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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很懦弱的人,被打后满脑子都是我该怎么向父母解释,会不会又被说没出息。

要是一切都没发生该多好。

躲进被窝,哭了一阵,寄希望於明早一醒过来,什么都没发生。

才躺上一会,楼下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我哥我弟的车回来了,我竟然开始发抖。努力扯了下被子,试图盖紧自己。

好在他们只有一串脚步声在我房门口简单停留。应该是我妈,之后再没理过我。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我睡不着,身体疼,脑仁也开始疼,应该是发烧了,估计之前在楼梯上受冻了。

现在不想面对任何人任何事,我怎么还没睡着?我脑子真的有病!

我开始奇怪地抠手节上的伤口,越疼越抠!

“你睡得好早呀!”

她回来了,她的声音在被子外传来,我感觉到她隔着被子抱住了我。

“抖这么凶,你很冷啊!怎么不开空调?”

很快,听见空调打开,她试图整理我的被子,我突然警惕,死死拽住被子。

“嗯?你不是最讨厌闷头睡吗?这被子太厚,闷头会憋着的。”

她又开始扯,我指节的疼痛越发作痒,奇怪且无名的火上来,突然吼道:

“你不要碰我!”

这一吼,被子也被从头上扯下。我们两个都呆楞了。

我还是第一次这样吼她!刚才那是什么?我的暴力倾向也开始对外了吗?我也会成为今天相亲男那样的人吗?

越想越……

“你的脸怎么了?”她很小心试探性地问,似乎在害怕我的暴力爆发。

眼泪掉了,掉得很凶,不是因为今天的委屈,而是为自己感到绝望:我终究会成为家暴的人,这垃圾一样的人生配不上任何人!

后面的记忆又出现模糊,只记得她好像抱住我,很久很久。然后出现了父母兄弟,两个嫂嫂,和瞪着圆溜溜大眼睛的侄子侄女们。

他们叽叽喳喳,脸上神色扭扭曲曲,都是我不喜欢的表情。

他们有打电话破口大骂,也有不断对我大声说着什么的,她好像在和他们对峙着什么。

这些都不重要了,都太吵了,嘈嘈杂杂,我只听到了熟悉的几句:“没出息!”“人家为什么就打你不打别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都不见了,灯也灭了,我一直都坐着,保持一个姿势,坐得肩背好痛。

我这才转头看见摸黑收拾行李的她,时不时还能听到她吸鼻子的啜泣声。

想起来了,今天她代替我挨骂了,所以……她要走了吗?我是不是应该跟她道个别?

周围都好黑啊……

她的呼吸声突然靠近了,许久,我反应过来她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呼唤我的名字。

我歪过头,仔细接收她发出的信息。

“还能站起来走吗?”

她的问话中鼻音很重,是那种眼泪噎在喉咙时才能发出的声音。是很难受才能发出的声音。

为了不让她难受,我努力下床站起来。

“我们逃走!悄悄跟着我啊!”

那天晚上,我记得四楼天窗投下的冷光,记得她艰难地提着两个行李箱下楼,记得她时不时折返回来牵我的手往前走。

记得行李箱在夜里发白的水泥路上擦出的声音,记得路两边黑松的焦香,记得不远不近处的人家传来声声狗吠。

记得她手机前摄奶白偏金的光亮,记得她嘴里吐出的隐约可见的水雾,记得她急喘的呼吸声以及她时不时回头轻唤我的名字。

我好像是她的女儿,我只认她,其馀什么都不是,我很自由。

她衣服上的金属挂饰一摇一摆,一闪一灭,真好看!我忍不住笑出声,一边的鼻子鼓起一个鼻涕泡。

她停下来,手上的灯轻轻扫了一下我,不至於闪着我眼睛。她捂住灯口,她的指尖透出红亮的弱光,很美的光。

“傻瓜,笑什么呀?”

她放下行李箱,掏出纸巾给我擦鼻涕。

“很美呀!”我如实回答。

她哽住一会:“是美,以后都会美的!”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突然就坐到了车里,再后来,我们就到了机场。

机场亮堂的灯光下,我思绪逐渐活络。

等待登机的大厅,透过大玻璃,外面长长的灯束割破长空,送走了一架闪着红绿光的飞机。

那一刻,我清醒了。

清醒了就该结束了。

身旁的她,手机没电了,正有点紧张地看着机场大屏。但手依然紧紧拉着我,仿佛怕我走丢了。

她是个好人,从一开始把她牵扯进来就是个错误。

不对,从我有暴力倾向,有自残行为我就配不上她了。

但我被握着的手怎么也下不定决心抽出来。我是贪婪的,哪里舍得这么好的人。

上天就宽恕我一次吧!让她再和我待一会吧!我保证下飞机就分开。

我装傻,上了飞机,拉着她的手,互相依偎着,半醒着睡着了。

凌晨三四点的飞机内是幽暗的,除了鼓鼓囊囊的飞机轰鸣声,偶尔有婴儿啼哭声,很快又传来母亲哼吟摇篮曲。

我在婴儿哭声中睁开眼,看来眼身旁的她,还在睡,微微蹙着眉。她手里正在充电的手机信号灯闪着弱弱的红光。

我微张着眼,头顶的服务按钮在黑暗中透出点点幽蓝,在我浸润的双眼中模糊丶分裂丶再重合。

这交往的一个多月,是我人生中少有的好日子。但细想,似乎是她更承让我一些丶更照顾我一些。

往后,我们若继续在一起……会开心一段时间,然后我的暴力倾向开始外露,她定然会让着我。

我自残,后来肯定会吼她,我定然会在生气崩溃时摔东西,她一定会跟在我后面收拾残局。

经年累月,我定然恃宠而骄,越发得放肆,她一定会累。

甚至,我定然会家暴,像我爸一样,吵架时用剪刀扎我妈的手。

想想我妈那畸形常常握不住的手……

几乎可以想象,她会像我妈一样,被折磨得神经崩溃,然后也会朝我发脾气丶吼叫。

她会变得和我一样,低劣丶矛盾而疯癫。

精神病也是会传染的,它只会传染给爱你丶不离开你的人。

都怪这十年独居,我习惯了自残,习惯了忽视它,没有伤害别人便自以为是地认为战胜了疾病。

又或者是另外一个结局,她会在我某次暴躁嘶吼或者家暴的时候,彻底认清我,我们会大吵一架,然后所有的爱恋就像一场笑话。

她离开,从此将这一切视为人生的污点,再也不会提起,也再也不会见我。

并且,她还会为逝去消遣的光阴感到无限懊恼,耽误了她原本有序的人生规划。

……

那发光的服务按钮上的小人标志再次分裂,我闭上眼睛,让泪流掉。没有去擦,怕惊醒她。

无论我如何想,我们的未来都是黑暗的。

她是个好人,她理应拥有一个和她一样好的人,他们应该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下踏进婚姻。她应该穿一次圣洁而繁覆漂亮的婚纱。

她应该会有孩子,孩子会长成和她一样好看又优秀的好人。

……

我不能耽误她,必须离开。

飞机广播传来空姐的提示,伴随着身体的下坠感,我们快要降落了。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家都醒了。

她也蠕动几下醒了,摁了下手机查看时间,转头和我目光交汇。

此时飞机的灯已经被打开,我能清晰地看见她眼神从睡眼惺忪到微眯,朝我一笑,似乎在庆祝成功逃离。

我不自觉咽了口口水,吞咽声并不能掩盖沈重的心跳。

飞机降落和滑翔减速一般会花个半小时,这半小时我反覆编撰着分手的话。哪怕是这种时候,我想出的话竟然还想让对方当过错方。

我真是无可救药……

在我重新想词的时候,她在我手上挤了点护手霜,避开我的伤口,轻轻给我涂着。她的手热乎乎的,特别暖和,又特别有劲。

高中那会她就给我涂护手霜,那时候父亲总是认为女人涂这些玩意就是骚,我妈便不涂,我也没涂。冬天手背干裂地像是有一层鱼鳞。

她便常常自己涂时顺便给我涂,每次在我手上一挤就是一大坨。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自从她开始给我涂后,她涂护手霜的频率变得格外频繁。

“你哭什么呀?都回来了,以后咱们想办法换个住处,让你爸妈找不到……”

“分手吧。”

她停顿,擡眼征征地看着我。

机舱虽然人声略微噪杂,但总体还算安静,以至於我的声音虽小但很清晰,甚至前座都能听见,还回头看我们。

我预想的是她可能会再让我说一遍,或者让我解释清楚。但她都没有,只是默默地坐好,等待飞机降落。

前座的人也转回头去。

接下来的时间漫长地吓人,原来这就是分手,根本没有拉扯。

也是,她也谈过好几任,早就不是当年高二时分手那般,还能伤心一阵。

飞机停了,我们站起身拿行李,她毫不温柔,几乎带着几分怒气地把我挤到身后,借着身高手长的优势一把把行李箱拽了下来,两手各提一个,动作快得吓人。

因为她动作太快,前面的乘客还悠哉悠哉没站起身,她就已经率先走过道下飞机了。

我只认理亏,只能屁颠屁颠地,一路小跑地跟在她身后。

和她认识这么久,我才认识到腿长和腿短走路速度有多大差别。

她以前不会是故意放慢速度等我吧!

带着愧疚,我伸手去帮她拿行李,其实就是拿我自己那个行李箱。

她手一甩,甩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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