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腐烂公寓（4）

青年的情况看上去凄惨异常, 任谁看到他，都免不了兔死狐悲, 激起一阵同情怜悯之心。

但有的人属实没有心。

沈秋靡看清青年的样貌，继而蹲下身来，细细打量了一番他的处境，伸出绿白的手指戳他的脸颊。

没动静。

又戳了几下。

青年的眼睫毛闪了闪，好半天才睁开一条缝隙。

他胸口起伏，闷闷地咳嗽几声, 呼吸声尤为沈重迟缓。

见状，沈秋靡在商城翻了翻，挥手打散系统光幕，一颗糖果出现在她的手心。

“张嘴。”她没在意那些粘稠的水液, 垫起青年的后脑勺，命令道。

青年茫然了几瞬, 擡眸看了看沈秋靡, 他的眼神涣散没有聚焦, 但还是配合地隙开抿紧的嘴唇。

好乖。

沈秋靡联想到了她家以前养的那只生病兔子。

“商城特卖20积分体力糖果, 记得还钱, 小尹同学。”她说。

甜味渐渐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兔子有了力气, 一下子扒拉住沈秋靡的衣袖：

“别…别救我……”

“快走……”

沈秋靡压低声音：“这里有什么？”

“仓库里有怪物……你快走, 别被发现, 抓紧时间卖到一百单还能完成任务……”尹歆然的声音十分虚弱，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沈秋靡选择相信自己的天赋：“现在是安全的。”

她顿了顿，说出来的话带着自己的一贯作风：“而且你有用, 死了不划算。”

直播间：

【姐您真的很会说话，不愧是我看中的姐】

【明摆着把队友当工具人了, 他都不生气？】

【菜鸡有人救就偷着乐吧】

【要不是对面主播认识沈姐，他在新人本就跪了好吧？】

【菜就早点认命，早点喂副本，给新人腾位置】

尹歆然闻言楞了楞，本想笑一笑，结果嘴角一扯，气声卡在嗓子眼，又咳了几下。

是个好消息。

他想。

至少现在可以确定面前的人确实是他的队长，不是鬼怪的伪装，也不是他死前的回光返照。

也幸好，他的天赋在她眼里还算有用。

“……谢谢…”

不管她怎么想，至少她在他希望破灭时找到了他，并且愿意救他，他很感激。

这样想着，忽然视线中沈秋靡的表情一变，语气添了分凝重：“现在站得起来吗？”

尹歆然双手撑着地板，艰难地把自己从粘液堆里拔出来：“还，还行。”

他倒在这里纯粹是因为腐化过重体力严重丧失，刚才吃下沈秋靡给的体力糖果后恢覆了一些，这会儿能站起来走了。

他看见沈秋靡则头望着外面黑漆漆的通道，须臾和他说：“不是冲我们这个方向来的。”

“接下来不要出声，放轻呼吸，跟紧我。”

见尹歆然整个人有点抖，沈秋靡思索片刻，从她稀薄的情商中调取了一些还算能用的：

“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

自方代墨被带躺过一次后，尹歆然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躺赢的快乐。

沈秋靡带着他在货架之间穿梭，走一会儿，蹲一会儿，之前追他的怪物根本摸不到他们的影子，吃尾气都赶不上。

他完全不用思考，跟着沈秋靡走就可以。

这就是灵媒吗？

尹歆然大开眼界。

害怕倒是不怕，差点死掉的人，又在这个仓库瘫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该怕的已经怕完了。

他开始的时候只是些生理性地发颤，没想到能换来沈秋靡的一句安慰，已经被此人pua入骨的尹歆然脑子里瞬间开始撒花放烟花庆祝。

他的天赋真好啊。

之前还有点嫌弃，现在想来，他这种小菜鸡的最好出路也不过就是当一个大佬的挂件，他的天赋还可以给大佬续第二条命。

没准大佬一高兴，还能顺手给他捞回来，说不定挂着挂着就凑够积分买覆活道具了。

见义勇为真好。

世间还是好人有好报的。

尹歆然熟练地自我洗脑安慰。

忽然他听见沈秋靡说：“你怎么躲的那东西？”

尹歆然下意识回答：“乱扔货架的罐子。”

然后沈秋靡就立刻砸了手边一个罐子。

罐子飞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摔在另一条过道上，瞬间四分五裂。

玻璃破碎的脆声在安静的仓库中尤为刺耳。

接着她抓了尹歆然的手腕，脚下生风，用她最快的速度带着尹歆然离开了这个点位，拐进了靠墙的夹缝，顺着熹微的光线进了仓库中的一个小隔间。

尹歆然完全没反应过来。

他连具体发生了什么事都没搞清楚。

沈秋靡抵住隔间的门，在门口待了一会儿，确定那玩意儿没找到这里来，才松了口气，转身同尹歆然解释道：“刚才那东西快发现我了，所以问你是怎么躲的，我参考参考。”

参考的结果就是砸货品确实能够转移那东西的注意力，它直直朝罐子碎掉的地方去了，没再试图追踪沈秋靡他们。

唯一的代价是……

“队长你的手！”小隔间的灯光比外间要明亮很多，尹歆然眼尖地发现沈秋靡的双手已然整个发白泛青，不时从皮肉中渗出些许清黄的腐败液。

他们的腐化与那些居民不同，不需要蚊虫细菌等分解者的参与，凭空就能开始腐败。

沈秋靡擡手看了看，想起来仓库门口的规则。

【五丶收银员在履行职责时不得隐藏丶转移丶毁损任何货物，避免■■■■■】

【六丶本店践行等价交换原则，任何工作人员不得无批准取用任何货品。】

看来这就是违反等价交换原则的代价。

“我有数，你比我更严重。”她不甚在意。

她这还算保持在可控范围内，尹歆然的腿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了，不晓得他当时为了保命砸了多少仓库的东西。

“你能在这里待那么久，应该已经和老板申请了检查货物吧？”她迅速进行下一个环节，“具体怎么操作？”

尹歆然也反应过来目前要紧的事，边想边说：“就在仓库里某一个房间里我发现了座机电话，电话旁边就有老板的联系方式。”

他左顾右盼观察了四周，神情带着遗憾：“不是这里，这个房间太小了，那一个更大，嗯……有点像员工办公室。”

“你记得路吗？”

尹歆然揪紧眉头。

片刻他开口，语气带着强装的镇定：“我…记得。”

沈秋靡立马拉开隔间门：“走。”

她还剩下一半的时间，容不得她过多怀疑纠结。

*

走出隔间，与隔间内部完全不同的明暗让尹歆然的视线黑了一瞬。

他艰难地在灯光昏暗的仓库中辨认方向，小心谨慎地向他去过的员工办公室摸索。

沈秋靡落后他一步，跟在后面，如果她感知不对劲就会立刻拉住他，改变方向。

这样和仓库里的怪物绕着弯子，两分半钟后，他们找到了那个说是有电话的房间。

两人快速溜进去，关紧房门。

这一个房间相较前一个隔间确实大了些，门口有绿植，旁侧装了书柜，靠墙摆着一套办公桌椅，桌边设置了一部座机电话。

尹歆然熟门熟路摸出记有老板联系方式的小册子，翻到对应页码递给沈秋靡，指了指电话的方向：“快！”

沈秋靡对照册子按下数字按钮，手指舞得飞快。

“嘟——”

“嘟——”

“……您好，这里是平安街富裕超市，我是超市的老板，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沈秋靡沈声，语速快得差点打结：“我是您今天聘请的收银员，超市的商品出现问题，我申请检查货物。”

“……出现问题是吧？行，没问题，你检查吧。”老板的声音有些失真，慢慢的越□□缈虚无，“…仓库出问题是常有的事……别待太久哦。”

电话挂断，沈秋靡擡手看了下腕表的时间。

剩下四分半。

成了。

“现在来说说你的情况，怎么到这里的？又是如何把自己搞成刚才那样？”她搁下电话，虚虚靠在靠墙的台桌上，对尹歆然提问。

尹歆然呼吸有些不通畅，扯出皮质的办公椅坐下，明明沈秋靡赶上了申请检查货物的时间，他却仍旧有些放不下心来，但短时间内他又想不起来原因。

没办法，他只好先压下心中的不安，转而对沈秋靡交代道：“我在平安公寓登记后主线任务就完成了，当时我剩下的就只有一串不限时的身份任务。”

“我一看感觉这些任务都不太划算，加上租房那一下子几乎花光我的钱，我一想这吃饭得花钱吧，做任务万一花钱呢，万一明天公寓又让交别的费呢，这不还是得花钱。我积分又不多，心里不踏实，出来看到了兼职广告，就顺着地址跑过来了。”

一段话，把大学生的贫穷心境讲得透透的。

“过来之后我发现一整条街都是之前小广告上有的店铺，想了半天，最后觉得富裕超市听上去最有钱，进来一问系统就提示我接到了支线。”尹歆然掰着手指头数了下时间，“我开始是想告诉你们我在这里，但转念一想万一我跪在支线里了，通信纸还在冷却没法呼救，那我不就凉透了吗？”

“本来也是有点害怕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

“但好不容易找到了看着很高端的支线，况且副本还在第一天，我觉着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就冲了。”

结果就是冲过头，收银员当了一半没啥事给了莫名的勇气，继续冲仓库，然后凉凉。

连sos都没喊完整。

尹歆然庆幸地吐口气：“幸好，你也在这里。”

“要不是你……”

话说了一半，他眉头一皱。

等等……

他好像知道自己忘了什么了。

“我想起来了！我们赶紧走，申请没用，外面的怪物时间一到还是会追杀你，到时候你的优先级最高，要逃就只能像我这样不停破坏货品，恶性循环！”

他记起来了。

他进入供货仓库后，也费了好大力气找老板，在最后一刻完成了申请。

但没等他松一口气，游荡在供货仓库的怪物就找上他了。

明明他已经及时申请了！难道说，外间收银员的规则不能限制仓库里的怪物？！

被那东西碰到后，皮肤会瞬间腐化，体力流失得飞快。

他为了逃脱，触犯了一堆仓库规则，最后体力不支猫在角落，身体也异化得不成样子。

怪物起初一直在寻找他，突然某一刻，那东西不再理会他，转而看顾起货架来。

现在想想，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沈秋靡进入了支线，填补了尹歆然收银员的位置，超市重新投入运营，怪物的优先级发生了改变。

沈秋靡斜了眼面露焦急的尹歆然，侧头看了看时间：“还剩一多分钟。”

她从靠着的办公桌起身，开始东翻西找。

“抓紧时间。”

尹歆然也从椅子上起身：“找什么？”

“仓库临时工的注意事项。”

她记得收银员的规则叫“临时工（收银员版）注意事项”，那么这间仓库里的办公室，保不齐就会有对应的仓库版本。

要是能找到，外面怪物的身份自然迎刃而解。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灯光微明的办公室里唯独留下了沙沙的翻找声。

房间里一个书柜，一个办公桌。

只有这两处可以藏东西。

终於，在时间即将走到尽头时，沈秋靡在书柜的一节抽屉中翻到了眼熟的规则封面。

她快速扫了一眼：

【临时工（供货员版）注意事项：

一丶供货员在供货仓库履行职务，工作时段不得离开工作场所。若因擅离职守导致货物语商品出现任何问题，原供货员失去该职位；

二丶停留时间过长的收银员视为货物，供货员可对其进行储存罐装；

三丶供货员有权监督收银员及其他进入仓库人员的行为，在必要时可使用暴力；

四丶供货员负责货物的挑选丶审查丶转化丶管理与罐装；

五丶本店践行等价交换原则，供货员履行职务时应当遵循该原则。】

就是这个！

她一把抓了规则，另一只手拉着尹歆然，边说边冲出了门：“找到了，快走，不能被堵在这里！”

尹歆然被提溜得一个踉跄，连忙跟了上去。

沈秋靡出门的一瞬间就把规则塞进尹歆然怀里，让他拿好。

她自己则是一脸严肃，集中精神，主动去捕捉那位“供货员”的位置。

在他们出门的一瞬间，她的停留时间到达十五分钟这个时间节点，周身环境气氛一变，有一种明显的冲着她来的感觉。

“我带路，你抓紧时间看规则，念给我听。”她吩咐道。

下一刻，她砸了两个货物罐，玻璃瓶的碎裂声传进两人的耳朵，震得脑袋嗡嗡响。

沈秋靡拽了尹歆然的手腕，快步奔向另一个方向。

尹歆然几乎没有看路，沈秋靡把他往哪里带，他就跟着走哪里，一旦走到光线稍微好些的地方，他就一目十行看规则，记在心里，然后小声说给沈秋靡听。

尹歆然念完整个规则后，两人都陷入了沈默，各自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砸货物不是长久之计。

这样下去，没有下一个收银员进来填补沈秋靡的空缺，让供货员的优先级变更为补货，他们就永远不可能脱开怪物供货员的追寻。

沈秋靡精神更为集中。

她必须时刻关注供货员的位置信息，判断它接下来的行进路线，又不免分心思考解决办法。

忽然她看见了填写清单的桌子。

他们已经走回了仓库门口。

“你试过回到超市里吗？”她问尹歆然。

尹歆然一楞：“没。”

他那一轮太快了。

……

他跪得太快了。要不是沈秋靡进支线进得及时，他早就嘎了。

“那就试试。”没有多馀的时间给沈秋靡思考，她只能赶紧冲向仓库门口，推开木门，待尹歆然出来后立刻关上。

尹歆然抖了抖被他捏成咸菜的仓库规则，神色惶惶：“…怎么样？”

沈秋靡没说话。

她面对着木门，好半天才松下肩膀。

“成了。”

她的视线又在超市里扫了一转。

“这里也没问题，在超市躲它可行。”

尹歆然得了沈秋靡的肯定，脱力跪坐下来。

沈秋靡斜了他一眼。

“还要吗？”

“什么？”

“糖果。”

尹歆然摇摇头：“我自己买吧。”

糖果已经递到了他面前。

他擡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沈秋靡的话堵了回去。

“我系统商城有折扣，你可以给我算百分之二十的手续费。”沈秋靡笑了笑。

尹歆然垂眸，接过糖果，扯了扯嘴角：“谢谢。”

“不客气，抓紧时间，我们还有……”沈秋靡向门口挂钟张望，“嗯，不到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我已经没时间了。”

尹歆然叹了口气。

“从我进支线到现在，三个小时早过了，100单完成了六七十吧，”他擡眸瞥了眼收银台上的计数器，“果然已经换成你的计数了。”

“超时只是工资削减，你当然还是收银员。”沈秋靡不满意他语气中的消沈，“糖吃完了就起来干活，我们还可以争取我这份完整的工资。”

“以及……”

她活动自己僵冷的手指，看着尹歆然的双腿。

“完整地出去。”

*

他们把供货员的规则拿出来，重新梳理了一遍。

沈秋靡将仓库门口的通则默了出来，把三份规则放在一起对照。

“停留时间过长的收银员视为货物，难怪那怪物会在我们时间一到就追，合着我们已经成商品原料了。”她看着供货员注意事项说道。

尹歆然拿着笔在通则上增补：“那这里的空白，应该就是‘避免长时间停留’了，能对上。”

【供货仓库通则第六条：收银员在履行职责时不得隐藏丶转移丶毁损任何货物，避免“长时间停留”。】

“仓库设置一位——”

【第二条：仓库设置一位“供货员”，相关信息可查阅“供货员注意事项”。】

“还剩下最后一个。”尹歆然犯了难，“不管是超市里还是仓库里，架子上都是些瓶瓶罐罐，哪里看得出来卖的什么东西啊？”

他在仓库里待了很久，甚至见识过供货员罐装货物的场景，但他确实什么都看不出来。

那黑漆漆的一团的供货员，几乎不成人样，它在供货时伸出粘粘糊糊两只手型肢体，捧着空玻璃罐子向里倾倒黑雾，倒完了就摆上货架，身上的黑气减轻两分，过一会儿又浓稠起来。

沈秋靡也陷入沈默。

嗯……

她垂眸看着自己腐化了大半的手臂。

等价交换。

他们找到的三则规则中都有等价交换这一原则。

因为她违反了规定，以收银员的身份毁坏可了货物，所以腐化加剧。

腐化加剧……

那她之前是为什么腐化来着？

她心脏一跳，眼眸微微瞪大，即将抓住最重要的那个点。

顾客购买商品，因为等价交换的原则，他们必定有所支付，因此购买行为发生后他们身体的腐化加剧。

他们得到了商品，支付了生命。

而她这样的员工得到的是什么呢？

是工资。

如果说，超市判断他们付出的劳动无法与他们获得的工资形成对价，会不会，就产生了他们最初的腐化？

用生命，换取报酬，得到财富。

“……有没有一种可能，富裕超市，售卖的就是‘富裕’呢？”

她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