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东盛回房间时,宋中培还在沈睡中。
他在宋中培身边坐下,低着头看着熟睡中的人。
到底怎么样才算是真正的爱一个人,对这个人好呢?
将这个人束缚在自己身边,竭尽所能的对他好,哪怕这种好是他不需要的?
还是放开他,让他去追寻自己想要的?
他无法衡量这两种做法哪种更好一点,只是他知道,他努力了三年,却仍然无法打动床上这个人。
那么对宋中培来说,或许他放手,才是他真正乐意看到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他就放手。
晚饭他们没有外出去吃,而是各自叫了客房服务。
郑东盛理解的是宋中培不想见到房如陵,但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他无法真正的介入,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晚上各自躺到床上之后,他感觉得出,宋中培几乎是到凌晨时分才真正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上午三个人一起去见那位医生,然后由郑东盛陪同着去做各种检查。
等结果的时候,三个人坐在一起,却没有人想开口说话。
等待本来就是最难熬的,加上他们都对此抱着太大的希望,如果病情有变,不宜於手术的话,受打击的,肯定不止宋中培一个。
所幸检查的结果很不错,对方对手术的成功表示了很大的信心。只是由於他最近几天身体不适,只能将手术时间预约在十天之后。
回去的路上,宋中培的情绪明显高涨了不少。这么多天,不,确切的说,是这三年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开心过。
他甚至因此没有拒绝房如陵一起吃晚饭的邀请。
只是等到了餐厅,刚刚那种喜悦的情绪降下来之后,他忽然间又沈默下来。
他一沈默,另外两个人也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热情。整顿饭的气氛一下子安静的接近诡异。
饭后三个人默默的各自回房。
第二天在他们准备回家时,房如陵说他在这边还有点事,不能同他们一起回去了。
说着他走到宋中培面前,弯下腰,低低的说了句“十天很快就过去了,你不要太着急。”
宋中培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冲他挥了挥手。
郑东盛看着那个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终於陷在人潮中,忽然有种莫名的,类似於兔死狐悲的伤感。
他其实并不完全是在同情房如陵,他更多的,是在同情曾经的自己。
房如陵在他们走后,订了下一趟的班机赶了回去。
到家后没多久,就从新闻中得知,易长治的父亲去世了,易氏正式由易长治接手。
电视里面,易长治冷着脸,面无表情,或许他还没浸在丧父之痛当中。
不过只看他现在的样子,真的很难相信他是那个传闻前不久还在因为心理问题而接受治疗的病人。
房如陵只是匆匆的扫了一眼那条新闻,就将电视换到了少儿频道,然后将手中的遥控器交到坐在他怀里的孩子手中。
“给你看卡通片吧。”
“我不看卡通片。”小家夥在他怀里扭了下小身体,改成两人面对面的姿势,然后用小小的手臂紧紧的抱着他。
“我要和爸爸在一起。”
房如陵亲了下他的小脸蛋,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微笑道,“好,宋安平和爸爸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与他一样,此时的宋中培也正坐在家中的电视机前听这条新闻。
等到这条新闻结束后,他关掉电视坐在那里,脸上慢慢的露出一点得意的冷笑。
十天的时间,其实的确不算长,加上要提前过去再做一次术前检查,真正在这边呆的时间也没有几天。只是对於宋中培来说,这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极其难熬。因此虽然只是短短几天,对他却像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在他们再次动身的头一天,房如陵忽然带着律师过来,并将一些文件放到他的面前,请他签字。
“这是什么?”他神色冷淡的问对方。
房如陵从背后握住他的手,放到文件上,然后在他耳边低语。
“我把整个房氏员工和我的未来都交到你的手上……你一定要好起来。”
宋中培此时,大概已经明白这些文件是什么东西了。
“无功不受禄。”他微笑着将手从房如陵手中抽出来,“陵少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说着转动了一下轮椅,迫使对方稍稍远离他。
他转了个身,面对着房如陵。
“不过陵少你大可以放心,命是我自己的,我比谁都珍惜。同样,”他冲房如陵笑了一下,“这些也是你自己的,你应该好好珍惜,不要随便拱手让人。”
他说完就等着房如陵开口,可是对方却一直沈默。他看不见,也就无法得知对方现在的表情。
宋中培轻轻的叹了口气,“不过有一点我们倒是想到一块去了。”
正说着,他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同时听到郑东盛叫了一声“小培。”
宋中培立即微笑起来。
郑东盛的来意和房如陵差不多,不过是他主动要求的,在他曾经拒绝郑东盛多次以后。
他不会拿不属於他的东西,可是对於现在的他来说,却也不会拒绝本来就应该是他的东西。
他在郑东盛的帮助下,在这些文件上签了名,等放下笔之后,立即仰起头冲郑东盛的方向微笑起来。
“谢谢。”
郑东盛笑道,“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宋中培立即“嗤”的一声笑了。
“没见过给别人钱还要说谢谢的。”
“怎么能说给?”郑东盛笑了起来,“这些是你应得的。”
宋中培但笑不语。
这些的确可以说是他应得的。他跟在郑东盛后面做牛做马这么多年,拿郑氏这点股份,完全不过份。
这也是他拒绝房如陵的原因。因为他对那个人,并没有任何贡献,也就实在不好意思从他手里拿走一丁点的东西。
只是他也明白,此时就坐在一边的房如陵可能并不会这么想。
不过这已经不是他需要去关心的问题了。
郑东盛并没有多留,很快就离开了。在临走前,他问了房如陵一句“房总要不要一起走”,房如陵没有吭声,倒是他的那个律师说了句“要不房总我先回去了。”
房如陵“嗯”了一声,然后一阵脚步声过后,整个厅里忽然安静下来。
凭感觉,房如陵应该就在他身边,可能还正在盯着他看,这让宋中培觉得有点不自在。可是他却无意先打破沈默。
终於,在很久之后,他听到房如陵叫了一声“宋中培”。
宋中培只是坐在那里,没有应答。
又是短暂的沈默过后,他感觉到对方此时应该是在他身边,因为他可以听到对方那种压抑的呼吸声。
“宋中培,我知道这几年你受了很多苦,我已经从郑东盛那里听说了。我也知道你恨我。可是我不明白,你能接受郑东盛的补偿,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的歉意?”他说到这里,用力的握住宋中培的手,“你就这么恨我吗?”
宋中培抽了一下手,没有抽回,就放任对方那样握着,并微笑起来。
“陵少你是不是弄错了,我记得早在曲元那里,我就已经说过原谅你了对吧?”
这种带着揶揄的话让房如陵立即提高音量叫了一声“宋中培”,声音里明显带着不满的情绪,可是他后面再开口,却又降低了音量。
“我们都不是三岁孩子,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你以为我真的不清楚?”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痛苦,握着宋中培的手也加重了力道,让宋中培轻轻的蹙起了眉头。心里也像被什么轻轻的扎着,轻微的刺痛着。
“我知道你这三年不好过,可是你想过我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房如陵低低的道,“你肯定会说我是自作自受,可是你应该不会真的以为,在以为你死了之后,我还能像以前那样风流快活?”
宋中培坐在那里轻轻的在心里叹息。他当然不会真的这样想,在得知房如陵一直没有放弃找他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的想像过对方痛苦着急的样了,甚至还因此为自己的刻意隐瞒而自责过。
“你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房如陵的嘴唇贴到他的手上,那种温热的感觉,让宋中培轻轻的打了个哆嗦。
他其实想知道,甚至可以想像得到这个人的痛苦。
可是谁没有痛苦呢?
这些痛苦,除了自己默默承受之外,别人难道还真的可以承担分毫?
“陵少。”他终於还是用力将手抽了出来,微微笑了一下,轻声道,“这些事你如果有兴趣说,我也可以听一下。只是说句实话,我现在自顾不暇,真的没有心情去关心别人的事,你明白吗?”
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可是这一次,房如陵久久的没有吭声。长时间的沈默过后,他听到对方轻轻的说了句“对不起,打扰到你了。我先回去了,你注意身体。”
他说这话时,听声音,应该已经退后了几步,然后紧跟着的是一阵脚步声,这里又重新恢覆了宁静。
宋中培在那里呆坐了片刻,忽然觉得全身软的厉害,连推轮椅的力气都没有了。
房如陵回到家时,先去了宋安平的房间。小东西已经睡着了。
他在这孩子的床边坐下来,盯着他的小脸看,脑中却想着另一张相似的脸。
刚刚宋中培说的那些话,还有说那些话时的那种表情,着实打击到他,以致於他在回家的过程中,差点出了一次车祸。
在惊魂未定的时候,他忽然在想,如果他现在真的出车祸死了,不知道宋中培会不会为他难过?
大概是不会的。
他现在从宋中培的脸上,只能看到冷漠和厌恶,却看不到一丝的爱意。
他对郑东盛的那种宽容,完全不肯施舍一点点自己,这让房如陵觉得,他那天从宋中培口中听到的心中还有自己的那句话,会不会只是自己因为太想听到而产生的幻觉。而实际上,经过这三年之后,宋中培真正爱的那个人,已经又变成了郑东盛。
第二天三个人一起上的飞机。这是由郑东盛安排的,而宋中培对他,一直都很冷漠,除了刚见面时礼节上的打了个招呼之后,一直到上了飞机,都没有再同他说过一句话。
刚上了飞机,在房如陵准备将手机拿出来关机时,他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电话是照顾宋安平的那位保姆阿姨打来的,应该是和这孩子有关,房如陵连忙接通这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他就听到保姆阿姨在那边哭着说对不起,除了这个,他还听到孩子在一边的哭声。
房如陵一下子着急起来,忙压低声音急急的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保姆阿姨哭得太厉害,话说得很不利索,房如陵好半天才听明白是孩子从楼梯上摔下来了,现在在去医院的途中,可是孩子哭的太厉害,一直要爸爸。
“是我……没看好……宝宝……先生……对不起……对不起……”保姆阿姨在那边一个劲的道歉,孩子的哭声也一直没停过。
房如陵看了眼坐在另一边,正凑在一起低语的那两个人,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低声道,“我不在家,你让阿光他们两个要保护好宋安平。”
保姆阿姨连声说是。
“把电话给宋安平。”
保姆阿姨在那边说了声好,然后孩子的哭声一下子清晰起来,他听到对方在那边叫“爸爸”。
房如陵心疼的厉害,恨不得一步跨到这孩子的面前,把这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安抚他的不安。可是事实上他现在却什么都做不了。
“宋安平,你是小男子汉,不能哭的,知道吗?”他低声道。
孩子在那边哭的话不成调,房如陵仔细的听,总算听明白他在说“我是小男子汉,我不哭。”
房如陵忽然觉得眼圈一热,忙低下头去,又深吸了一口气后,微笑着对那边说这样才乖。
“你现在跟保姆阿姨去医院,爸爸一有空就回来看你,明白吗?”
孩子在那边哭着说了声“好”又马上加了一句“我没有哭。”
房如陵眼圈热得厉害,不得不紧紧的闭了下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
“宋安平真乖,等爸爸回来。那爸爸先挂电话了。”
孩子又哭着说了声好,我等爸爸回来。
房如陵挂断了电话,将孩子的哭声隔绝在电话的那一端,顺手关掉手机后,又看了那边一眼。
那两个人还像刚刚那样,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
宋中培的脸上有着淡淡的,温和的笑容。是现在的他,从来不肯在他面前出现的那种笑容。
房如陵将头偏向另一边,往椅背上靠了靠,身体里有一种淡淡的疲惫感。
他很愿意等宋中培回心转意,也不介意坚持一辈子,只是在这一刻,他忽然对自己的坚持感到了一点轻微的怀疑。
他在想,宋中培是否需要他这样坚持下去呢?
他的执着,会不会只是在增加宋中培的负担,只会让他觉得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