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不远处，传来厨娘隐约的咯咯笑声，紧随着，是她紧密的脚步声。

厨房，并非畅聊过去的好地方，韩嘉荣问裴宁要了个联系方式，说自己等下会发个地址，让裴宁忙完之后找他。

裴宁看了眼时间，同意了。

他早上有好几场戏，再在这里浪费时间的话，回头去迟了就得挨骂了。

裴宁让老王放他到了酒店，他上楼取了剧本，不紧不慢地穿过酒店小花园，往剧组搭建的片场大棚走去。

是难得的好天气，风带着清新的花草香飘入鼻中，让人心旷神怡。

更令他脚步松快的，是刚才韩嘉荣的话。

下午，他就能知道遗失的记忆里，自己和祁钧寒之间发生过些什么了。也不是他不想去问祁钧寒，他只是不想让祁钧寒去回忆以及描述那些消沈的过往。

可他不问，那些疑惑像是无数悬浮在空气中的气泡，总勾着他去看去想。

总算有了这样的机会，裴宁无比期待。

虽与韩嘉荣相识才两日，交情很浅，裴宁莫名很信任对方。

大概是因为韩嘉荣最后说“不开心”的时候，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坦率吧。

裴宁算得上可怜，父母早亡，好不容易长大了，拉扯着他的爷爷又过世了。但与他相比，韩嘉荣也没有多幸运。

那种在压抑的环境里长大，看似拥有了一切，但都不能自己掌控的人生，并没有比他好多少。

在某种概念的可怜上，他和韩嘉荣也算是不分伯仲啦。

裴宁走到片场门口的时候，苏时南脸色极差地捏着电话从里头走出来。

他专注接着电话，并非发现从侧面而来的裴宁，只揪着一双浓眉，压着声音快速和对面说着什么。

苏时南说什么，裴宁自然毫无兴趣。

但苏时南似乎和对面沟通很不利，声音越来越大，直接传入了他的耳中。

“你想都别想！”

电话那头的人应该是提了什么特别无理的要求，他气到几乎咆哮，“别逼老子搞你们夫妻两！”

裴宁不想再听他说话，加快步子走了进去。

今天早上的这几场戏，都是他和苏时南的，主要拍摄一段两人为了女主的争执戏，有不少需要裴宁跑动的戏份。

随着太阳的升高，外面的温度也越来越高。

几场ng下来，裴宁跑得后背全是汗。幸好服装组考虑到ng，给他准备的服装颜色比较深，不会留下汗渍。

但这么反覆跑也不是办法。

裴宁的体质在男生中算是弱鸡那一类，虽然很努力在进行锻炼，但根基不行，短时间的锻炼很难出成果。

苏时南又一次ng后，左为名比裴宁更早地喊了他的名字，脸色凝重问道：“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苏时南眼神闪烁：“对不起，我状态有点不大好。”

左为名脾气一直都算不得好：“我们这么一帮子人，在太阳下陪着你，你就给我一句状态不好？我看你不是状态不好，你他妈是故意刁难我们！”

骂完之后，他让大家休息五分钟找找状态，自己也去了一旁树荫下喝水。

裴宁接过江橙递过来的水。

连着喝了小半瓶后，发干的喉咙才舒服了一些。

“裴宁，我看那苏时南就是故意ng恶心你！”两人站在单独的小树下，距离其他人有一些距离，吐槽抗议也不怕被听到。

裴宁倒没觉得苏时南是故意的。

他和苏时南已经拍了不少对手戏了，对方虽然人品不行，对待工作倒是态度太可以。

而且故意ng很容易被经验丰富的导演察觉，害人不利己。

裴宁觉得苏时南今天特别心不在焉。

至於为什么心不在焉，他不知晓，不过莫名觉得，有可能与刚才那通电话有关。

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很快到了。

再拍摄，苏时南的状态依旧很差。

太阳越来越大，裴宁不光跑得汗流浃背，脸上的妆都快挂不住了。

左为名的耐心也到了极限，大叫着喊了一声卡之后，双手叉腰大声斥责苏时南：“你还想不想拍了？不想拍就别浪费我和裴宁的时间！”

之前他的责骂，苏时南都没太大反应，这会儿的“裴宁”二字，却激发了他的反抗欲：“在你眼里，我这个男主角，什么都比不上他一个无关紧要的男配，是不是？”

这对於裴宁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

他今天一早上，反覆配合苏时南，就想着快点结束拍摄，然后去和韩嘉荣见面。

结果，他的百般忍耐，竟还遭来这样的指责。

作为和他对戏的人，裴宁最清楚他的状态，直接点明道：“我是不是无关紧要这事也轮不上你来评判，只是苏老师，个人情绪不要带到拍摄里是一个演员最基本的素质。”

苏时南脸色更沈了。

苏时南这个情况，原定的计划自然实施不下去了。

左为名决定转道去拍摄今日的planb。planb里没有裴宁要拍摄的部分，回休息室里换了衣服后，他提着包包准备回酒店去冲个澡。

走到门口的时候，苏时南叫住了他。

如果刚才拍摄现场他的脸色算是很难看的话，这会儿大概可以称之为面黑如锅底了。

也不知道左为名和他说了些什么，他竟开口让裴宁和他对戏。

裴宁才不鸟他。

他今日有自己的计划，再者，除了必须的拍摄之外，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对着这张讨人嫌的脸。”

“你可以对墙，对镜子，对助理，对表演老师，什么都可以。我不过是一个失了忆，无关紧要的男配。”

裴宁说着勾了勾唇：“我可配不上你啊苏老师。”

说完，利索转身走出片场。

“爽啊！”跟在一旁的江橙畅快道，“平日里总是听他埋汰你，总算有一回咱们可以反驳回去了！”

小胖子快活到不行，走路都蹦蹦跳跳的，裴宁本想吐槽他几句，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裴宁低下头，韩嘉荣把地点给他发过来了。

看着那个略显熟悉的地址名，裴宁心头莫名快跳了好几下。

裴宁仰头看着前方医院大楼上贴着的红色名字。

这地方，他再熟悉不过，是之前爷爷进行治疗的医院。

他前几天才刚刚来过。

刚上大学的那一段时间里，裴宁不少课后时光，都是在这里渡过的。

当然，更多在奔波在各种拍摄打工场地，拼命维持住爷爷治疗的基本开销。

在那段时间里，这里算得上是他第二个“家”了。

韩嘉荣为什么会约他来这里？

裴宁有些不解。

下午的医院总是安静一些，偌大的病房大楼底层常年晒不到太阳，走进去是扑面而来的阴冷空气。

裴宁看着韩嘉荣递过来的平板，诧异道：“这是——”

韩嘉荣指纹解锁平板：“我想给你看的东西。”

裴宁垂眸，看向屏幕上展示出来的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两人蹲在花坛边的照片。

身形瘦削的青年手里握着一根小树枝，看样子是在那捣弄泥巴。鉴於裴宁对自己的了解，他应该不是在玩泥巴，而是看到了花坛里的蚂蚁，在翻弄。

身旁，身着西装的男人只露出一半侧脸，低头看着他。

“这是祁钧寒。”他笃定地说。

韩嘉荣诧异道：“就这么小半张脸，你也看得出来？”

照片是偷拍的，清晰度一般。

再加上男人露出的脸的部分很小，确实不好认。

裴宁却特别肯定，这人一定是祁钧寒。

开始的时候，他觉得以前的白云廷和祁钧寒很像，甚至还误会过祁钧寒书房里的那张照片，以为上头的人是祁钧寒。

随着对其了解的加深，和更多的相处后，他越来越清楚这两个人除了某些轮廓上的相似之外，五官细节处完全不同。

而且祁钧寒喉结上那颗小痣分外惹眼，领带也系不住，大部分照片，他不看脸，只看一下脖子，就能把人给认出来。

最重要的一点，白云廷绝对不可能陪他看什么蚂蚁。

那家夥就算求他的时候，姿态都很高，应该会很嫌弃这些生物链底层，看起来脆弱的小东西。

“这是三年前，我第一次偷偷跟他回国，跟随他来医院里拍下来的。你蹲在那玩了很久的泥土，好几次黑色的泥土弄到了他脚上，他却丝毫没有其他厌烦的反应，一直这么认真地看着你，和你聊天说话。”

“我大概就是那个瞬间，意识到他可能是喜欢你的。我和他从小相识，祁钧寒这个人看起来不算特别冷淡，但骨子里留着他们祁家的血，并不是那种好相处的人，而且很厌烦别人浪费他的时间。但这么一个不喜欢浪费时间的人，陪着你在这里玩泥巴消磨了整整三个小时。”

裴宁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去说些什么。

最后，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屏幕。

照片跳到了下面一张。

依旧是那个场景，不过这一回，是正对着他。

裴宁看到照片上的自己正在微笑。

那是他发自内心微笑的样子，虽不知当时说了些什么，但应该是很高兴能和祁钧寒聊天说话的。

回想起之前江橙说过的，他很讨厌祁钧寒的话，裴宁陷入了不解中。

他和祁钧寒有这么和谐的开端，自己后面，为什么又讨厌他了呢？

韩嘉荣继续说话，打断了裴宁的思绪。

“就是从那时起，他对这件事上了心，每一次知道祁钧寒回国，他都会专门找人跟着他。然后，也就有了这些照片。万幸，这些照片最终还是有用武之地，我这些年的心思也算没白费。”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略带尴尬的笑，“大家都说什么好心做坏事，我这种，大概算是坏心做好事？”

裴宁用力抿着唇。

他没说话，只是用微颤的指尖，点击着平板。

照片不停变换着，一张又一张，不同的场景，不同的季节，永远相同的两个主人公。

原来祁钧寒竟默默陪伴过他那么多次……

icu门口，手术室门外，医院的水池旁，大楼的盥洗室……

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有男人修长挺拔的身影。

“这几年阿姨身体一直都不大好，所以他回国的次数不算多。但是每一次回来，他必定会去找你。我甚至觉得，他回国其实是为了去见你。”

“所以后面，他一提出拒婚，我立刻同意了。虽然只是联姻，但我也不想要这么一个心里眼里全是别人的丈夫……”

韩嘉荣缓缓叙说着，裴宁却觉得那声音越来越远。

又酸又涩的情绪从身体不同位置翻涌而起，眼眶，鼻腔，喉咙，胸膛……

他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堪堪将那些快要将他吞没的情绪压制下去。

裴宁擡起头，又问了一遍早上的那个问题。

“那白云廷呢，你为什么觉得他对我只是逢场作戏？”

这个问题对於韩嘉荣来说似乎很简单，他请送道：“很简单啊，跟踪的那个人我是包年的，祁钧寒不回来的时候我就让他有空跟跟你。然后……发现，你们两个私底下接触虽然挺多，但白云廷几乎不会陪你去医院。”

韩嘉荣眼里渐渐露出不屑来：“中间有两次，你爷爷病危，你成夜守在医院里，他却从来没有出现过。试问，如果一个男人真的喜欢你，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独自面对那些？”

裴宁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不管祁钧寒被自己拒绝多少次，都依旧坚持着要在他身边。

他心疼自己，不舍自己，哪怕被厌烦，被误解，也想留在自己身边。

哪怕这份感情永远得不到回应，他也依旧要这么做。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

眼眶里勉强凝住的酸意终於不受控的，一点一点滴落在暗掉的平板屏幕上，绽出一朵又一朵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