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吁,姨娘要陪伴◎
季家西府的羡仙院, 灯火通明,亮得好似要烧起来似的。
颜沁雪一回来,脸就沈了下来, 蕊儿小心地伺候她落座:“夫人别生气,那帕子奴婢早就用药水浸过了, 就算是柳太医也没法让她再开口。”
颜沁雪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她并不担心四姨娘,也不担心柳如风会查出来四姨娘中了毒, 那是闵柔特意配的药,无色无味任谁也查不出来, 她最在意的是四姨娘屋里的药是谁放的。
那药她站在旁边也没看清到底是不是, 但是柳如风说是,应该错不了。
“那药不是咱们的人干的?”
蕊儿摇头, 她也觉得奇怪, 按照计划, 本来是等到赵暚和玉英都死了之后, 她们再将赃物放在四姨娘那里, 由香兰揭露她的罪行, 没想到有人先走了这一步棋子:“还好香兰机敏,先一步站了出来, 不枉费夫人的恩情。”
香兰和铃兰其实都是她们安插在四姨娘身边的人, 只不过这两个人不同, 香兰是亲信,知道背后的主子是谁。铃兰是她们特意为了鼓动四姨娘挑的人, 并不知道背后这些道道。
可惜了香兰这枚棋。
颜沁雪道:“你盯着点, 她们若是被卖了, 想办法买回来说不定以后还有用, 若是死了就算了。”
蕊儿答应了,又听二夫人吩咐她,“联系闵柔,给她换个地方。”
既然有人能搞到那药,她担心闵柔会暴露,不知怎的,心里总是隐隐不安,感觉要有大事发生。
颜沁雪眼角瞥到了梳妆台上的簪子,她拿过来在指间转动,这簪子上的白玉珠子沾了荧分夜晚会发光,方便辨认赵暚的位置,结果没想到不光她没事,就连玉英和孩子都平安无恙。
还真是命大呢。
温柔的眸子一瞬间变得冰冷彻骨。
~
季老夫人回了荣禧堂,派人请了柳如风进来,先再三和他确认胎儿是否安然无恙。
柳如风回道:“老夫人放心,那毒姨娘中得不多,虽然吐了血,但是从脉象来看胎儿的情况稳定,柳某也会开些安胎药,只是…”
季老夫人眼神一厉,空气凝结:“只是什么。”
“为了保胎,柳某救姨娘的时候用了些烈性药,恐怕到时候母体会有折损。”
季老夫人瞬间松了绷紧的脸皮,和颜悦色道:“我知道了,只要孙儿无事,其他都是小事。”
“对了,四姨娘为何突然哑了,可也是有人下毒?”
柳如风躬身道:“柳某才疏学浅,没看出来有下毒的痕迹,恐怕是姨娘气急攻心,一时失语。”
“辛苦林大人了,夜深了,恐柳大人还未用膳,小小糕点不成敬意,大人收下吧。”自始至终,再没提半句裴凤慕的身体。
柳如风拎着过於沈重的食盒,穿过游廊,廊下悬挂着精致的宫灯,将雕栏玉砌的廊顶映衬得美轮美奂,宫灯在夜风中来回晃动,一帧帧浓彩勾勒的百子千孙壁画在他的眼里变得无比扭曲怪异,他拢了拢鹤氅。
还是赶紧回家吧,柳府虽小,但有天天念叨他怎么还不成亲的母亲,和生怕他糊弄差事掉了脑袋的父亲,还有一桌子永远为他热的饭菜,这才是个家。
裴凤慕在这里究竟是怎么忍下来的。
想起小时候去裴府,裴夫人脸上挂着比春日晚风还要和煦的笑容,摇扇召唤:“小风,快来,刚湃好的西瓜,你最爱吃的。”
裴凤慕正在井边将一篮子瓜果拉上来:“他不能不劳而获。”五岁的他已经比柳如风高了半头,一脸不乐意。
柳如风笑嘻嘻地道:“家里不是有冰吗,干嘛还放井里那么费劲。”
“母亲身体不好,不能用冰。” 极富韵律的声音像是最美的仙乐,一位少女袅袅而来,她擡手撩开桃枝,浅粉色轻纱随着微风飘飘,犹如九天仙女下凡。
柳如风心跳得很快,枝头的花瓣顺着晚风吹进了他的心里。
“姐姐。”裴凤慕扑进少女怀里,露出了少见的稚子之态。
如今时异事殊,那美若天仙的少女早已早已香消玉殒,而裴凤慕也变得不人不鬼。
她若知道自己最珍爱的弟弟成了如今这幅模样,会怎么想。
柳如风的肩膀塌了下来,摇曳的灯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丶很长。
~
柴房又住进来了新的客人,四姨娘听见门外脚步声响起,匍匐到了门前。
同时,门开了,一双素面的青绵鞋踏了进来。
她擡起头,眼前是崔妈妈那种熟悉的脸,她提了一个红漆提盒,又将门关上,上了闩。
四姨娘摇着头,泪眼模糊中看见她从食盒里端出一碗药。
“姨娘,上路吧。”
~
赵昭在后罩房来来回回走了半天,终於看见听竹带人把寻梅和孙妈妈擡了回来,忙奔过去,之间她们两个鼻青脸肿,伤痕累累。
赵昭赶紧扶她们上了炕。
三人执手相望,哭了许久。
汀兰很有眼力地先去把药都熬好了,等她们三人情绪稳定了,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她才敲了门进来送药。
赵昭拿出了药膏,亲自帮她们涂药,看着她们身上一处处吓人的伤疤,眼泪就跟不要钱似地往下掉。
“都是我连累了你们。”
“姑娘说什么呢,明明是我笨,当时没在你身边。”寻梅也哭成个泪人儿。
孙妈妈伤得没有寻梅重,但是她年纪大了,看起来比寻梅严重多了,躺在炕上都撑不起来,但是嘴上可不饶人:“我说过她多少次了,这是国公府,不是挨一顿板子的事,她就是不听,不用心当差。这次多亏了汀兰,还有那个…”提到裴凤慕三人都沈默了。
“玉英真的是裴丶裴家少爷?”寻梅问。
刚才赵昭已经把事情大致告诉了她们,
“是。不过你们放心吧,他现在不会害我。”
毕竟她现在对他有用。
“等我帮完他的忙,他就助我离开京城,到时候咱们三个一起走吧,找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子,我和寻梅给孙妈妈养老。”赵昭擦了泪,拉着她们的手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寻梅和孙妈妈互相看了一眼,都呆住了。
“怎么,你们觉得不好?”赵昭有点慌,她光想着自己了,不知道她们两个愿不愿意离开这里。
寻梅忙点头:“姑娘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孙妈妈微一沈吟:“离开这里也好,只是恐怕我和寻梅没那么容易走。”她虽然无儿无女,孑然一身,但她们两个的卖身契都在赵夫人手里呢。
而且那裴凤慕到底想干什么,也不知道赵昭能不能全身而退。
孙妈妈想得很多。
“这个…到时候再说吧。先别想那么多了,你们两个先把伤养好了再说。”
把她们安置妥当后,赵昭嘱咐汀兰多上点心,然后慢吞吞地走向东跨院,她还得去谢谢裴凤慕,谢他帮她把寻梅和孙妈妈救了出来。
院门越来越近,赵昭足下凝滞,伸手扶着冰冷的墙深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夜幕中弯弯的月亮酝酿了好半天情绪,才鼓起勇气敲响了门扉。
她垂着头说明了来意。
赵昭早没了刚才在这里和四姨娘对峙的气势,那个时候她进一腔愤懑,借着裴凤慕昨晚教她的那些话一起泄了出来。
后来见识了四姨娘的惨状丶二夫人的深谋远虑,赵昭看清了自己的差距,没有裴凤慕,她根本斗不过这些人。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帮裴凤慕,早一点办完他的事,早一日抽身离开才是万全之策。
裴凤慕躺在床上,脸如白纸,恹恹地扫了她一眼。
见他不想再说话,赵昭也没什么可说的,起身提起一侧的羊角灯就要离开,谁知才迈了两步,就听见后面能冻死人的声音响起,像是一道门拦住了他的去路:“你去哪儿?”
披风微旋,赵昭回头眨眼:“你不是没事了吗?”
干嘛不让她走?
谁说我没事的。裴凤慕暗忖,他这会儿浑身滚烫,头疼加四肢无力,但是整个人又睡不着,别提多难受了。
他也不接话,古井无波的黑眸幽幽地瞪着赵昭。
赵昭被瞪得莫名其妙,敏锐地感觉到他的不爽全是冲着她而来。
她什么也没做啊,来道个谢而已,难道打扰他了,还是说他见到她就不高兴?
也对,她现在是赵暚,那个在他最难的时候抛弃他的未婚妻。
赵昭后悔太笨,就不该来惹人白眼,以后还是离远些得好。
这么一想,赵昭更是巴不得脚底抹油“你没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她穿着雪白大氅,皮毛挡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盈盈双目,战战兢兢得好似这里有人会吃了她似的。
裴凤慕脸色蓦地深沈了几分,冷艳的眉眼在鼻侧的阴影里闪着清桀的光泽:“你敢再走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掉着冰渣的声音伴着屋外呼啸的北风,吓得赵昭差点跌倒,手里的羊角灯晃出不安的光影。
他这人怎么这样不讲道理。
赵昭再一次后悔她就不该来,甚至开始犹豫到底是不是做错了决定,她不会上了一艘比季府还可怕的贼船吧。
赵昭抿着唇进退两难,握着青竹灯杆的指尖泛着白。
俩人僵在那里,谁也不开口说话。
倒是旁边安静得好似不存在一样的听竹听出了点门道,主子好像想留人,他虽然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但强烈的责任心驱使他为主子办成所有他想做的事。
“哎呀,主子,你的脸好热啊,没事吧?”听竹面无表情,但语气很做作地说道。
裴凤慕把头扭到里侧,沈默不语。
听竹心中长叹一声,转头从赵昭手中接过灯:“夫人,你过去看看吧。”
赵昭只得不情不愿地过去,走近了才发现他脸的确红得不太正常,比烧红的烙铁还红,而且看他有些喘,咦,情况真的好像不太对唉。
不管他是不是贼船,她都只能仰仗他了,可不能出事。
赵昭撩起袖子摸了摸他的额头,热得烫手:“不行,得赶紧降温,柳太医呢?”
“柳太医已经回去了,不过他留了药,主子刚喝下。哦,奴婢想起来了,柳太医临走前说主子体内还有些馀毒,晚上会高热,是奴婢疏忽了。”
这时裴凤慕重重咳嗽了几声,听竹递给他帕子。
咳完,赵昭依稀看见那帕子上还沾了点血丝,听竹却好像没看见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赵昭看不下去了,这个丫鬟怎么一点都不会照顾人呢。
她让听竹扶裴凤慕半坐起来,拿了引枕垫在后面,吩咐他:“你再去打盆温水来,给他擦擦身,记得先添几块炭。还有这窗子怎么不关了,高热最怕吹风。嗯,还有这被褥太薄了,你再去拿一床晒过的被子来。”
听竹一脸茫然:“温水?要多温?被子还要晒过的?”
怎么这么多事。
赵昭是真没见过这么笨的丫鬟:“温水就是不能太烫也不能太凉的热水,就...”看着听竹懵懂的样子,她摆摆手,“算了,我去打水吧,你再拿一床被子来就是了。”
赵昭亲自烧了水,兑了一瓢半凉水,试好了温度端来放在一旁,把帕子交给听竹,自己去了外面。
等听竹给裴凤慕擦了全身,她又打了一盆水,拧干了毛巾折好覆在裴凤慕的额头,见他眉头舒展,脸上也没那么红了,试了试额头温度,降下来了,就准备起身离开。
“你去哪儿?”裴凤慕睁开刚刚阖上的眼睛。
“回我屋啊。”赵昭又累又饿。
裴凤慕长睫微动:“那我怎么办?”
“有听竹在啊。”赵昭指了指他。
“他忙活了半天,得歇会儿。”
那我就不累了吗?!我也想歇着啊。
赵昭心里有怨却不敢说,裴凤慕现在是天,她得好好供着:“那我先看着你,下半夜再跟他换好了。”
赵昭脱下了大氅,放在一旁,搬了绣墩坐在了床头。
裴凤慕终於不再言语,老实地闭上了眼。
没想到他还挺在乎听竹的,难不成…赵昭侧过头斜眼打量了听竹几眼,个子真高啊,只比裴凤慕矮一点点,白净的脸大大的眼,长得倒挺可爱的,就是表情冷冰冰的,这样的人做通房?
赵昭不太理解裴凤慕的喜好。
听竹虽然不知道赵昭在想什么,但是很讨厌她现在的眼神,忍着不快转身走了。
屋内只剩下裴凤慕和赵昭两个,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沈且绵长,空气宁静且安详,倏地,一阵荡气回肠的腹鸣声打破了这一切。
“赵暚。”裴凤慕咬牙切齿,他刚要睡着。
赵昭缩在绣墩上,戳着手指头,下巴都快戳进地缝里了,她不是故意的,真的是饿了嘛。
羞愤之下,赵昭没脸再待下去了,捂着脸就要跑,却被裴凤慕一把拉住了。
他把听竹又叫来:“去下碗面。”
“两碗。”怯怯的声音在身后弱弱地响起。
“你是猪吗?”裴凤慕冷眼横扫。
赵昭脸颊烧成一片,眼帘轻擡,目光含着委屈:“你丶你不吃吗?”
裴凤慕沈默了一瞬。
“到底要几碗?”听竹问。
裴凤慕锋利的视线掠向听竹。
听竹面无表情地下去端了两碗面进来。
俩人就着炕桌面对面吃,看赵昭小口不停地吸溜面条的样儿,裴凤慕还真觉得有点饿了,破天荒地用了半碗。
吃饱后,留了一盏灯,听竹端着碗走了。
裴凤慕看着坐在凳子上,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赵昭,不耐烦地拍了拍床板。
“干丶干嘛?”赵昭吓了一跳,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又要折腾什么?
“太亮。”裴凤慕向里让了让,示意她坐上来,“挡光。”
赵昭才不想离他那么近:“那把灯灭了不就好了。”
她还可以回去,一举两得。
裴凤慕眼神冷了下来:“别让我说第二次。”
无奈之下,赵昭只能乖乖凑过去,屁.股占了小小的一角,但是后背有的靠确实舒服多了。
刚一坐定没多久,小脑袋就垂了下来,过不多时,竟然打起了小小的呼噜。
竟然比他还先入睡?!
要她伺候根本没用!
裴凤慕睨她,跟只小猪似的,能吃能睡。
哦,还吵,刚才她在耳边碎碎念地指挥听竹干着干那的,一刻都不停,本该和小时候一样觉得很烦才是,奇怪的是现在的她吐词轻柔缓慢,声音绵润,娓娓道来,他竟隐隐感觉到倦意。
裴凤慕没眼再看她熟睡的蠢样,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墙上的倩影影吸引过去。
朦朦胧胧的侧影风姿绰约,袅袅地扑在墙上,好似一副精心晕染的画卷。
黑夜重新回归了静谧,淡淡幽幽的香气为孤寂的夜晚平添了一丝温暖,如鸟归林间,鱼潜水底,他的心口感受到一种恬静的安宁,这些对他来说是太过奢侈的感觉。
他不介意留赵暚活得再久一点。
呵,她还想他会放她走?!做梦!
裴凤慕勾起藏在阴影那侧的唇角,漾出一抹邪恶的笑。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在他榨干她所有的价值后,如果她还能活着。
~
翌日。承宣伯府。
杨夫人早早就来给杨老夫人请安,俩人正要说昨晚季府的事,杨老夫人的心腹婆子匆匆进来,将季老夫人的信呈上。
杨夫人见婆婆读完信脸色不好,忙问怎么了。
杨老夫人神色倦怠,轻叹:“小三这门亲事还是做坏了。”
杨夫人心里咯噔一声,她一晚上没睡好,满脑子都是季家那点事,都是当家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明显是有人算计赵暚。
现在看来八九不离十就是四姨娘那对母女,小三媳妇也真是的,都是杨家妇好,还蹚娘家这趟浑水做什么。
“咱们该怎么办?”
“趁着离过年还有些时间,你赶紧派婆子把祈宁送你庄子上去,对外就说她染了急症,需要静养。”杨老夫人低声道,末了又嘱咐一句,“记住,一定不能张扬。”
杨夫人心一紧,虽说她心里一向不待见季祈宁,但是真听老夫人这么安排了,不免有些心寒,送到庄子上她可就再也别想回来了。
杨老夫人看她脸有戚色,眼皮一擡:“怎么,心软了?”
杨夫人心一凛,这两位老夫人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儿。
“媳妇知道了。”她不敢耽搁,忙告退下去安排了。
这个年啊,看来是不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