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7)
宋缇绯婉拒:“不,不要总麻烦阿姨。我经常蹭你家的饭吃,已经够不好意思的了。”
“你爸爸妈妈不是一周后才能返回裕城吗?”顾嘉年挠头,不解地问:“你这个养尊处优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家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洗衣服做饭咯?”
“不能一辈子依赖父母的,我正在学习自力更生丶艰苦奋斗嘛——”
顾嘉年抱臂胸前,笑着问:“脸皮比长城城墙还厚的宋女士,今天怎么性情大变?”
“再怎么变也不会变成中性人的,你放一百个心——”
顾嘉年不置可否地笑笑,俨然摆出一副兄长的姿态,揉乱她的头发,说:“嘿,你不会因为上午我那几句无心的话真的生气了吧?”
宋缇绯坏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生气了?倒反过来说别人……”
“哦,你说的那个人是我?”
“不是你是谁,喜怒无常得要命!你的脸就是六月的天,孩儿面,说变就变。”
“孩儿面啊,那不是搽脸油吗?”
“没正形,就会打岔,还郁美净丶青蛙王子呢!”
顾嘉年忽然故作神秘地挤挤眼睛,说:“哎,你没发现吗?这学期,任思绮每天都化妆……”
“涂粉底?”宋缇绯好奇地问,“她的鼻梁上都是雀斑,遮盖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是吗?”
他们俩谈笑风生,你一句我一句,全然沈浸在一种欢快轻松的氛围之中,忽略了郑希希的存在。
“嗯……那个……”
郑希希沈默半天,终於忍不住开口问:“小红花,你刚才提议说请我去吃自助火锅,是不是要取消了?”
“火锅?”顾嘉年满眼向往,“我也去——”
宋缇绯一拍脑门,兴奋极了:“希希,你要不说我还确实给忘了。当然要去,而且既然有老顾在这儿,我就不抢着请客啦,哈哈!”
“好嘛,被吸血鬼盯上了,你以为我打工赚钱很轻松吗?”
顾嘉年冲着大拇指和中指哈口气,预备再教训宋缇绯一次,冷不防被她躲开了。
“老顾,不准动用武力了,听到没有?把我打傻了,将来谁陪你一起考清华北大覆旦同济啊?”
“不是想刺激你,单凭班级四十七名的成绩,能不能直升高中部都是问题。还这山望着那山高,清华北大覆旦同济?”顾嘉年长叹一声,“你的雄心壮志倒是不小的啊——”
郑希希忍俊不禁,走上前一把搂住了宋缇绯。
“老顾,你可别瞧不起人!我们小红花,绝对如假包换的璞玉。只要碰到合适的机遇,再经过能工巧匠的精雕细琢,必定会艳冠群芳的。唔,这个词怎么那么别扭?应该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咦,怎么还是觉得别扭……”
宋缇绯哈哈大笑:“希希啊,论起咬文嚼字,你肯定比不过老顾的。以后让他给咱们当免费语文家教,嘿嘿!”
“女人真麻烦!”
顾嘉年抱怨着,徐徐发问:“喂,火锅锅底想吃什么口味?麻辣丶海鲜还是鸳鸯锅?快走吧,肚子都抗议了……”
第六届裕城青少年唐诗宋词知识竞赛,如期在十二中大礼堂里举行。
选手中荟萃了全市八所名校的语文尖子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报社丶电视台都跟着凑热闹,特意派出青少年专栏的记者进行采访报导。
顾嘉年参赛,那是杜忱钦点的。
而为了凑数,宋缇绯被强拉硬拽了来,站在选手席,她心里别提有多紧张了,腿肚子也在打哆嗦。
“没出息,才预选赛你就这样,半决赛丶决赛,怎么迎战?”顾嘉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宋缇绯双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上。
“不是吧,大哥?你还要进军半决赛和决赛,我恐怕无力奉陪了……”她揉了揉太阳穴,直发牢骚,“为了背这些抑扬顿挫和平平仄仄,我已经连着五个晚上没睡好觉啦!”
顾嘉年无奈地叹口气,拍一下宋缇绯的肩,说:“我看你平时背英语单词挺起劲的,自然而然就以为你的记忆力不错——谁知竟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怪我看走眼啊。”
“没错,我是烂泥,早跟你说叫希希来比赛好了!”
宋缇绯很是生气。她抢白了顾嘉年一句,就扭过头望着从礼堂南北两个门口陆续进入的观众,心里堵得慌。
顾嘉年察觉自己失言,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他笑眯眯地赔罪:“小红花,好小红花,我无心的,真的没有挖苦你的意思。老郑她到了周末要参加少艺的培训,再说,我跟她没有默契。唔,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精神不佳,老杜那里有提神醒脑的灵丹妙药,我去要点给你好不好?”
“什么?老杜?”宋缇绯斜睨他,“亏你想得出来,你是想让我吸烟啊?越扯越离谱!”
顾嘉年一本正经地摸了摸棒球帽,神秘地笑了。
“等我五分钟,拿回来你就知道究竟是什么宝物了。”
“喂,还有一刻钟就比赛了。你现在跑掉算怎么回事……”
十几秒钟不到,顾嘉年早已蹿出了礼堂,宋缇绯只得收住后半句话,继续埋头翻看比字典还要厚的《全唐诗》与《全宋词》。平心而论,她并不讨厌古典诗词,甚至已经渐渐爱上了书卷之中那浓浓的风雅和淡淡的愁思。在闲暇时,她会用标准的柳体临摹几首诗词,既练了书法,又陶冶了情操。诸多的作者中,她最欣赏李清照,这位才华卓绝的女词人,留下了一篇篇隽永真挚的作品,给后人以美的享受。
班上的语文学得好的佼佼者不少,除了语文课代表顾嘉年,另一位选手,杜忱本就打算让任思绮或者郑希希参赛的,虽然他很欣赏宋缇绯在作文中的才华,但与其同时,历经多次测验和考试,他也深知她在古典文学知识上的欠缺与不足。
可是顾嘉年拍着胸脯打包票说:“杜老师,您就让宋缇绯和我搭档吧,我们两个在知识掌握层面上很多时候都是互补的。我有预感,我答不上来的题目她肯定会。这一次,我们最不济也能进前三,您相信我!”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郑希希偎着护栏冲远处大吼,半边身体都快闪出去了。
宋缇绯一把揪住她的校服后襟:“希希,当心!”
“小红花,”郑希希没有转身,“很多时候,我真想这样跳下去算了!”
宋缇绯心头一颤,手上的劲儿加大了。
“希希,如果阿姨坚决反对你参加少艺的培训,肯定是有她的理由。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可不能小小年纪就厌世……”
郑希希幽幽地说:“你和老顾多好,一举拿了个诗词大赛的冠军,现在成了老师眼里的红人。我跟你们一比,一事无成,简直糟糕透顶!”
“那主要是老顾的功劳,我纯粹就是个跑龙套的。”宋缇绯无奈地摇头,“说起冠军,代价也是蛮大的,我半年的零花钱都送给茶叶专卖店了……”
郑希希还是没有转身,只是噗哧笑出声来:“明前龙井价格不菲吧?”
宋缇绯换了一只手抓住郑希希的校服,一边说:“老顾说给我找提神醒脑的灵丹妙药,就把老杜珍藏的茶叶偷了出来,打开水的时候摔了跟头,满满一罐全洒在咱们学校锅炉房的煤堆里了。就算他跟老杜关系再铁,也得照单赔偿啊!”
“你们俩,真够倒霉的。”郑希希从天台边沿慢慢退了下来。
宋缇绯松了一口气,揩着额上的汗说:“还好了,幸而老杜不是小心眼。他本来不让我们赔,是我觉得过意不去,执意赔给他的。”
“小红花,岳锦程回来了。”
什么?!谁?!
岳锦程不正是王奕臻言语中提到的郑希希的父亲吗?
“那……”
宋缇绯望着六楼之下宽阔的操场,微微有些眩晕。
郑希希回头,眼眸深处全是茫然:“小红花,三年前他不声不响地撇下我和我妈,跟另外一个女人跑到南方。现在马上中考了,他却突然跑回来和我妈争我的抚养权,你说可笑不可笑?”
宋缇绯一时语塞。
“因为他,我妈得了眼病丢了工作,我失去跳级直升高中的机会转学到裕城——好好的生活一下子全毁在他的手里——”郑希希一字一字地说,“我真恨不得杀了他!”
“希希……”
“小红花,你不懂的!他根本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凭什么要和我妈打官司,只因为他赚的钱多,法律就会偏向他吗?”
宋缇绯斟酌了半天才发问:“希希,你想跟你妈过还是跟你爸过?”
“我谁都不跟!如果他们到法院打官司,我就告诉法官,我谁都不跟!不管法庭最后把我判给谁,我都不会听的!我现在长大了,一个人生活也没什么可怕的。”
郑希希眼里的毅然决然,那么强烈而真切。
宋缇绯不禁有些心惊胆颤,虽然心里不太赞成她此刻的偏激想法,但还是紧紧握住了好朋友的手,传达着温暖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