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命运天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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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很普通的一天,国内入秋,澳洲正值春末夏初,雨水也渐渐多了起来。
季回早有准备,出门前往包里塞了把雨伞,到家时只湿了一点裤脚。
苏润清为他租下的是学校附近的社会房源,独栋公寓,四周绿化,虽然面积不大,但仍旧比他在国内住的舒服很多。
卧室里的小露台是点睛之笔,他用塑料瓶做了个鸟食盒,挂在露台的栏杆上,里面放了小麦,每天早上,会有各种各样的鸟在这儿停驻一段时间。
季回将雨伞收起,头朝下立在门边,要开锁时才发现门上的划痕。
从门把手延伸出来笔直的一道,在银白色的门板上十分扎眼。
他上手擦了擦,擦不掉,且能摸到明显的凹陷。
季回不知道这道痕迹代表着什么,他反而在担心会不会为此付出维修费。
他开了门。
走之前明明关掉的客厅灯现在正亮着,沙发上坐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季回在玄关楞了几秒,他走过去,不敢置信问:“你怎么进来的?”
那个小他两岁的弟弟慢悠悠往后一躺,从裤兜里掏出一枚钥匙,在季回跟前甩来甩去,用不太熟练的中文回答:“当然是用这个。”
租房时的备用钥匙,苏润清那里也有一把。
未经允许就私自闯入住宅,已经远超小打小闹的范畴,季回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他往门口一指,语气生硬道:“请你从我家里出去,否则我会报警。”
“报警?”
对方嗤笑一声,鞋底就这么直接踩在季回刚买的抱枕上,留下两个黑漆漆的脚印。
“租下这里的是我妈,我为什么不能来?你付钱了吗?”
“我会支付房租,但请你先出去。”
季回想把人拉起来,这时卧室中突然发出一阵响动,紧接着,一个高大的白人alpha从卧室中走了出来。
扑面而来的,还有浓重的信息素。
气味覆杂,季回无法分辨,也来不及反应,过量的压制性信息素迅速将他逼入发情期。
他后知后觉看向沙发,另一个omega早已躲去门外,朝他摆摆手,做了个鬼脸,“have fun。(玩得开心)”
燥热由腺体向四肢扩散,季回很快瘫坐在地上,他软着手去摸自己的书包,却被握住手腕拽进卧室,丢在那张靠近露台的床上。
“滚……”季回往后踹了一脚,只踹到空气。
他想逃离这里,可根本无济於事,在alpha的强压下,只能被迫陷入omega天性的囹圄中。
最后的意识,是那个金发碧眼的白人压过来……
“轰隆!”
雷声紧贴耳边,季回挣扎着醒来,房间里只剩他一个,外面似乎有人说话。
“……honey,someone is looking for you,honey?(宝贝,有人找你,宝贝?)”
季回动了动干裂的唇,因发情期的高热而痛苦呻吟。
另一个人的声音他没听清,他往自己后颈摸了一把,未被标记的腺体高高凸起,涨得发疼。
又一轮燥热上涌,视线开始模糊,他迷迷糊糊看向露台,窗子没关,白色闪电像指引他逃生的信号,一次次在眼前亮起。
要逃……
季回翻身,从床沿慢慢滑到地上。
要逃。
他站起来,恍恍惚惚朝露台走去。
“what are you doing?(你在干什么?)”
身后,惊诧的声音淹没在紧密的雨声中。
季回松了手。
“轰隆!”
那道沈闷的响声在惊雷面前不值一提,无人听见,也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鸟食盒摔落在季回身边,小麦散了一地。
季回仰面躺在树丛中,因身体的剧痛而大口喘息,雨水如注般灌入嘴中。
他想站起来,可双腿就像消失了一样,无法掌控。
他强撑着坐起身,在黑夜中摸索着,最后发出细弱绝望的哭声。
alpha很快找来,将季回拖出树丛,像丢垃圾一样丢在路边的泥潭里。
冰凉刺骨的雨水几乎要把季回淹没,而他身边,两个始作俑者正在争吵。
“nowwhat?(现在怎么办)”
“take him to tenlond。(送去塔伦登市)”
“no。”omega已经吓傻了,褐色卷发紧贴着头皮,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他小声拒绝:“we can't。(我们不能这样)”
他只是想教训一下那个亚洲人,没想过会出这样的意外。
如果让他妈妈知道了,一定会打死他的。
“we can't。”他又说了一遍,掏出手机就要叫救护车。
“啪!”
手机被打落到不知哪里,alpha用力掐住omega的脖子,恐吓道:“you丶go丶too?(你也想去塔伦登吗)”
omega拼命挣开,连连后退几步,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他实在太害怕了,他不想去塔伦登,也不想被送进监狱。
最后,他深深看了季回一眼,转身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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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时间:10.23,立案时间:10.28,结案时间:11.17。】
景樾楞楞看着那一行数字。
突然,他擡头看向陈意佩,声音还算正常:“对不起,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好。”意佩起身离开,轻轻带上会议室的门。
她爬上天台,背着寒风点起一支烟,然后往墙上一靠,轻一口重一口把烟抽完。
她并不知道景樾曾来找过季回,站在季回的角度,她其实是有些怨恨这个alpha的。
想事的时候不能没有烟,陈意佩又点起一根,眯着双眼往远处看去,夜色中有几点橘光正在往这边飞来。
几分钟后,直升机在楼顶降落,伤痕累累的omega被擡上担架,连夜送去麦田合作的医院医治。
抽完第二根,陈意佩把烟头丢进矿泉水瓶中,裹紧外套往下走。
刚到一楼,监控室的同事将她拦下,疑神疑鬼问:“意佩,会议室那个人,他……他不会有什么精神疾病吧?”
陈意佩问:“为什么这么说?”
同事小声吐槽:“刚才他发着呆,突然扇了自己好几巴掌。”
陈意佩一怔。
“我都怕他把会议室的桌子拍烂了,那可是玻璃的,本来就不结实。”
“不会的。”陈意佩笑笑,“他打完自己就不会打桌子了,别担心,我去看看他。”
在麦田做志愿者,心理学是必修课,例如,如何通过表情和行为判断心理状态。
陈意佩扫了眼景樾通红的侧脸和眼眶,将本来要说的话憋回去,坐回座位。
景樾的指尖落在“10.28”上,问:“28号立案,他在塔伦登市待了五天,是吗?”
“嗯,28号上午,我们的线人打来电话,说在塔伦登市发现了需要救助的omega,当天晚上,季回就被救了出来。”
景樾往后翻。
【被救助者情绪激动,拒绝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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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那五天发生了什么。
季回被救出来时,并不相信这些自称志愿者的人,面对询问,他只摇头,不给任何反应。
最后还是意佩把人都赶出去,自己留下来,跟季回慢慢解释。
“麦田是一家专门救助omega的公益组织,虽然我刚来没多久,但也见过很多被救助后恢覆正常生活的omega,你看。”
她给季回看手机里的照片,一一介绍。
“所以你不要怕,我们先去检查一下身体,如果有残留的——”
“不用。”
季回倔强地看去,“不用检查,我没有被强奸。”
五年前陈意佩的心理学还没有修得那么好,她无法从季回的表情和行为中看出真相。
她想了想,说:“那立案的话,就不会以强——”
“我说了,我没有被强奸。”季回再次打断陈意佩的话,“他们想把我卖给别人,所以我就把腺体划烂了。”
他的样子十分可怖,头发被污血粘成脏兮兮的一团,缠裹住后颈的是从衣服上撕下的布条,也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颜色。
“没有腺体,就不会受信息素影响。”他平静地像在陈述别人的故事,“就不会被alpha压制,不会被迫进入发情期。”
他有自保的能力,也有自毁的能力,不管哪个都可以帮他解脱。
陈意佩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正在加速,季回带给她的震撼,那往后每一次执行救助任务时都会想起。
“好。”她妥协,“但你的伤总要检查一下,我可以带你去麦田的合作医院,那里很安全。”
季回完全放下防备,三分靠大家的努力,另七分都要靠陈意佩温婉的长婻沨相。
她长得不像坏人,季回只愿意跟她交流。
但命运的天平再次倾斜。
季回的检查结果很不乐观,断腿拖了太久,已经出现感染,必须要立刻截肢,否则会危及性命。
听到这个消息时,季回再难保持平静,他终於表现出一些脆弱,抱着陈意佩哭了很久。
截肢手术不久后,季回进行了腺体缝合。
这是这些天来唯一一个好消息,虽然后颈被划得血肉模糊,错过最佳治疗时机,但腺体组织还算完整,有很大概率可以恢覆正常。
季回似乎并不关心腺体如何,他每天都在术后痛苦中度过,大量麻药和镇痛剂让他变得不耐受,脱离这些就只能生生忍着。
痛到意识不清时,他满身冷汗趴在床上,嘴里一会儿喊着“景师兄”,一会儿喊着“妈妈”。
从幻觉中醒来,才发现最重要的两个人都没在身旁。
他大概知道苏润清在做什么,在为她另一个儿子焦头烂额。
“医生说腺体可能会留疤,但是没关系,以后可以做祛疤手术嘛。”陈意佩给季回带了洗好的水果,每一个上都插了牙签,方便拿取。
季回声音疲惫,“谢谢你,意佩,但医生说腺体无法做祛疤手术。”
陈意佩立马换了个说法:“那就做皮肤再生,我明天就去帮你问问,我有个朋友大面积烧伤,做的皮肤再生,后来见他完全看不出他受过伤,你放心。”
“意佩。”
“在。”意佩立马蹲到床头,“怎么了?想吃哪个,我给你拿。”
“意佩,案件怎么样了?”
那天是11月12号,距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了20天。
而苏润清一直没有出现。
季回又问:“你有没有见过……我妈妈?”
提起苏润清,意佩眼中露出厌恶,她轻轻摇头,“没有。”
“季回,她不是你妈妈。”
11月16号,苏润清终於露面。
她摘去墨镜,眼睛在日夜不休的哭泣中肿成一条缝。
她看向陈意佩,带着施压的意思,“你好,我想跟季回单独说几句话,请你回避一下。”
陈意佩笑着迎上去,道:“苏女士,您作为凶手的亲属,有一定的危险性,而我作为季回的救助人,有义务在这里保护他,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吧。”
苏润清走到床尾,眼神疲惫看着季回,“季回,汤姆是你弟弟,不要追究了好不好?”
角落里,陈意佩狠狠翻了个白眼,“苏女士,我不得不打断您一下,就算季回不追究,警方也不会放过您儿子的,您是在无视omega保护法吗?”
“不会的,不会的。”苏润清握住床尾栏杆,身子急切地朝季回那边倾去,“我打听过了,汤姆还小,他还未成年,季回,只要你出具一个谅解书,他就没事了。”
季回体会到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难过。
如果苏润清没有出现就好了,他就可以继续自己的人生,可偏偏出现了,又离开了。
“季回,妈妈求你,不要追究了好不好?”
她第一次在季回面前以妈妈自称,却是为了将这个孩子推去地狱。
“那我呢?”季回将被子掀开,给苏润清看他一直不愿在人前露出的残肢。
他低着头,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滴落在手背。
“我这辈子都没有腿了,妈妈,那我呢?”
季回第一次叫苏润清妈妈,他站在地狱边缘,伸着手,希望眼前这个女人能拉他一把。
但再一次落空。
“季回,妈妈答应你,只要你愿意签谅解书,我会帮你做残肢再生手术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苏润清突然冲到床边,死死扯住季回的胳膊,“季回,妈妈求你了!”
陈意佩立刻将苏润清推去一边,她把麦田的制服一脱,完全以朋友的身份挡在季回跟前,“季回不签,你走吧。”
季回看着苏润清,连哭都没有声音。
苏润清扶着床尾,渐渐滑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突然,她用充满恨意的眼神盯着季回,歇斯底里喊道:“你跟你那个爹一样的德行!他毁了我的前半生!你毁了我的后半生!你们是恶鬼!是恶鬼!”
“你以为我想给你当妈吗?是他强奸了我!”
季回被苏润清的话吓到不知所措,呆楞在那里。
“明明我才是受害者,可所有人都用贞洁和孩子绑架我,就连我的父母都不例外,他们说孩子是无辜的,把我嫁给那个强奸犯,只为了保全那可怜的颜面。”
“我日日夜夜面对加害者的脸,日日夜夜无法入睡,终於熬到你出生,可他们又说,我走了就会毁了孩子一辈子,他们有没有想过,我不走,毁的就是我的一辈子!”
“我以为终於离开了那个噩梦,终於可以过我自己的生活,季回,你就像那个阴魂不散的强奸犯一样,天涯海角都要追着我,都要毁了我的家,是吗?”
她从地上爬起来,慢慢收拾好裙角,戴好墨镜,又恢覆了往日的光鲜亮丽。
“季回,我真后悔当年把你生下来……你如愿了。”
苏润清走后,季回望着她离开的门口,半晌才转过头来,抖着嘴唇向意佩求助,“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慌慌张张抓着意佩的手,无措,恐慌。
“意佩,我不知道。”
他怎么会是强奸犯的孩子。
他的父亲每天晚上都会拿着那张照片,告诉他,是他的母亲不要他们了。
他以为的抛弃,怎么会变成这样?
“没事的没事的。”陈意佩拥抱季回,不停安慰,“季回,你什么都不知道,再说了,这个故事说不定是她编出来骗你的,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好好休息,好不好?”
季回一夜没睡,11月17号早晨,他给陈意佩打了个电话,“意佩,我想——”
陈意佩把他的话按回去,“季回,不能签谅解书。”
电话里开始长久的沈默。
“季回,不能签谅解书。”陈意佩又说了一遍,“不可以让坏人逍遥法外。”
当天下午,案件结清。
自那之后,季回再也没有见过苏润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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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停在结案这天,景樾迟迟不愿翻页。
“那天我去找过他。”他突然说,“但我……”
但他没有坚持一定要见到季回,因为他总放不下自己那点可怜的面子和骄傲。
那天有多体面,现在就有多狼狈。
【作者有话说】
景樾去找季回在36章《落荒而逃》
今天粗长!(作者从跪着的姿势站了起来)
关於塔伦登市的内容有点黑暗,编编说最好不要写,所以略过了,坏人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