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哼,姨娘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
裴凤慕撑着一边身子, 手指轻抚她的脸庞:“这是我的床,我怎么不能回来?”
“不是,你不是…你…”赵昭脑子还有些发懵, 脸上被他摸得痒痒的,语无伦次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裴凤慕看着从她敞开领口中滑出来的血玉菩萨, 她打了个同心络子挂着, 伸出手指勾起颈绳。
他昨日走是不怕冲动之下言语也好,举动也好伤了她, 可孤枕难眠,没有她在身边, 身体的不适通通找上了门, 他以为忍忍就过去了,这么多年了, 他一直这么过来的。
但尝过甜头的人再也受不住那份苦了, 他想她, 抑制不住地想她, 只有她才能解救他。
干嘛要出来让自己受苦。
她本就是他的妻。
趁着夜深人静他做贼似的悄悄潜回主屋, 看着一条腿骑着被子睡得正香的赵昭, 裴凤慕气不打一处来。
她倒是吃好睡好,跟个猪似的!
当场就想将这头小猪拆腹入肚, 却在看到她脸上半干的泪痕时住了手, 将人搂入了怀里, 低头深深吸取她的体香,心中暴躁慢慢平覆下来。
只不过现在另外一种暴躁渐渐升起。
赵昭从他的眼中读懂了, 抱着被子就往后退:“快起吧, 还要去看看你外甥呢, 别晚了。”
“待会儿再说。”裴凤慕把人从被子里挖出来, 磨牙霍霍。
不一会儿,熟悉的哭腔和温柔的哄声渐渐传了出来。
……
赵昭再度醒来时,裴凤慕已经走了。
看着外面高高的日头,赵昭深深地自责,她是真的越来越堕落了。
寻梅服侍她起来:“姑娘可别怪我,是他不让我们叫你的。哦,对了,他还让孙妈妈一直热着竈子呢,说你何时醒,何时传膳,现在用吗?”
赵昭揉了揉发酸的腰,身子很清爽,可见他已经帮她清理过了,赧颜道:“那就端进来吧。”
“他…人呢?”赵昭偷眼扫了一圈屋子。
“说是有事出去了。”
寻梅看着赵昭小衣外触目惊心的印记,忙把外衣给她披上,姑娘这身段可是越来越妖娆了,她一个女的看了都心慌,也难怪裴凤慕如此了。
用完了饭,赵昭又让寻梅挑了几样点心,几匹绸缎,去看望叶白。
叶白的身世可怜,不用裴凤慕说,她也想多照顾些。
此时叶白正在屋里看书,双喜姑姑在一旁做针线。
赵昭让人把东西放下,笑着对叶白说:“这几样点心我吃着不错,拿来给你尝尝,若是你觉得好,明儿我再来送。这几件料子是你舅舅之前拿回来的,我挑了几匹颜色,你看看喜欢吗。”
叶白好像对赵昭很感兴趣,大大的眼睛一直看着她,又看看摆出来的几样造型别致的点心,笑着道谢,正要伸手拿,却被双喜拦住了。
“白少爷!”为了隐藏身份,双喜在外一直叫他白少爷。
叶白看了看双喜,颇有些踌躇地缩回了手,好像挺怕她似的。
双喜上前客气又疏离地对赵昭淡淡地笑道:“赵小姐莫怪,你也知道,我们家少爷跟一般人可不同,不能随便吃别人送的东西。”她的那双眼睛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赵昭,接着又道,“还有这些绫罗绸缎也都拿回去吧,少爷用的丶穿的都不劳旁人挂心,自有专人打理。”
双喜这话让赵昭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台,但她还是希望能化解对方的敌意,便指了另外两匹:“这两匹是给姑姑的…”
“我一个婆子更是用不着这么好的。”双喜收起了笑容,冷冷地地打断了赵昭的话,竟是半点情面不给。
热脸贴了冷屁股,赵昭窘得脸有些红了:“双喜姑姑,不要客气。”
“不是跟你客气。”双喜高高在上地扬了扬下巴,“没什么事,赵小姐还是请回吧。”
赵昭无奈,离开的时候清清楚楚听见里面双喜故意嚷嚷了一句“猫哭耗子假慈悲。”
寻梅气得抱着布匹就要冲进去跟她理论,什么人嘛,姑娘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她以为她是谁!
赵昭拉住了她:“算了,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其实也怨不得她不领情,赵暚做的那些事,站在裴家人的角度想是很难原谅,只是大人之间的恩怨何必要牵扯到孩子身上,想到叶白在旁边不知所措的样子,赵昭摇了摇头。
唉,只能以后再看有没有其他机会亲近亲近那个孩子了。
山庄里凿了一片颇为辽阔的湖,因遍植荷花便取名碧莲洲,这一日,赵昭正和寻梅泛舟湖上,她撑着伞,看着寻梅不亦乐乎地在船头采莲蓬。
裴凤慕最近好像事情挺多,总是她睡着了他才回来,她醒来他就不见了。
之前天天腻歪在一起的时候,赵昭嫌弃他,如今见得少,又怪想的。
一个莲蓬砸到脚边,寻梅笑着道:“姑娘想什么呢?”
赵昭不好意思说实话,低头捡起来道:“想怎么和叶白他们交好呢。”
最近不管她送什么给叶白,都会被双喜姑姑原封不动的退回来,竟是铁板一块,踹不动。
寻梅擦擦汗,不高兴地道:“管他们做什么,那个双喜也太不知好歹,不就仗着有几分护住的旧情,竟在咱们面前拿乔做大。要我说,理他们呢,只要姓裴…他对你好就行了,反正以后也不跟他们过日子。”
赵昭侧头假装摘荷花掩饰羞涩,嗔道:“你胡说什么呢!”
寻梅拍拍手,坐到了赵昭对面:“我才没有瞎说呢,我这些日子看出来,他对你就真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他要是皇上,那姑娘就是红颜祸水的宠妃了,什么日上三竿不早朝。”
又气又好笑,还羞人,赵昭捡起一个莲蓬红着脸扔了过去:“胡说八道!我要告诉孙妈妈去,让她罚你。”
寻梅一扭腰躲开了,气得叉了腰:“那我就告诉孙妈妈,说姑娘你总是赖床不起来,看她像不像小时候那样打你屁股!”
“你还说!”赵昭气得站了起来,裙摆飘飘,亭亭清绝,楞是把四周的真荷花都比了下去。
俩人就在船上你扔一个莲蓬,我扔一个荷叶地打闹起来,一个兴起,不知是谁把莲蓬甩了出去。
“哎哟。”岸边传来一声痛呼,有个人捂着头蹲了下去。
“呀,砸到人了吧?!咱们快点上岸去看看。”赵昭催促寻梅。
寻梅忙撑船靠岸,嘴里仍不忘说:“还不是姑娘先起的头。”
俩人下了船,才发现被砸中的竟然是叶白。
赵昭吓了一跳,看他捂着脸,忙拉下他的手,紧张地道:“可磕坏了没?”
好在只是砸在了额头上,没砸到眼睛,松了一大口气,赵昭想带他回去上点药。
叶白却没有动,摇摇头:“我不能去,双喜姑姑知道该说我了。”
赵昭一怔:“她不让你跟我接触吗?”
叶白点点头:“她说姓赵的都不是好人。”
寻梅叉着腰道:“那你干嘛鬼鬼祟祟地在岸边,监视我们啊?”
“寻梅。”赵昭道。
“我没有鬼鬼祟祟,我只是丶只是…”叶白吞吞吐吐地,犹豫地看了赵昭一眼,见她眉眼温和,眼里如湖水般抚慰人心,便大着胆子说,“我只是想来问问你,怎么才能让舅舅喜欢。”
童言无忌,听者有意,倒是把赵昭闹了大红脸:“你说什么呢。”
寻梅也“呸”了一嘴:“你是听谁在背后嚼舌根子?是不是你那个双喜姑姑,我看她就不是个好人!”
有些话她跟姑娘说可以,别人在背后说就不可以!
“不许你说我双喜姑姑!”叶白不高兴地道,“不关她的事,我只是看见舅舅一回来就跟你在一起,而且跟你在一起的舅舅也不一样。”
赵昭不明白:“什么不一样?”
叶白歪着脑袋想了想:“会笑得特别好看。”
什么呀,他那都是坏笑好不好,赵昭心里这么想,又止不住地有种甜甜的感觉溢了出来。
“你笑什么?”叶白看着眼前突然笑得很美很甜的女子,他明明在说舅舅笑得好看,她干嘛也笑得这么好看。
寻梅“噗嗤”一下乐了,羞得赵昭恨不得钻进地洞去:“没丶没什么。”
叶白大着胆子拉住了赵昭的袖子:“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让舅舅喜欢吗?”
“不丶不是,你…”赵昭本想甩开他,却撞见他清澈的眼眸,里面是诚恳的恳求。他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没有那么多歪心思。
“舅舅不喜欢我,我想让他多陪陪我。”叶白低了头,声音跟着沈了下去。
赵昭心软了,温言道:“你舅舅没有不喜欢你啊。”
叶白摇摇头:“只有我病了丶有危险的时候,他才会来看我,其他的时候我都见不到他。”
看着与叶烬极为相似的脸,想起裴凤慕谈到姐姐时候的那种懊恼,赵昭明白了,他是因为长相迁怒了叶白,哎,这个人,真是的,明明为了外甥做了这么多事,却为了这么点事过不去…
赵昭叹了口气,她弯下腰用帕子轻柔地帮叶白拭泪:“你误会了,你舅舅是真的关心你,只不过因为你是男孩子,所以他对你和对我就不丶不太一样,你放心吧,我见了他会帮你跟他好好说的。”
“真的?那你能不能让舅舅多多陪陪我,我想跟他一起坐船,一起吃饭,一起看晚霞,做好多好多事。”叶白的笑脸泛着光,整个人看着跟刚过了水的小葱似的,要多精神有多精神。
赵昭笑道:“行,我一定跟他说!”
这天裴凤慕依旧很晚回来,远远看到卧室里亮着灯,心里忽地一暖。
已经很没有人会等他回家了,他因这晕黄的一小点归心似箭。
轻轻推开门,就看见赵昭支在临窗的炕上打瞌睡。
裴凤慕从架子上拿了件外披裹在衣衫单薄的赵昭身上,山里晚上冷,也不知道多添见衣服,他把她横抱起来放到床上。
明明身子不好熬不住,还偏要熬,不像话!
放下赵昭的时候,她终於醒来,睡眼稀松地对他笑了笑:“你回来啦。”
软软的声音向雏鸟看到久久归来的大鸟,带着浓浓的眷恋和喜悦。
裴凤慕情不自禁地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斥责的话改为细语低喃:“以后别等我了,到了时辰就乖乖就寝知不知道。”
赵昭“唔”了一声,揉了揉眼睛。
裴凤慕让她伸手,她就伸手,让她擡腿,她就擡腿,异常的老实听话。
等舒舒服服地披上薄薄的被子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赵昭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要等他。
“我有个事要跟你说。”
裴凤慕垂首吮着她的脖颈:“嗯,你说。”
“痒。”赵昭推了推他的脑袋,却推不走,反而被他扣住了手腕,拉到了下面。
赵昭被烫醒了,握紧了手躲:“哎哎,你别这样,我真的有正事跟你说。”
“你说。”裴凤慕依旧不放开她,蹭着她的手背,“我听着呢。”
赵昭小拳头握得紧紧的,手背贴这个烙铁似的,烫得掌心都是汗,急得只结巴:“我丶我要跟你说说叶白的事。”
“他怎么了?”他若无其事地问,手下可一刻不停,该如何还如何。
赵昭哪里扭得过他的力气,红着眼瞪他,偏偏这人脸上根本看不出什么来,道貌岸然。
赵昭不喜欢这样,好像败了似的,虽然她就基本没赢过,但只有她这么不淡定,她才不要!
小手突然使劲一握,裴凤慕浑身一颤,喉结滚动,撑得隐隐显露青筋的脖颈皮肤一跳一跳得。
赵昭窝在他的脖颈,慢条斯理将叶白以为裴凤慕不喜欢他的事说了,还说他不该以貌取人:“你丶你应该多花点时间陪丶陪陪他,再说了长得像谁又不是…他能决定的,唔!”
她就是故意的!
妩媚的声音说得断断续续,一波三折,偏偏还是叶白的事!
他低眸看她,瞳孔暗得发红。
赵昭抿着唇笑了,高洁的昙花摇身一变成为含毒的罂粟花,赵昭的小手欢快地弹奏让人快乐的曲子。
裴凤慕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声音震动胸腔。
“你学坏了。”
他掌心的热度烫软了她的腰,赵昭跟条蛇似的攀在裴凤慕的身上,媚眼潆洄:“有吗?”
“妖女!”裴凤慕咬牙道,翻身按倒她,原来清纯的人妩媚起来竟是如此动人心魄!
这样的她别人从未见过,只有他!
布帛撕裂声音响起。
赵昭侧身抱住自己,红玉菩萨被挤在山谷间,似嗔似怨地轻扫他一眼:“你还没回答我,叶白怎么办?”
裴凤慕对叶白感情覆杂极了,是他拼了性命也要护住的孩子,但那张讨厌的脸,他又实在无法亲近起来,但现在他根本顾不得许多。
“菩萨,都听你的,行了吧!”
这样的赵昭实在太可人疼了,他已经蓄势待发了。
“那说好了哦,要带他去泛舟,去爬山,还要去…唔。”
裴凤慕打开她的手,如剪刀开合一般那么容易,没了束缚的活泼地蹦着,香气如无形的手在向他打招呼。
“你先救了我再说。”他俯下身。
赵昭高高仰着后颈,哑着喊了一嗓子。
~
裴凤慕吃饱喝足,果然遵守承诺,第二天就带着叶白丶双喜还有赵昭出门游玩。
叶白高兴坏了,从一开始的拘谨到后面越来越活泼。
裴凤慕知道她劝他是为他好,他表面越不亲近叶白心里实际却亏欠他。
几日亲密相处下来,见叶白的确像赵昭所说,除了长相之外,脾气秉性都更像裴家人,心里的芥蒂越来越少,舅甥两个相处越来越得宜。
这一日裴凤慕带了他们做了上次画舫,叶白兴奋地到处跑来跑去,结果没多久就晕船了。
裴凤慕把他抱去了房间休息,然后到露台和赵昭用膳。
“他好点了没?要不咱们别吃了,赶紧下船去看大夫吧。”赵昭很担心。
裴凤慕摇摇头坐下,夹了鱼肉给赵昭涮:“没事,他就是瞎跑闹得,躺一会儿就好了,男孩子不能太娇气。你快尝尝这鱼肉,涮着吃可嫩了。”
裴凤慕特意让人将钓上来的活鱼切成片,配了各种蔬菜丶丸子,在一个锅子里涮了,沾着调好的料吃。
赵昭第一次吃火锅,觉得很新鲜,一开始还担心叶白的身体,但是裴凤慕再三保证说没事,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肉夹菜,小碗很快就堆了座山。
赵昭是那种吃起来就会认真投入的类型,放了心就埋头去消灭那座高度永远不变的山
裴凤慕撑着下巴,一边看赵昭吃饭一边保持山的高度,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离得再远也能感受到他的愉悦。
远远站在水晶帘外面的双喜暗暗心惊,她本来是来禀告裴凤慕叶白的事,无意撞见了这一幕
主子的样子…怎么会?!
不可能的,那可是赵暚!
他不是最恨赵家的女人了吗!
双喜心神大乱,正好有丫鬟来添菜,她避到一旁,等她们出来就听见几个人小声嘀咕。
“老爷对夫人可是真好啊。”
“那可不是,夫人那么美,也难怪老爷这么疼。”
“扑哧,可苦了寻梅姐姐,不分白天晚上的叫水。”
“嘘!”
“你们在说什么?”
两个丫鬟是新人,不知道赵昭和裴凤慕的关系,只当他们是夫妻,正私欲着,就撞见双喜冷脸质问,唬了一跳。
“我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双喜阴沈地瘸着腿逼近一步。
两个丫鬟忙摇头,手里的盘子微微作响:“没丶没说什么。”
动静有点大,里面传来裴凤慕略带不满的声音:“何事喧哗?”
双喜眼眸微闪,摆摆手让她们走了,挑了帘子入内,将叶白服了药睡下了的事说了。
她的眼角一直偷偷看向赵昭。
忽然一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落在双喜身上,她心里一紧,擡眼正对上裴凤慕幽深的黑眸。
双喜心里更沈了几分。
裴凤慕看了一眼犹自吃得开心,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赵昭,微微放了心:“知道了,让小厨房热着菜,等叶白醒了端给他。姑姑受累,好生在他身边照顾,饭菜我会让丫鬟给你送过去。你腿不好,不用跑来跑去的,我这儿不用伺候。”
言下之意,就是没什么事不要来了。
双喜自然听出来了,只是垂着头,看不清她的神色,但是从她恭敬退下的姿态里倒是敲不出什么异常。
裴凤慕侧过头,擡手将赵昭被风吹乱的头发拢到耳后。
“嗯?”她正在嚼鱼肉做成的丸子,擡起头傻乎乎地看他。
裴凤慕笑了:“笨蛋,头发都被吃进嘴里了。”
语气十足地宠溺,两人相视一笑。
~
远在京城的季府,季衡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季老夫人又把他叫去了荣禧堂,还是为了他的终身大事。
之前季老夫人已经相中了几家,私下问他的意思,季衡都用各种理由推脱了,如今能用的理由都差不多用光了,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他迈着沈重的步子踏入内室,向靠在炕上的季老夫人行了礼:“母亲好。”
“嗯,今日叫你来无非还是同一件事。”季老夫人让崔妈妈给季衡搬了张圈椅,“这次是翰林李大人家的嫡次女,性子温婉良顺,模样也好,今年刚及笄。”
“李小姐年纪尚轻,与儿子不大合适吧。”
“哎,你们三年后才成亲,到时候年岁正好。”
“李翰林清高,怕是不愿与咱们府结亲。”
“唉,李大人是读书人,是有些曲高和寡。但李夫人是个明白事理的,而且都是高嫁女,低娶妻。你也知道你嫂子的门第,总不能找个太高的压过了她去,到时候妯娌间怎么处。”
季衡抿了抿唇:“儿子听说李夫人…”
“衡儿。”季老夫人打断了他的话,神情变得有些寡淡,“还记得我一直怎么教导你的吗?”
“母亲教导我凡事要以季府为重丶以长房为重,要为兄长分忧,为季家出力。”季衡站起身回道。
“不错,如今你大哥早逝,只留下一家孤儿寡母,你更应该事事以他们为重,我让你娶亲是为了早日有个人帮衬你嫂子,让她能好好带大德儿的子嗣,到时候光宗耀祖,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季老夫人苦口婆心地说着。
季衡只觉得酸楚,他曾经也以为他会这么做,但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才发现除了她,他不想娶任何人。
她守寡,他就守着她,一样可疑帮衬她丶照顾她,这样不好吗?!
“母亲,我就算孑然一身,也能照顾嫂子,带大侄子,这有什么不同。”季衡终究是没忍住,把话挑明了。
季老夫人看着俊朗的季衡,他的眼睛跟死了多年的丈夫一样,比常人的颜色浅,季德的眼睛却随了她,是正常的黑。
所以她一点都不喜欢季衡的眼睛,他是她特别开恩才允许存在的孩子,一生都该活在季德的影子下,就像周姨娘和她一样。
“衡儿,你当真以为我不懂你的心吗?”季老夫人定定地看着他。
犀利的目光一下子洞穿季衡,最隐秘的角落被人窥探,他有一瞬间的慌乱,旋即恢覆镇定:“母亲什么意思,儿子不明白。”
季老夫人挥挥手,让崔妈妈下去了,嗤笑了一下:“我为什么同意暚儿跟着玉英一起去了别院,你真的不知道?”
季衡擡头:“母亲?”
季老夫人怒目而视:“别叫我母亲!我没有教养出你这种罔顾人伦的孽子!”
“你当我老了病了,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为什么赶紧张罗你的终身大事,你当真心里没数?”
季衡眼中是明显的慌乱,手指攥紧:“我…”
他只开口说了一个字就再难继续说下去了,从小到大,他的心思总是能被老夫人看穿,让他无所遁形。
“我若再不让她走,到时候出了大事,你说怎么办?”季老夫人恶狠狠地瞪着他,“衡儿,不要觊觎你不该得到的东西。”
……
季衡浑浑噩噩地回到了烟霞苑,老夫人的警告似古钟一遍遍地回响在脑海。
“不要觊觎你不该得的东西!”
“嫡庶有别,认清你的身份!”
“你的亲事就这么定了,你走吧,回去好好想想,别犯糊涂。人要认命。”
认命吧。
凭什么!
季衡红着眼一把推开了赶过来关心他的丹桂。
凭什么她要给大哥一辈子守活寡,也不能是他的!
就因为大哥是安国公,是嫡子,什么好的,该不该是他的,都得是他的!
“衡儿!”一声惊呼,一个人从背后抱住了他。
季衡这才发现自己在发疯一般地砸了屋里所有的东西,双手被断裂的椅子割得鲜血淋漓。
偷偷来的周姨娘看个正着,抱着他啜泣。
“你怎么来了?”季衡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好像刚才那个可怕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周姨娘惊魂未定地看着他:“我知道那边又叫你去了,听说她发了脾气,我实在担心你就过来看看,结果,我是不是丶是不是不该来?”
她像一头惊慌的麋鹿惶恐不安,季衡心头在滴血,为什么他们母子连见个面都要提心吊胆的,为什么他要处处受人制衡!
季衡…母亲为他取的好名字,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明白自己的身份。
如果他不是庶子,是嫡子,如果他能掌控季府大权,他娘亲是不是不用在虎口下艰难度日,嫂嫂…赵暚也可以是他的!
这个疯狂的想法一旦在脑海中萌生,就再也停止不下来,瞬间长成一棵茁壮的大树。
为什么季府要靠一个老迈的女人撑着,以后还要靠他那个柔弱的嫂嫂撑着,为什么不能是他?
季衡琥珀色眼眸越来越浅,他这次就偏不认命!
~
这日,季老夫人刚用过药,想躺下歇歇,可心进来禀告:“二爷求见。”
“说我累了,让他晚点再来。”
“奴婢说了,二爷说有急事。”可心垂着头回道。
季老夫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可心忍不住微微颤抖。
“母亲,我来看你了。”季衡不等禀告,已私自掀了帘子进来,后来还跟着不安的可意。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站在阴影处的他面容有些模糊,周身散发出阴寒的气场。
季老夫人神色微凛。
季衡冷眼睥睨屋里服侍的众人:“都下去吧。”
可心丶可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该如何是好。
季老夫人挥挥手,她们两个才下去。
崔妈妈扶老夫人起来,绷紧的后背显示她的紧张。
季衡看了眼崔妈妈:“妈妈也下去吧。”
崔妈妈没动。
季衡挑眉。
季老夫人沈声道:“有什么事你快点说,我累了,要歇歇。”
季衡瞟了一眼明显戒备自己的俩人,暗自讥笑,原来一贯强势的母亲也会怕,他忽然觉得以前对她毕恭毕敬的自己是多么地可笑。
她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太太,他一个指头就能掐死。
“既然母亲身体不适就好好静养吧,这府里的事都交给衡儿打理就行了。”季衡一躬身。
季老夫人问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这国公府太重了,我怕压垮了母亲。”季衡开门见山。
“你!”季老夫人没想到他公然造反,情急之下岔了气,咳个不停,崔妈妈忙帮着顺气,“咳咳咳,你大逆不道!”
“母亲说错了,我是一片孝心,为母分忧。”
季老夫人看着淡定的季衡,知道他定是有备而来,忙收敛了心神,撑在床沿儿上问:“我若是不答应呢?”
季衡笑着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母亲会同意的,除非你不顾亲孙子的前程。”季老夫人正要笑他自不量力,没想到紧接着听到他说,“我说的可是宫里的那个。”
季老夫人顿时如遭五雷轰顶,全身抖得都快散了架,颤着手指向他:“你!你!”
他怎么知道的?!
不可能!他在使诈!
季老夫人撑在床沿,犹自不死心地瞪着季衡,希望从他眼里瞪出一丝心虚,可惜她失望了。
季衡的星眸波澜不惊。
季老夫人握紧被褥,她已经被他占了先机,决不能再慌。
“你出去吧。”她轻声对崔妈妈说道。
崔妈妈知道此时非同小可,把老夫人扶稳了,整理了一下软枕就安静地离开了。
“说吧,你究竟要什么?”季老夫人问他。
季衡整理了一下袖子:“我说了,我要整个安国公府。”
“不可能!”
季衡盯着老夫人越来越狰狞的面容,慢慢笑了:“母亲,你会同意的,你不会让季府和徐府毁於一旦,但我会。如果我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我就会去向今上告发我曾经看到的事情。”
“你看到什么了?”季老夫人拼命压着胸口气血翻涌,一双昏黄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季衡。
“八年前的后花厅,二层阁楼上,我看到了大哥压着前来给您祝寿的徐家表姐。”季衡看着老夫人伏在床头咳个不住的样子,残忍地笑了,“是我逾矩了,应该称表姐为皇后娘娘才是。”
怎么会?!怎么会被他知道了!季老夫人恨不得连肺都要咳出来。
前所未有的爽快充溢着季衡的内心,他看到这个曾经可以主宰他一切的女人如此痛心疾首丶狼狈不堪,只感觉道前所未有的快意。
是,是她养育了自己。
但是却只让他随她的心意成长,就像一盆精心修剪的盆栽,虽然用心栽培,但对不合心意的枝条便会狠心剪短。
他的喜恶从来不重要,他只是季德的影子。
如果没有看见那一幕,也许他真的甘心做个影子,可那个令人尊敬的大哥,背地里竟然是如此荒淫无度的一个人,竟然跟宫妃私.通!
那个丑态毕露的人,忘了君臣之别的人,凭什么得到众人的推崇,就因为他是安国公,因为他身上的爵位,手中的权利?
如今他要揭开丑陋的一切,夺回属於他的东西。
“母亲,你要我住口可以,可我不说,就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吗?”季衡笑着开口,“算算日子,大皇子的生辰可真是刚刚好啊。当年德妃失宠,也一定是母亲在背后指点大哥的吧,若是这些事被皇上知道了…”
季老夫人再也受不住,吐了一大口血,颤颤巍巍地抓紧季衡的袖子:“你丶你不敢…”
“我有什么不敢,与其都是受你摆布不如就将你最在乎的东西全毁了,母亲,你想清楚,是如我愿,还是顺你意?”季衡按住季老夫人的手,第一次高高在上地俯视她。
“你就是为了一个女人,竟然不惜做到这个地步?”季老夫人睁大眼睛看着季衡,这么陌生,他根本不是自己带大的孩子。
季衡嘴角的纹路变得很深。
是啊,就为了一个女人,一个他不动用特别手段就得不到的女人!
…
过了许久,季衡才从内室出来,对一直等候在外的崔妈妈说道:“母亲病情加重了,柳太医最近又不在京中,劳烦妈妈好心伺候,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就行,别惊扰了她老人家。”
崔妈妈眸光微闪,屈膝道:“是。”
季衡满意地笑笑:“妈妈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才活得久。”
“老奴明白。”
当晚,夜深人静,一只信鸽从季府后面的一排民房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