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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怔了数秒,那双娇媚妖娆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泪花。
她捂住了自己的脸,就在薄刃以为她要尖叫或者哭泣的时候,那女人捂住自己的小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飙了出来。
“哈哈哈哈你居然真的喜欢她……”女人擡起头来,红着脸,眼睛里含着一汪泪,“小铎这么聪明的人,这么简单的事情却没有看出来。她只当你是默契无间的搭档和并肩作战的队友。”
薄刃攥住她领口的手松开了。她楞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女人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备好的手帕,又喷了个退红消肿的喷雾,擦了擦自己的脸。她掏出盒女士软烟,挟在嫩白的两指之间,吞云吐雾起来。
薄刃嫌恶地皱了皱眉,但到底没说什么。
“你放心。”女人娴熟地吐出个烟圈,大学生清纯的气质荡然无存,浸在骨子里的风尘味儿又冒了出来,“你没有得到的东西,我照样没有得到。铎鞘只当我是个一心上进,却误落风尘的小姐姐。她也只是尽心尽力地鼓励我,帮我考上大学而已。”
“我和她之间。”女人抿了抿唇,“比你和她之间还要清白。”
“胡说八道。”薄刃的面色阴沈得像是要拧出水来,耳朵尖却悄悄地红了。
“得了吧。”女人没什么形象地在墓碑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全然是不顾自己穿着的是一条真丝的白色长裙。雪白的裙摆就那么拖在地上,仿佛是一块没得什么用的破抹布。
抱着骨灰盒的薄刃盯了她几秒,居然也坐了下来。
“我要是处在你的位置上,我和铎鞘的孩子都生了好几窝了。”女人吐了口烟圈,细细密密的雨浇在两人身上。她很会打扮,咋一看上去就是个年轻漂亮丶不谙世事的大学生,可是薄刃却能看见她眼尾细密的皱纹。疲惫而沧桑。
或许是雨落到身上有点冷,薄刃心里忽然起了点莫名的哀悯,兔死狐悲似的。
“白日做梦呢你。”薄刃烦躁起来,将那点怜悯压了下去。
女人瞥了她一眼,自顾自地说:“铎鞘这个人呢,别看表面上阳光活泼的,其实在感情上一点都不主动,就需要一个人来破开她的心防。可塑性又那么好,谁对她真心实意的好,不管那人是谁,是什么出身,她照样跟着那个人跑的。”
薄刃动了动唇,像是要喷出什么刻薄的话语。但出了口,却变成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我和铎鞘之间要真有什么,那么她的家属早就是我而不是你了。”仿佛叹息是会传染似的,女人跟着深深叹了口气,“我刚刚说那些话无非就是试探你而已。你要真只把她当成是同事,我和她就算孩子都搞出来几个,你也没得理由打我那一耳光。你管你同事的私事做什么?”
“我是看不惯她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废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像是骤然之间被捅破了一层窗户纸,雪亮的天光照进那些隐晦难言的心思,薄刃惊慌失措起来,她本能地辩解道。
“你得了吧你。”女人不懈道,“你以为我不想生米煮成熟饭,拿下铎鞘的心啊。就是没想到早就有人捷足先登,把她的心给占满了,全部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如果她喜欢我她为什么从来都没和我说过?你拿着个锤子别以为世界上的都是钉子,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用你们风月场上的那一套来解释的。除了情情爱爱,还有很多很多东西,每个人都背负着很多东西,这些都容不下一段稀里糊涂的感情。”薄刃激动起来。
“你就自欺欺人吧。”女人说。
“对,你说的对。”难言的疲惫一下子涌了上来,薄刃的声音沙哑起来,她忽然升起了破罐子破摔的勇气,“夏虫不可以语冰,你以为她找我结婚就是喜欢我么,她是想让我给她处理后事,她想让我给她报仇,这件事情只能我来做,只因为我会验尸但也只会验尸!”
“她逼我,给她验尸啊。”薄刃面无表情,眼睛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成了一滩淤泥。她庆幸现在下着雨,总算不用在情敌面前露出自己最狼狈的一面。
可或许哪有什么情敌,无非是两只灼死在幻象里的飞蛾罢了。
“她没有心啊。”额发贴在薄刃的面上,显得她的面色苍白如纸,她又重覆了一遍,“我们喜欢的人,她没有心啊。”
女人猛地吸了口烟,大声地咳嗽起来,断断续续道:“戒烟好久了,总算是不用在她面前装了。”
“如果你还能再遇见她的话。”女人的声音是淬着剧毒的蛊惑,恍如伊甸园里引诱夏娃吃下苹果的毒蛇,“管她有心无心,把她困在身边就完了。让她满脑子都是你,再也没有机会扔下你先跑了。”
“再说了,如果她真能有那么一点点心,那都是留给你的。”女人撂下那么一番话,踩着小碎步,消失在了茫茫的烟雨之中。
可是还能有什么以后?
怀里的檀木盒子硌着薄刃的胸口,将那里的皮肤蹭得青红一片。薄刃仿佛和个木偶一样,呆呆的没点生气,反而将那个盒子抱得更紧了。
紧得仿佛那盒子是她的一团骨肉似的。
从那天得知铎鞘的死讯,再到验尸,后来又办了铎鞘的葬礼,薄刃已经有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了。
脑子里装了太多的事情,一阵阵钝钝的痛。周围的世界没什么真实感似的,像是一个阴暗低沈的梦境,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
薄刃没觉得感觉到悲伤或者心痛之类的强烈感情,好像铎鞘的死已经将她的感情全部都耗尽了,她只能用一张麻木的脸去面对接下来荒芜惨淡的人生。
胸口的心跳声都那么不真实,像是一个濒临崩溃的发条似的,不知道哪一天就停摆了。
薄刃休假了半个月,继续回来工作,一切如常。
周围的同事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毕竟,这个世界上爱别离丶老病死是免不了的。而活着的人却是要向前走的。至於薄刃,她在铎鞘的葬礼上都没有哭泣,仿佛那种面无表情的面具已经和她的脸融为了一体。
人们大概认为她是个尽职尽责,却又极其冷淡凉薄的人啊
就连薄刃自己也要这么认为了。
在铎鞘死后大半年里,她的睡眠也慢慢正常起来,又有了新的搭档和助理。
生活死去了旧的部分,生长了新的枝丫,在漫长的时光里循环往前。
直到某天夜里,薄刃半夜醒来,摸着黑去了趟洗手间。她的夜视力极好,又是在熟悉的家中,无需开灯就能完成,不用担心撞到什么家具之类的。
冰凉的水流过了她的指尖,她忽然想起铎鞘有次在她家借住,自己半夜起来惊醒了警觉的她。
就在她摸黑洗手的时候,铎鞘点亮了手机的屏幕,打着哈欠道:
“薄法医,小心呐,记得开灯。别撞到墙上啦。”
铎鞘怕骤然亮起的光线刺痛她的眼睛,只是把手机屏幕调到最暗,堪堪能照亮。手机屏幕是一只胖的像球的琥珀布丁仓鼠。因此,整个手机的光是暖橙色的,映出了铎鞘一张半梦半醒的脸。
薄刃当时只觉得好笑,在自己的家中还能磕到撞到么,某人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薄刃擦干了手,关上洗手间的门,怔怔地站了一会儿。
她捂住了自己的脸,骤然之间,滚烫的泪水从她的指缝里倾巢而出,如同一场盛夏酝酿了许久的暴雨。那绝望的哀泣在静夜里听来,宛如一只受伤的幼兽发出的垂死哀鸣。
薄刃恍然之间意识到,再也没有人会提醒自己,半夜起来记得开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