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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合一

三合一

铎鞘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恍惚间似乎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美的梦。

平时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傲娇猫猫,主动跳上自己的小肚子,用肉肉的脚垫反覆踩来踩去。

简直可爱到心脏都要爆炸。

铎鞘的心情极好,这种好在醒来时看见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蓝白的陶瓷碗里,蒸得松松软软的桂花糕,一叠白菜猪肉的饺子,配上辣椒的腐乳简直让人享受到爆炸。还加上一碗牛奶燕麦粥,铎鞘呼啦呼啦往里面给加了一大勺子糖,灌了一大口下去,刹那间热乎乎的滋味充盈了整个胃部。

早起的薄刃已经完成了晨练,简单穿了一件宽松的白色衬衫,下方配上一条鲜蓝色的短裤。

相当日常的装束,无奈有人就是天生的衣服架子,薄刃穿上去都可以去给这个品牌做代言了。

露在外面莹白的大腿皮肤,每一寸都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美食丶美人。

铎鞘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觉得人生圆满。

“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好像是嫌弃的样子,可是语气中却丝毫没有嫌弃,反倒宠溺满满。

薄刃一如既往地吃素,点的粥是青菜粥,配上一块炸得香软酥脆的南瓜饼。

“你吃的也太素了吧,要不要尝点饺子?”铎鞘夹了一块过去。

薄刃闪避得很迅速,皱了皱眉头。

“嗷呜,谢谢,你做的东西太好吃了吧,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铎鞘星星眼。

“……我点的外卖。”薄刃无语。

她们俩做的饭倒是能吃,不过这辈子只能吃一次。

……现在医务人员这么辛苦,就不要再添乱了吧。

“哇,太厉害了,我都不知道这附近有这么好吃的外卖!”铎鞘总是能精准地找到角度来吹彩虹屁。

今天是周一,得去学校上学。不过铎海给铎鞘买的这个房子距离学校够近,走路十分钟就能到,所以两个人早上有大把的时间睡懒觉和摸鱼。

“薄刃,你们家在案发前曾经失盗过吗?”铎鞘嚼着小笼包,随口把昨天晚上琢磨的疑问给问了出来。

“薄理曾经提到过家里的防盗窗曾经坏过一次。”薄刃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但是家里似乎没丢什么贵重的东西,所以不像是失盗。怎么,有什么情况吗?”

“没什么,只是你桌面上本来摆着什么文件,后来又被拿走了。”铎鞘说,“也可能是a4大小的书或者练习簿什么的。”

“今天放学后我再回家看看。”薄刃皱了皱眉。

“估计不是什么大事。”铎鞘倒是不怎么在乎,“估计是我多心了。”

“糟,七点四十了。”铎鞘瞄了一眼钟,叼着半块酱香饼就站了起来,“回头又要被老班罚抄课文了。”

“一起走。”薄刃跨上自己的包,动作很迅速。

“哎呀,我肚子好疼,我的去洗手间一趟。”出门的时候,铎鞘的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捂着肚子蹲在门边,满脸痛苦之色,“你先走,我马上来。”

薄刃狐疑地看了铎鞘一眼,早不早晚不晚,偏偏这个时候——再仔细一看,虽然铎鞘叫得大声,但是面色却没什么变化法,眼神还时不时偷瞄一眼她……

薄刃挑了挑眉,收回了试图去拉铎鞘的手,悠悠道:“那我先走了,有事叫我。”

铎鞘等薄刃差不多走了一两百米,才鬼鬼祟祟地跟在她后面。

啊,她可不想被老师同学发现,薄刃和自己一起从家里出来的呢。

“薄韧,早上好啊。”盛凌发现薄刃今天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居然能从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看出愉悦的痕迹,“最近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薄刃淡淡地“嗯”了一声,却并不搭话。

盛凌知道她是这么个冷淡的性子,能回自己一句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也不强求,自顾自坐下开始早自习。

“小薄,你身上好香啊。是用了什么香水吗?”盛凌的鼻子很灵,坐下之后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芒果味甜香飘了过来,很是惊奇。

薄韧这人,要脑子要脑子,要外貌又外貌,就是性格像是白开水一样沈闷无趣。居然今天用了香水,这可真是奇闻一件了。

一中虽然校风校级严格,但是只要不是味道熏死人,是不会有人来管这件事情的。

再说了,你能让学生不喷香水,但你能让学生不洒味儿更冲的花露水,不吃味道三日不散的辣条么……

“沐浴露。”薄刃懒得同她寒暄。

“哇,你这个味道好好闻。”盛凌凑了过来,试图揽住薄刃的胳膊。薄刃敏捷地一闪,她就扑了个空。

盛凌将胳膊支在薄刃的桌上,拉近两人间的距离,“在哪里买的呀,什么牌子的,是不是什么进口货呀?我让国外的表姐给我寄原装的。”

薄刃面色发沈,已经不耐烦了,只是碍着对方是个高中生不好发作而已。

这时候,满脸笑容的铎鞘从门口跨了进来,薄刃眼中闪过一道促狭的光芒,拉住对方的书包带子,迅捷无比地将她拖了过来。

“你问她。”薄刃对盛凌说。

盛凌嗅到铎鞘身上一模一样的芒果香味后,面色变得极度难看。

两个人用同一款沐浴露,这是什么意思,还能有什么意思!

盛凌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表情,脸色垮了下来。

铎鞘像是根本没看到两人间的暗流汹涌,阳光灿烂道:“早上好啊,周末过得怎么样?”

盛凌咬了咬牙,恶狠狠地说:“不怎么样。”

薄刃火上浇油:“我一直和你在一起,过得怎么样你不知道吗?”

盛凌差点要撕了铎鞘,铎鞘瞪薄刃,薄刃在一旁幸灾乐祸。

……不就是没和你一起来上学吗,至於这么整我?

薄刃你这个小心眼的女人!

幸亏你不知道我就是把一堆烂摊子扔给你的犯罪心理科的那家夥,不然的话……

我就算卖`身赔给你都不够。

最后还是上课铃声拯救了铎鞘,她逃难似的奔向了自己的座位,临走前还不忘赏给薄刃一个瞪眼。

今天下午有节物理课,是冯曼老师上。

她说话温温柔柔的,性子温和,对学生很是宽和,但是每年都教出了好几个物理竞赛获奖,能保送清华北大的尖子生。

下午第一节课最是让人困倦,刚吃饱了饭,午后的阳光懒懒地照进来,头顶的风扇悠悠转着,一阵阵凉风袭来,催动着人的困意。

铎鞘竖起了书,悄悄在书后面打了个呵欠。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的时光了。

她想起了考上医学院的那天是多么地高兴,第一天穿上那身白大褂的时候又是多么兴奋,想起考研终於上岸时的狂喜,和后面人事间的龃龉将热血渐凉。想起在位之时同事间的尔虞我诈,争名夺利。同犯罪分子智力丶体力以及心理素质之间的拼死较量。

以及最后,那一点支撑她走到最后的初心,又让她落下黄泉的初心。

那些来自魂魄的疲累,在这个温暖缱绻的夏日,化成了难以抵挡的困意,安放在枫林投下的树荫里。

铎鞘的理科成绩不错,尤其是物理。对於这种揭示纷繁覆杂现象后面本质,又同时需要直觉判断的学科,她有种天然的亲和力。

不过数学确实是她的死敌,她真的很不耐烦做那些繁覆的计算。这些事情都可以交给计算机来代劳,需要人干嘛。更不耐烦那些除了用了刁难人,就没得半点实际作用的奥数题。

真的无聊。

要不是爱因斯坦的数学成绩不够好,他还真的发现不了相对论。

当然咯,不过如果只是高中生的水平,考个数学年级第一应该也勉勉强强吧……

铎鞘翘了翘嘴角。

“铎俏同学,如果一个小球以每秒一点五米的速度水平运动,你站在五米高的地方扔另一个小小球,请问,你要用多大的推力,才能让你的小球砸中对方的小球呢?”

铎俏本来睡得正香,睡梦里难得没有繁覆的案情和幽深的人性,却冷不丁被叫醒上去答题。

好在这题本身很简单,於是铎俏迷迷糊糊的,照样很快写了出来。

冯曼的本意也只是让学生们热热身,醒醒瞌睡,没有刁难人的意思,见她醒了就让她下去了。

如果一个人的行走速度是每秒两米,站在十楼以上的高层,投下一个五十克的圆形物体,选择什么样的时机,能正好砸到他的头上呢?

不仅仅是自由落体,要考虑到风速,空气的摩擦力等等一系列问题。

对了那个物体还不一样是质量分布均匀,形状规整的球体。

真要计算,得用到微积分的知识。

铎鞘托着腮,在草稿纸上随手写写画画,活动活动脑子。

上高中真的过於无聊。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之后,铎鞘卸下书包,瘫在沙发一动都不动。

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以前工作的时候几天几夜都不睡觉,都还能熬得住。

现在不过是在学校上了一天课,就累得连一个小指头都不想擡起来了。

此时手机忽然震了两下,是来自薄韧的消息。

你说得对了,还真的丢了份资料。

仔细看桌面,上面什么都没有,看不出任何异样。

但是逆着光看去,就能发现桌面光滑的漆上,落下了大大小小的浅浅字痕。

铎鞘见过小薄韧的笔记,是那种一丝不苟的,一笔一划仿佛刀砍斧凿,深深印刻在上面。

她在写字的时候,难免会有印迹落在桌面上。

但若不是薄刃心细如尘,定然不会发现。

薄刃仔细看了一圈,发现除了数学公式或者语文课文之类的东西之外,在资料缺失的地方,落下了几行小字。

三年前……洪都书院……长乐……

铎鞘皱了皱眉,回忆起一个细节:

洪都书院?

不就是路霏霏曾经被关进去的那个戒网瘾学校吗?

正在铎鞘思索之时,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杜桥的消息:

我调阅卷宗的时候发现,你们学校三年前曾发生过一起类似的殉情自杀案件。

铎鞘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铎鞘:怎么一回事?

杜桥:当时的案子定性为自杀,我现在透露给你无妨。

杜桥:三年前,一中初中部有一名叫做徐念娣的女生在你们学校的大礼堂自杀了。在她胸口的校服上写着“仔细验尸”四个字。事后勘验发现她的右手五指指腹表皮破损,经过dna的比对,推测那行字是她自杀之前,咬破了手指写上去的。

铎鞘:如果是自杀,为何要多此一举,留下这行字。

杜桥:对,这正是当时最大的疑点所在。除此之外,当时还有其他的很多疑点。但原始的卷宗没有保存在我们分局,我只能就着手头的资料和你简单说说。

杜桥:当时的事情闹得很大。因为这位女生恰恰死在了六月,恰逢中高考之前。当时又是一中的百年校庆,来了不少大人物。在这么个敏感的时期,居然有学生在大礼堂上吊自尽,现场的目击证人如此之多,一下子就捅到了上面。

铎鞘:省里面也来人了?

杜桥:没错,因为徐念娣案发现场的种种可疑的现场,市局的法医组没有办法给这起案子做一个明确的定性,主张自杀和主张他杀的两派各执一词,也各有道理。最后,还是省里面的人给盖棺定论,判定为自杀。

铎鞘:挺有意思的。一个初中生疑似自杀的案件,居然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真是罕见呐。

杜桥:是的。这件事情的后续影响还不小。当年市局有位刚毕业的年轻法医张怜青,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又考了公务员第一名,据说业务能力不错,又会做人。他力主这名学生是被他杀的,没想到最后省里的人如此判定。不知道出於什么原因,在这起事故之后,他辞职了。

这年头,考个公务员过五关斩六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个年轻的法医可以说是前程似锦,难道就为了一起案子辞职了?他不过刚来,就算是案件定性错误,这个责任自然有上面的人来扛,用得着辞职吗?

真是年轻气盛吗?

铎鞘脑子里的念头转过了很多,却只简单回覆杜桥。

铎鞘:哦。

杜桥:他现在转行到省人`民医院当急诊科大夫去了。

铎鞘:那你刚刚提到的殉情案呢?

杜桥:别急,在这名女生死后,她的一名同班男生陈平也死了。是在一个午夜,在去那名女生所在的殡仪馆的路上,落入下水道,溺水身亡了。三天后在江里找到了他的尸体。

铎鞘:是自杀,还是意外,或者他杀?

杜桥:当时判定的是殉情自杀。因为虽然那地方很偏僻,没有路灯,那又是个大雨的夜晚。但是揭开井盖的下水道边有塑料布围成的围栏,还有一盏示警红灯。除非真的是瞎子,不然真的要掉进去还是很困难的。

杜桥:调查两人的社会关系得知,两人表面上维持一般的同学关系,但是老师说曾经有人举报过他们两人早恋。陈平的家长也证实女生曾经来找过男生,两人不仅仅是一般的同学关系。

铎鞘:所以最后的结论是徐念娣自杀,陈平伤心过度,随之殉情自杀了?

杜桥:是的。

铎鞘:有些意思。这周周末我去拜访一下那位曾经的法医吧。

杜桥:我经常忘了你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但是,我说的这些陈年旧事你听听就好,用不着你一个小朋友掺和到这些事情中来。毕竟,你还得高考不是?

铎鞘吐了吐舌头。

铎鞘:知道啦知道啦,我只是好奇吗。保证不耽误课业的。

都赖杜桥,铎鞘晚自习的时候一直都在琢磨这件事情,在一张白纸上涂涂画画,半点心思都没落到练习簿身上。

直到一只银灰色的笔轻轻敲在她的脑门上。

“这位同学,专心学习。”薄刃抱手站在她课桌旁,面色发沈。

铎鞘缩了缩脖子,瞬间怂了。

薄刃比她的动作还快,从她的语文书里抽搐了一张白纸,上面乱七八糟的涂满了各种人物关系和案情的线索。

薄刃的指尖一下子收紧了,将那张纸攥得起了皱,随后将微微颤抖的手缩回衣袖之下。

“你又打算背着我做什么事情啦?”薄刃轻声说。

铎鞘看向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藏着惊涛骇浪,她心虚地低下了头。

刚刚的那张推理图实在太有个人色彩,她不敢想薄刃到底认出了几分。

但是铎鞘穿越之后,这具身体惯有的姿势,用笔的力度丶转折丶轻重等等,都和她过去大不相同,笔记可以说是截然不同。

她的笔记是潦草而锋芒毕露的,龙飞凤舞;而原身的笔记偏向於幼圆体,圆润可爱。

在她的可以模仿之下,她现在的字迹和原来的小铎俏是差不多的。

“没有,杜桥刚刚告诉我的,我本来打算下了晚自习就告诉你的,结果这不是巧了嘛……”铎鞘讪笑道,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而且刚才薄刃的表情不太对劲,铎鞘没细看,却本能地觉得危险。

像是要将她拴在裤腰带上,半步不离;又像是要找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藏匿起来,从此只独属於她的所有者。

……果然这种偏执又认真的人不能得罪,更不能欠账不还,不然把自己这辈子赔进去都不够。

“下晚自习留一会儿,回头见。”薄刃别有深意地瞄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铎鞘擦了擦头上的毛汗,内心忐忑极了:

丫的,难道她认出我来了?

这反应这么平静,到底是认出来了还是没认出来?

约我放学之后见,是特地来收拾我的吗?我可还没满十八岁哎!

对啊,我干嘛怕她,如果被她揭穿了,她又没得证据,我死不认账就行了。

铎鞘重重地叹了口气,晚自习整整三个钟头都是心烦意乱,心不在焉,心事重重。

……要不,还是溜吧。

铎鞘的目光飘来飘去,打算蹭着晚自习还没下课就溜了算了。

说实话,铎鞘本身并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更不畏惧权威人士,哪怕对顶头上司也是不卑不亢。

但是奇怪的是,她真的从心底里有些畏惧薄刃,这种畏惧在两人成为搭档后逐渐减弱,却在穿越之后又达到了顶峰。

大概是因为,自己忽悠对方签了那个交换监护权的破协议,结果挂掉的时候财产没财产,名声没名声,甚至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还累得薄刃给自己仔细验尸。

这家夥平时一副无情又刻薄的样子,可自己知道,她经常为一些夫妻相杀,手足相残的凶案而吃不下饭睡不了觉,是个极有良心的人。

帮自己了结后事,估计一年半载吃不好饭睡不好觉。

所以,自己在薄刃面前那么怂,不是自己怯懦……

是真的负疚良多啊。

负疚归负疚,还是保命要紧。

距离晚自习下课还有十分钟,铎鞘在一群埋头苦读的学生中悄悄擡起了脑袋,拎着她的小书包,轻手轻脚地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踢着脚欢乐地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

坐在前排的薄刃似有所感,眼角的馀光略略扫过后排的那个空位,抿了抿唇。

就在铎鞘像是只出了栏的小猪仔似的,就要冲出学校的大门口时,一只手拽住了她的书包袋子。

铎鞘回头,对着这个在节骨眼上阻拦自己的讨厌鬼龇牙:“你谁啊,别打扰我跑——”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对方只是用右手的食指就勾住了自己的书包带子,像是一个凿在墙壁上的铁钩子似的,牢牢地进试图跑路的自己拖在了原地。

不是薄刃还是谁?

这力量差距,让人只想躺平认`草,根本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念头啊!

“……跑来找你嘛。”铎鞘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

“这好像是出学校的方向?”薄刃眯了眯眼睛。

“哎呀,哎呀,我正好想找你讨论案情,杜桥姐姐今天告诉了我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铎鞘是避重就轻的高手,“正好你那边也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这起案子,并非像我们想象中的那样简单。”薄刃沈吟道。

“三年前……洪都书院……长乐……”铎鞘摸了摸下巴,“从字面意思上来看,写的是三年前在洪都书院发生的一件事情。长乐,听上去却是个祝福语,难道是祝愿幸福长乐么?真是奇了怪了。”

两人边走边说,铎鞘同薄刃交流了一下杜桥给出的信息,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去学校旧的大礼堂去看看。

学校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热闹的时候吵得连狗都嫌弃,可是一旦没有人的时候,那份随着凉风扩散的寂静,就格外摄人心魄。树叶发出鬼祟的轻响,像是什么人在窃窃私语似的。

铎鞘忽然想起一则传言:

据说先学校所在地都是当年的乱葬岗或者万人坑,是极阴之地,需要靠学生们的阳气来镇压。白天么,自然是邪不胜正,但是到了晚上……

铎鞘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有些凉飕飕的。黑猫蹿过道路的响动都能让她下一大跳,一把抱住了薄刃的胳膊。

“你干什么啊。”薄刃语气里的嫌弃都要给溢出来了。

“我怕你冷。”说完之后,铎鞘自己都觉得要尴尬到头掉了。

她真的不是胆小的人,只是想象力过於丰富。

而且,身体对於精神的影响力远超过人的意志力所能控制的范围。如果是以前的铎鞘,当然不会怕区区的夜探咯,但那时她身体素质绝佳,真遇上鬼都能物理超度的那种。

现在,她就是个软软乎乎丶身娇体柔的小姑娘,晒晒太阳会化了,吹吹凉风又得伤寒了,胆子自然小啊。

这玩意不受灵魂控制的呀!

“有我在呢,没事。”薄刃难得没有嘲讽她,反而安慰似的摸了摸她的背脊,“什么魑魅魍魉,都不敢来我这里啰嗦。”

确实。说得不太好听,和法医最接近的职业真不是医生,而是屠夫。

一煞驱百邪,煞气重的人,什么鬼魅妖精的,自然不敢靠近了。

两人走到了曾经的旧大礼堂前。

这栋圆顶的建筑,里面一层是大礼堂,二三层是阶梯状的座位,就是为了开学会丶升学典礼丶文艺汇演等等活动来建造的。

不过现在已经破败不堪,周围满是石砖碎瓦。学校近期是打算拆除这栋楼,改修新的电梯宿舍楼了。学校连年扩招,原来老旧的宿舍楼根本不够住,都改成高层的电梯楼了。

两人不费吹灰之力,就从门口已经变形的栅栏门的缝隙里挤了进去。

一楼空旷的大礼堂里满是蛛网和灰尘,铎鞘脸上发痒,打了好几个喷嚏。

夜晚阴沈空档的环境让人心中发紧,弄出任何声音都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似的,仿佛成了误入迷宫的两只小白鼠,随时会跌入黑暗的陷阱。

她捂住了嘴,将自己的咳嗽声压在嗓子里。

薄刃像是半点没被周围的环境影响,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便装,像是一滴水,自然而然地融入到了环境之中。她的脚步很轻,点在水泥地上,如同一只敏捷的猫,没有声音。

铎鞘环顾整个礼堂。一楼的面积很大,粗粗数过去,座位大约有七八百张,规模不小。算上二三楼的座位,就算是开年级大会都绰绰有馀了。

圆顶建筑采用的是新潮的设计,舞台上方的穹顶是开的玻璃天窗。

在漆黑一片的破败礼堂中,唯有舞台上流淌着灰蒙蒙的月色和星辉。

嗒丶嗒丶嗒。

为了增高,铎鞘穿的是硬质的皮鞋,敲在地面上的声音清晰入耳,一声一声如同踩在人的胸口上。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心跳渐渐加快,手心沁出了潮意。

走到舞台边缘的时候,台上的光骤然间明亮起来,明亮的月光倾泻而下,圈出了一块四五平方米左右的圆形光圈,仿佛是一幕剧开始是,打在主角身上的聚光灯。

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在欢迎她这位迟来的观众。

既是观众,也是主角。

铎鞘的瞳孔微微收缩了,她咽了口唾沫,心脏聒噪的声音之大像是要将这里沈睡神灵与鬼魅一同唤醒。血液奔流呼啸,视觉丶听觉甚至嗅觉的敏锐程度都扩张到了极致,捕捉着任何一点残馀的信息。

她试图点亮手机屏幕,湿滑的手指却碍事不少,尝试了几次才按亮。

00:00

午夜十二点。

在寂静的月光中,她仿佛看到了三年前在这里上吊自尽的徐念娣。

少女的身体软软地垂下,如同一只破布口袋,一只全身上下皆白的破布口袋。

她胸前的那行血字就格外清晰。那行字一笔一划的色泽浓郁,尾端晕开,断断续续的。小姑娘咬破了一个指头,不够,又咬破了另一个,直到小脸上苍白没什么血色,才勉强写完的。

仔细验尸。

为什么会留下这样的遗言?

徐念娣的死,究竟有什么特殊呢?

如果是自杀,她为何自杀?

假如是他杀,凶手的作案动机何在?

铎鞘轻轻踏上舞台的木质地板,腐朽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好在没有塌陷下去。

她缓缓接近了舞台的中央,靠近那片惨白的月光所在之地。

令人窒息的绝望像是山一样向她压来。

绝望丶愤怒丶不甘。

绝望如同缓缓坠入无边的深海,坠向无底的深渊;愤怒却如同骤然爆发的山火,滚烫的岩浆令所到之处尽数化为灰烬。

在如此残酷暴烈的感情之下,她似乎捕捉到了一点缈不可及的希望,一闪而逝,如同错觉。

横扫一切的情感洪流令她的心脏在这一刹那间停止了跳动,眼前发黑,有种失重的眩晕感。恐惧一下子攫住了她的喉头,她甚至嗅到了喉咙间的点点血腥之气。

她的腿脚发软,向后倒退几步,即将摔倒——

一双温热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牢牢支撑住了她。

像是从极高的地方跌落回实地,铎鞘瞬间清醒过来,她大口喘息着,挺直了身体。

“没事吧。”薄刃关切道。

“有你在能有什么事。”铎鞘虚惊一场,又有心情同薄刃调笑了。

“我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薄刃拍了拍铎鞘的肩,“正经点。”

铎鞘笑了起来,正要同薄刃再说笑几句,恍然之间,忽然觉得背上微微一痛,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

像是有凌厉狠绝的目光落到她们的身上。

铎鞘没有转头,只是从眼角的馀光朝那边看去,在大礼堂右边第三排座位的尽头,果然有一道黑影。

虽然都是在漆黑一片的大礼堂,但她们两个靠近光源,是在明,容易被发现;那人的身影几乎完全同黑暗融为了一体。

若不是铎鞘足够敏锐,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许她们都不会发现此时此地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两人挨得很近,几乎是紧紧贴在了一起,都能听得到彼此的心脏的鼓噪之声。

薄刃与铎鞘之间默契非凡,感知到了铎鞘的不对劲。她凝神倾听,真的听到了还有第三个压抑着的呼吸声。

是谁?

这样的深更半夜,会来到早就废弃的大礼堂,三年前命案现场的人,出於单纯好奇和巧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难道是,凶手?!

两个人仿佛有着心电感应一般,同时想到了这茬。

铎鞘在薄刃的手腕上轻轻点了两下,薄刃微微点了点头。

下一瞬间,薄刃径直跳下半米高的舞台,朝着十三排座位的黑影所在之处扑了过去。铎鞘从楼梯转向了大礼堂的二楼。

几乎同时,那条影子动了,朝着礼堂出口的方向跑去。他似乎对这里的环境很是熟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动作。

薄刃不熟悉这边的环境,好几次差点被路上的杂物绊倒。所幸她平衡能力极佳,没受什么伤,但是眼见那道黑影越跑越远。

薄刃手中的寒芒一闪,掷出一把极薄的刀片。只听到一声闷哼,那人似乎中了一刀,不过脚下的步子丝毫没有缓解,眼见就要从门口逃离出去。

铎鞘从二楼的栏杆处翻越而下,抢先一步拦在出口的位置,高喊一声:

“站住!”

铎鞘抢先一步擒住了那人的手腕,却忘了自己这个身体早就不是精於锻炼的警察,而是个小鸡仔似的高中生。

那人顿了片刻,随即将她用力一推。铎鞘像是个沙包一样狠狠地往边上砸去,重重地磕在旁边的木质的椅子背上,疼得她冒出了眼泪花。

那人似乎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摆脱了铎鞘,嘴里溢出声冷笑,随即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孙子。”铎鞘一瘸一拐地从大礼堂里出来,愤愤道。

“需要我扶你吗?”薄刃好心道。

“不需要,你躲开!”铎鞘馀怒未消。

她气得狠了,不仅忘了在薄刃面前装作一个柔弱少女,甚至还不小心给迁怒到了薄刃。

“怎么,这个身体这么弱,没想到?”薄刃挑了挑眉。

“是啊,没想到……”铎鞘倏地住了口,改口道,“没想到这孙子这么凶残的,大半夜的来案发现场,不是侦探就是凶手啊。”

“未必,也可能是好奇捣蛋的学生呢。”薄刃顺着铎鞘的毛撸,藏起了话里的机锋。

“你说,年轻靓丽的美少女干嘛一个个都把自己给饿得和鬼一样啊,男人是有多自卑才喜欢弱不禁风的白幼瘦啊,是怕身强力壮又聪明机敏的女人不好控制么……”铎鞘念念叨叨,在薄刃耳边碎碎念丶碎碎念。

薄刃忽然回身,微微弯了弯腰,张开了胳膊,轻声道:“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啦。”

而且,铎鞘变成小姑娘这个样子,傻乎乎又软乎乎的,真是……

让人别念怯生啊。

原来的铎鞘是个小河豚,神经敏感,浑身上下都是毒素,受到一点刺激,满身的毒刺就给树了起来,随时给胆敢接近的人一点颜色看看。

现在的铎鞘像是个傻傻的河蚌,懒懒地在太阳底下晒着,悠悠吐着小泡泡,露着白花花柔软的小肉肉。

云收雨霁雾散。

铎鞘面上的沮丧一扫而空,她扑过来搂住了薄刃的脖子,抱了抱对方。

“早上我要和你一起去锻炼!”铎鞘拍了拍自己扁平的小胸脯,“怨天尤人不是我的作风!”

“好啊,只是我腿长,你别跟不上就好。”薄刃弯了弯嘴角,薅了把铎鞘的头发,像是在撸一只毛茸茸幼崽油光水滑的毛皮似的,手感绝佳。

“别小瞧人了,姐姐我把你给榨干。”铎鞘和她斗嘴。

“那你来啊。”薄刃眯了眯眼睛,挑了挑眉。

自然而然地,两个人从学校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了,薄刃不可能再回宿舍去,那样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於是顺理成章的,薄刃又到铎鞘家借宿。

“你说,幸亏路霏霏住校了,不然看见咱俩天天住在一起,不知道会想些什么。”铎鞘一边开门,一边和薄刃吐槽。

“我无家可归,你收留了我。”薄刃面不改色。

“哇,年级第一的学神光临寒舍,真是令敝处蓬荜生辉啊。”铎鞘笑道,“只是不知道住宿费什么时候能结一下?”

“只可惜在下除了这具皮囊之外,实在是身无长物。”薄刃眉眼含笑,轻轻将铎鞘抵在玄关处,“那只能卖`身肉`偿了。”

两个人靠得几近,薄刃的额发垂落下来,发尾轻触到铎鞘的脸颊,酥酥痒痒的。铎鞘想起五月的异木棉柔雪般的絮子飘落水面,荡开一池碧玉色的春波。玄关处暖黄色的光线倾泻而下,薄刃沈黑的眼瞳里似乎闪动着暧昧的光泽,撩人心弦。

铎鞘的面色倏地红了。

这丶这,这气氛太奇怪了趴。

铎鞘再一次感到她们铁得不能再铁的搭档情,在缓缓地变味啊。

“我去收拾房间了。”铎鞘低着头,像是逃一般地跑走了。

薄刃望着铎鞘的匆匆离去的背影,面上的笑意缓缓褪去。她的眼中有寒芒一闪而过,若有所思。

我亲爱的老朋友,铎鞘啊。

务必要藏好你的马脚,别让我抓到任何把柄。

否则——

上一世的债,可就落到你的头上了。

我亲爱的朋友,你打算怎么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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