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5)
郑希希杏目圆睁:“哇!小红花,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你可真逗——”闻清音顿时乐不可支,“按说你们是最好的朋友,怎么用这种词形容小宋啊?”
宋缇绯并不在意:“多少年的朋友了,玩笑我开得起。”
闻清音摆出一副吃惊的样子:“玩笑?我认为这是很明显的讽刺。”
郑希希反口抢白道:“闻姐,我不像你会咬文嚼字,想什么就说什么。小红花都无所谓,你吹毛求疵的有意思吗?”
“咳咳!”杜忱假装咳嗽,借机中止了两位女士气氛紧张的对话,他问郑希希,“小绯猜对了第一件事,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杜老师,”郑希希提高嗓门,“我没听清,您能再说一遍吗?”
忽然,窗口位置传来咣当一声。是顾嘉年面前的茶杯摔落在地,所幸没碎,只掉了一点瓷釉。
他缓缓弯腰拾起茶杯,起身时,他握住了宋缇绯放在桌上的右手。
“我也要宣布一件事,我的人生大事——我和小红花决定在一起,不管遇见什么事我们都不再分开!”
包厢里本就不愉快的气氛更加诡异了。
杜忱脸色难看,却没有立刻发作,他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神色平静地望向宋缇绯。
闻清音是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心理,她勾了勾嘴角,双臂环抱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宋顾二人。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郑希希反而扮演起了活跃气氛的角色。
她离开椅子,走到宋缇绯和顾嘉年身后,和许多年前一样,将两条手臂分别搭上他俩的肩头。
“老顾,你今天总算勇敢了一回!兜兜转转浪费了十年,再不表白黄花菜都凉了。”
“你别起哄。”宋缇绯拂掉郑希希的手,身体重新坐直。
“喂,小心眼,现在我连碰你一下都不行了?”郑希希不解地皱起眉头,“你还在计较下大雨那天的事吗?我去老顾的房子,真的只是为了避雨,他把衣服借给我穿,我借他的卫生间洗澡,就这么简单,你爱信不信!”
宋缇绯面颊上的红润之色悄然退去。
“当时不解释,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老顾的为人,一向光明磊落。而你——”她侧过脸,脸上不带一丝情绪起伏变化,“郑希希,你是个极度自私的人,你宁肯失去我这个朋友,也不愿意坦然面对你犯下的错误。”
“我想解释,可你给我机会了吗?跟我叫板,你当我好欺负啊!”
郑希希错开一步,顺手抄起宋缇绯手边的红油碟,作势就要往宋缇绯头上扣。
“住手!”
包厢门口闪进一个矫健的身影,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夺走了郑希希手里的“凶器”。
“王奕臻,你凭什么管我?”郑希希哑声吼道,“早干嘛去了?你怎么不去死?”
“我告诉你,缇绯不欠你的。”王奕臻放下红油碟,拽着郑希希远离宋缇绯的座位,“她倒是砸破过我的头,如果砸回去,也应该由我亲自动手。”
郑希希盯着王奕臻的眼睛,话语中尽含嘲讽:“你护着她,不是一天两天了。说到底,你不喜欢我丶不喜欢闻姐,你暗恋的那个人,一直都是小红花吧?”
王奕臻默然不语,郑希希仍不依不饶。
“坦白吧,有什么难为情的?”
“够了!”宋缇绯忍无可忍,“这就是你组的饭局?邮件里写得温情脉脉,一转头拿我当箭靶子。郑希希,谁喜欢我我干涉不了,我喜欢谁那是我的隐私,不劳你费心!”
“至於嘛?”郑希希唬得一楞,“你不是开得起玩笑吗?”
宋缇绯没有接话。她想抽出被顾嘉年握在掌心的手,却只觉使不出力气。
顾嘉年感觉到了宋缇绯掌心沁出的汗湿,但他没有就此松开她。一转头,他迎上杜忱满是愤怒意味的目光:“老师,晚饭后您能匀出半小时吗?我想和您谈谈。”
“短短十几个小时,事情变得覆杂了。”杜忱应允道,“可以。我也正好想找你问清楚。”
“各位,这饭还吃得下吗?”闻清音幽幽然开口问道,“我光是看戏都看饱了。”
顾嘉年端起茶杯,语速轻快地笑道:“为什么不吃?咱们都是旧相识,又有美味佳肴助兴,要说没食欲,那是客套话。来,我先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
宋缇绯端着茶杯与他相碰。
杜忱和闻清音则拿杯子轻碰圆桌上的玻璃转盘,算作礼貌的回应。
王奕臻安抚郑希希效果显着,两人窃窃私语聊了好一阵,最终,郑希希恢覆到了不喜不怒的平和状态。
“我路过凑个热闹,你们继续,我得去陪重要客户。”王奕臻说,“如果我那边散席你们这边还没散,我就过来喝几杯。”
郑希希表露出依依不舍的心思:“说话算数。你承诺好的事,别再叫狗吃了!”
“放心,这次不会。”
王奕臻笑笑,转身离开了209包厢。
“暴风雨”后的短暂的平静,注定持续不了太久。
服务生送上小火锅的时候,一口锅里的麻辣汤底不慎泼洒出来,恰巧染脏了郑希希的白色抹胸式连衣裙。
自然又是一通狗血淋头的臭骂,闯祸的服务生当即被郑希希炒了鱿鱼。
店长得知新老板发飙,连忙找来一套从未穿过的迎宾员订做制服裙,寻思着郑希希临时应急替换一下也未尝不可。
结果店长也被郑希希骂了。
众人经这么一闹,全都没了胃口。
宋缇绯观察着不远处双手叉腰的昔日好友,就像在打量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少年时代坎坷的成长经历,对郑希希的影响简直是致命的——父亲出轨,母亲早逝,剩下她一人独留人世间,火爆脾气是她为自己涂的保护色。
郑希希越是表现得歇斯底里,越说明她内心脆弱孤独。
包厢里人声嘈杂,一时半会儿静不下来。
见此情形,顾嘉年伸出手,指尖轻触宋缇绯的手背,如敲击琴键一般吸引她的注意。
“提前离场好吗?我请你去吃羊杂面。”
顾嘉年的建议,让宋缇绯精神为之一振。她与他对视,会意地微笑说:“好久没吃这口了。不知那家馆子还在不在?”
“我也有段日子没去店里吃了。”他低声道,“不过,我们公司的员工喜欢叫他家的外卖。”
宋缇绯忍俊不禁:“你啊,卖关子的毛病改不掉!”
“想改不难。”顾嘉年身体微微倾斜,贴着宋缇绯耳朵说,“我一身的坏毛病,需要有你监督才能改好。”
嗖——
一只调配蘸料的密胺树脂小碗甩了过来,差点击中顾嘉年的太阳穴,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
“郑希希,你疯够了没有?”宋缇绯刚刚平覆的心又揪紧了。
“别以为我听不见你们俩咬耳朵的悄悄话!”郑希希咬牙切齿,浑身上下散发着戾气,“最好不要当面议论我,否则朋友我也照打不误!”说完,她绕过垂首而立的店长和服务生,直冲宋缇绯而来。
杜忱看不下去,猛地拦住郑希希的去路:“给老师一个面子,你控制下情绪,凡事适可而止,免得不好收场。”
“您傻啊?!”郑希希咄咄逼人地反问,“杜老师,睁大眼睛看仔细,有人要抢走您的女朋友了,您居然能沈得住气劝我冷静?”
从头至尾没动筷子的闻清音,此刻扬起脸直视郑希希,打节拍似的鼓起了掌。
“好一招声东击西——郑希希,以前我替你惋惜,大学没读完跑出去闯世界,万一沦落到沿街乞讨就糟了。但你混得还算不错,没有学问傍身也会耍心机,不太高明至少够用。”
“不,你的理解有偏差。”宋缇绯说,“她的目的就是叫赴约的所有人下不来台。”
闻清音先是一怔,随后明白了七八成:“我和郑希希有过节不假,那你们呢?这位杜老师呢?你们也得罪过她?”
宋缇绯欣然笑道:“我这条蛔虫当得不合格,郑希希的心事,我最多只能猜对一半。”
眼见着一顿饭即将不欢而散,杜忱只得去提醒和自己最亲密的人。
“不要火上浇油,小绯。”
顾嘉年护爱人心切:“老师,你怪错人了。”
“堵不如疏,你是我的得意门生,不会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吧?”杜忱说,“郑希希发脾气,敢问在座几位都能摆脱干系么?没有前因哪有后果?”
“你教训的是。但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无视明面上或者暗地里的各种阻挠,顾嘉年又一次牵起宋缇绯的手,“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宋缇绯轻轻颔首:“好。”
经过杜忱身边时,顾嘉年说:“老师,抱歉我要失信了。明天午饭时间我去找您谈,希望您海涵。”
杜忱不作声,不答应也不拒绝。
顾嘉年以为他默许了,便领着宋缇绯继续往外走。
“等等——”杜忱追上来,将随身携带的牛皮纸袋交给宋缇绯,“这里面是你上周跟我提过的歌剧原着翻译稿。原文我也打印了一份,你对比译稿看着不费劲。我翻译得急,你发现错误就用红笔标出来。”
这不正是他们在燕都一起欣赏的那场音乐会的剧目吗?
宋缇绯擡眸,对上杜忱殷切的注视。
“谢谢你,老杜。谢谢你还记得。”
“我要的,不是你的感谢。”杜忱的声音忽然开始颤抖,“你决定了吗?你确定你想好了不会反悔吗?”
宋缇绯说:“老杜,我需要认真想想,你也需要。”
她转过脸望望顾嘉年,又果断地收回视线:“我得把累积了十年的误会全部解开。这是大工程,希望你多给我一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