神使的打算,即使是你也不会改变我的想法。不过我可以向你许诺,若我成神之后你仍旧不改此志,祭司神使的大门会第一个向你打开。这样你可同意?”

都到了这一步辛忆还不松口,霜染自然猜到只怕此事涉及到什么隐秘,她立刻懂事的点点头:“有你一句承诺便足以。”

霜染接受了辛忆的提议,便是预备神使,作为一家人,辛忆自然是要给她一些优待:

“平日放了课你若闲得无聊,可以来主峰找离歌,跟她先学习神域的基本功法。我也会让朝夕来调理你的身体,将其调到最佳状态。这样虽然没有办法让你的修为涨的像阿荷她们那样快,但比起你现在绝对是事半功倍。

“还有,你尚未成神使,搬进主峰常住不合规矩。所以你平日还是要作为学宫弟子住在承影峰,只是得麻烦你搬出内门弟子住的地方,一人居住,并且减少同他们的联系。神使是很孤独的,除了彼此和自己的主神,不可以再有关系亲近家人和朋友。”

辛忆暂时只想到了这些,言罢便看向离歌,眨着眼示意她做些补充。离歌会意,接过了话头:

“你不必紧张,平日如何在这里如何便是。虽然你不能在主峰常住,但我会给你准备一间院子,若你日后在主峰待的晚了,在这留宿几夜是没有关系的。”

几人又就此事商量了些细节,便敲定了霜染成为被选神使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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