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5）
返校日。
十二中的校园里热闹非常。
一进大门，跃入视线的是“欢迎新生”的红底白字横幅，横幅下方就是初一年级组和高一年级组的登记处，老师们忙得不亦乐乎，新生及其家长更是满面喜色。能考入全省最佳重点中学，他们怎能不高兴？
初二升初三，自然而然，本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可忙，但顾嘉年背负着三个人的重担，所以一不留神就忙得四脚朝天。
他忍受着任思绮的白眼在签到簿上写上小团体内三个人的名字，到学习委员处领取三个人的课本丶统统装入他那个又大又结实的书包背在肩上。一切搞定后，他急慌慌地跑到教师办公室，想看看宋缇绯和郑希希是否搞定了杜忱。
谁知，顾嘉年竟被一把铁将军拦在了门外。
奇怪！
这个时间，老杜应该在办公室里啊——他既不是班主任，又不是年级组长，开学前也没有太多的准备工作要完成——老杜跑到哪里去了？
顾嘉年百思不得其解。
他在楼梯间的荫凉处席地坐了一会儿，低头看表发觉已到11点，便决定到事先跟宋缇绯和郑希希约好的花坛那里会合。书包太重，他不愿再背，也不管是否会把书包弄脏弄破，就在一级级的楼梯上咕咚咚地拖了下来。
相请不如偶遇，顾嘉年一转弯，就瞧见正背对假山吞云吐雾的杜忱。
他没有急於走上前，先向四周张望了一圈，没发现宋缇绯和郑希希的踪迹：这两个女人，到底在搞什么鬼？不是要开展穷追猛打的战术吗，这会儿连人影都见不着！
“杜老师，原来您在这儿。我刚才到办公室找您没找到。”
顾嘉年一路拖着书包，朝杜忱走去。
杜忱回首，看到得意门生，脸上立刻绽放了欣喜的笑容：“顾嘉年，我也正想找你，和你聊聊这个学期语文早读的安排呢！中考在即，我在想，是不是可以把一些应考模式的优秀作文放到早读上来和同学们探讨？”
顾嘉年却所答非所问：“杜老师，宋缇绯和郑希希她们俩找过您了吗？”
“哦……”杜忱略有些不悦，不过他还是给了顾嘉年一个肯定的答覆，“她们来过。”
“那您丶是不是已经答应她们的不情之请了？”顾嘉年顿觉脊背淌出了冷汗。
杜忱满眼困惑，显然不明白这个“不情之请”是怎么回事：“答应什么？顾嘉年，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知道你们三个人的关系很是要好。但我认为，你们还是小孩子，应该把全部精力放在学习上，不要因为其他事情分了心丶耽误了升学。尤其是你，争取一鸣惊人考到高中部的尖子班，将来考个全省状元，然后北大清华会抢着要你。没问题的，我看好你……”
烟蒂几乎快要烧到了手指，可是杜忱说得慷慨激昂，全然不觉危险降临。
宋缇绯像个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顾嘉年身侧。她重重一掌拍在杜忱的手腕上，打落了他指尖的烟蒂。
“师母说您已经戒烟了，看来并不是事实！是师母袒护您丶还是您欺骗我们善良的师母？”
宋缇绯一本正经地质问，让杜忱不知所措。
他声音颤抖地问：“什么？你们丶到我家去过了？”
“是啊，杜老师，我和郑希希刚给师母送果篮回来。她病得那么重，如果再被动地吸二手烟，会更加重病情的！”宋缇绯眯着眼睛，笑盈盈地抛出一句话。
顾嘉年看看她，又看看表情错愕的杜忱，不由得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这家夥，脑子进水了吗？
她想干嘛——明明是求老杜办事，却以这种方式骤然出现，还如此地目无尊长？
顾嘉年张了张嘴，想胡乱说点什么打个圆场，但不知从何说起。他支支吾吾半天，最终极其无奈地作罢，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杜忱楞了足足有五分钟，待他反应过来，掉落在地的烟头早已熄灭，他腕部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宋缇绯已经递上了一个装着褐色物品的塑料袋。
“杜老师，尝尝这个！”
她忙不叠地打开了包装，捏出一枚干果样的东西举到杜忱的面前，“提神醒脑的方法有很多种，除了吸烟，槟榔干也是不错的选择。嚼了之后，会觉得全身发热丶血液循环加速的。”
宋缇绯说着说着，槟榔干已经送到了杜忱的唇边。
杜忱窘了个大红脸，他极不自然地擡手挡了一下，接过槟榔干放进口中。
宋缇绯仍然喋喋不休丶口若悬河：“这是郑希希的妈妈从海南出差回来带的土特产，她送给我一包。我戴牙套，医生嘱咐不让咀嚼筋道的小食品，所以我想来想去，就转送给您好啦！杜老师，您知道吗？我刚才在图书馆借了大百科全书和本草纲目，专门查了查槟榔的功效——不过，似乎害处多过好处，比如可以让牙齿变黑松动脱落丶还增加了罹患口腔癌的风险……”
“坏处这么多，那你还给老师吃？”
顾嘉年的大嗓门如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响。
杜忱一怔，将口中的槟榔干兀自吞了下去，噎得他直翻白眼。
“天哪！这东西就像口香糖一样，您怎么咽进去了？”
宋缇绯故作惊慌，一张脸憋得通红。
她一边摆出心急火燎的样子，却神不知鬼不觉地丢了一个诡异的眼神给顾嘉年。后者意领神会，也大呼小叫起来：“杜老师，快！这玩意儿有害，必须吐出来。我们陪您去医院洗胃！”
见他说得越来越玄乎，本没觉得难受的杜忱忽然紧张了。
“真的？那么严重？”
宋缇绯和顾嘉年强忍住笑，表情严肃地同时点头：“是的，我们不糊弄您！”
杜忱抚抚胸口，呼吸困难似的，勉强挤出几个字：“校医室也可以洗胃……”
“你们两个太过分了——怎么能骗老师呢？”
郑希希像个女侠一般从天而降。她快速奔到杜忱身边，安慰说：“槟榔可以吃，但不能常吃。偶尔吞一次不要紧，不要每次都吞掉才好。”
此时此刻，用柳永词里的话形容杜忱的反应，再合适不过了，那就是：无语凝噎。而且，虽然不是“执手相看泪眼”的情境，“无语凝噎”的程度却远胜於斯。
郑希希说：“真的没有关系，杜老师，您不必过於紧张。”她脸上呈现出非常生气的神态，怒斥宋缇绯和顾嘉年：“你们两个居心何在，为什么要吓唬老师？”
宋缇绯和顾嘉年二人均作垂头丧气状，保持缄默。
杜忱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一连串的举动过於幼稚，有失为人师表的风范，就大度地拍了拍顾嘉年的肩膀，并且适时地将槟榔干包装袋递还给宋缇绯。
“好了，海南特产我已尝过。说实话，这南方的东西，到底还是和北方的不同——味道有点冲，后劲大，不太适合我。还是你们几个拿回去散给同学们尝尝鲜吧。”
宋缇绯忐忑不安地问：“杜老师，您真的不去洗胃了吗？”
顾嘉年的心里已经乐不可支了，但面上表情却显得很焦虑：“是啊，杜老师，安全起见，咱们去趟医务室。”
杜忱连连拒绝：“不用不用！我一点儿都不难受。”他心想：再被你们几个折腾一番，我杜某人就真真切切地颜面扫地了。
郑希希说：“老师都说没事了，你们俩还起什么哄？”
“哦！”
宋缇绯和顾嘉年面面相觑。
杜忱轻咳几声，说：“你们怎么不参加大扫除啊？苏老师可没有我这么好说话。快回教室去吧！我也要到教务处领新学期的课程表了。”
郑希希不失时机地试探：“老师，我有件事情想问您，可不可以跟您到办公室去说？”
“呃……”杜忱略犹豫了一下，答应了，“行。你随我来吧。”
郑希希跟在杜忱身后，刚走出三四米远，她蓦然回首冲宋缇绯和顾嘉年灿然笑着，拿双手的食指和中指打出“v”的手势，同时不出声做了个口型——“等我好消息”。
“这个臭希希！”
宋缇绯叹了口气，“我看我那话剧社不到校团委去申请了。光陪她演这出戏就够累的，如果自己领着一大帮人又编排又导演的，肯定累得五体投地。”
“用词不当！”
顾嘉年拽拽宋缇绯的手：“喂，你们搞什么名堂？不求老师反去求师母……”
宋缇绯不假思索地说：“曲线救国嘛！老杜虽然年龄三十出头，却相当古板，搞文学的人都是那样认死理丶爱钻牛角尖。但是我们通过多方打听，知道他最疼老婆丶也最听老婆的话，所以，攻击他的软肋就是让师母答应帮希希打掩护，顺利完成少艺的报名工作。”
“师母同意了？”
“嗯。不过，其实希希撒谎来着，说妈妈在外地工作，自己住在远房亲戚家里，举目无亲丶寄人篱下之类的变了一大堆瞎话。总之，就是把自己描述得特可怜。师母心一软，就同意了，还答应帮少艺老师电话回访的忙。”
顾嘉年激动不已：“小红花，你和老郑，简直是双剑合璧丶无往不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