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腐烂公寓（25）

新阶段？！

沈秋靡一惊, 连忙从那道碎碎念中脱离出来，视线一转, 目之所及已经有了些许改变。

公寓的楼道如同梦境破碎般生出裂纹，一片一片消散开来。

她和陈半双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见了紧迫。

“怎么回事？！”陈半双问，显然她没有听见任何关於新阶段的提示。

沈秋靡飞速把刚才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舌头几乎打结。

“现在要紧的是工资还没发出去！”她放大了声音，几乎喊了出来, “就放着那些人不管了吗？！会不会有影响？”

陈半双眉头一皱，来不及多考虑：“现在弄！你转我一部分，我们一起发！”

*

白梦棋整个早晨都守在高乔霏身边。

昨晚高乔霏一个人跌跌撞撞从居民怪物堆里跑出来，身上全是抓痕。

腐化的痕迹已经蔓延到了眼下, 她看上就像一具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活尸，暗色的黏液不断从她的衣摆裤脚滴下。

她快撑不住了。

白梦棋赶紧上前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如同之前沈秋靡那样的温度, 冰凉, 僵硬, 感受不到一丝活人的热量。

光是从房间中跑下来, 就已经耗光了她所有力气。

高乔霏死死抓住白梦棋的手臂, 从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喘气声。

“救救我……”

“求求你了, 救救我…我, 我想活着……”

“我可以把我的积分全部给你, 求你救救我……”

“我还有想做的事情没做完, 我还想回现实陪我的家人，我才拿到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我不能死……”

她开始慌不择言, 说出的话细微又断断续续，带着风声气声, 听不清晰。

白梦棋看着她绝望的模样，心下不忍，便去问了两个还醒着的队长。

尹歆然身上的钱是留着救急用的。

万一副本再次出了什么意外，沈秋靡那边又没能拿到结算下来的工资，尹歆然剩下的那一百多点存款可是他们队伍的救命道具。

要分给十一个人用呢。

但高乔霏的现状着实让人担心她撑不过这一晚。

最后两个队长商量过后，分给了高乔霏五块钱，暂时吊着她的命。

中途她又有点那种自杀倾向，白梦棋废了老大力气控制住她，直到午夜过后她才安静下来，沈沈睡去。

高乔霏得以平安撑到第三天早晨。

早上她醒得快的，但精神状态仍旧不大正常。

也许是潜意识里告诉她白梦棋是救了她的人，於是她对其产生了扭曲的依赖。只要白梦棋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她就像应激了一样发抖哀叫。

乌澄暗地里嘲笑白梦棋：“当鸡妈妈的感觉如何？”

白梦棋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去去去，你没事干吗？”

有白梦棋陪在身边，高乔霏安安静静待了一早上。

这是她在这个副本中最悠闲，最放松的一段时间。

自她进副本后一直在担心，担心下一步怎么办，担心她能不能活着走出去，担心现在她做的事情是不是正确的。

本来她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副本中她便成了这幅瞻前顾后的模样。

生怕行差踏错，生怕无法挽回。

哪知这个副本刚巧又是信息特别碎，需要更多玩家自我判断的副本，於是加剧了她的思虑。

有的时候，她稍稍静下来，甚至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在思虑什么。

有的时候，自己好像真成为了平安公寓中的一员，每天都为了生活奔波，为了富裕奔波，想要抓住好多，却又都走向失败。

这太可怕了。

她想。

压力与恐惧一浪又一浪袭来，高乔霏就成了最先崩溃的那一个。

好在，现在她捡回了一条命，能够稍稍歇一会儿。

高乔霏无神的目光从眼前的大厅扫过。

扫过来来往往的玩家，扫过抱怨的玩家，扫过睡着的玩家，扫过承载所有人的地板。

与其他玩家不同，在她的眼里，公寓要更碎一些。

它根本不像是一栋公寓，而只是由一片又一片的场景拼接而成的画片，随着公寓腐化，黑黄的黏液便从碎片衔接的缝隙中涌出来。

怪异，荒诞，又给人莫名的真实感。

长时间注视那些缝隙，高乔霏就会感到一阵心悸，似乎有什么秘密正在被她窥破，而秘密后的存在并不愿意被窥破。

忽然，高乔霏捕捉到了一片碎片在她的视线中慢慢碎成齑粉，消散在空气之中。

碎片原本的位置留下了一个空洞，没有任何颜色。

她瞪大了眼睛。

那是什么？

她扯了扯白梦棋的衣袖。

“那边，碎了。你看到了吗？”

耳边传来白梦棋的回话：“哪里？……嗯？那边……”

渐渐地，碎掉的画片越来越多，发现它的玩家也越来越多。

“那是什么？！”

“又是谁在搞鬼！”

“副本结束了吗？”

“不，等等，我——”

那道声音忽然没了气。

高乔霏明白那个人的感受。

是一种窒息感。

让人说不出话来。

耳鸣愈演愈烈，与之相反的则是听不见其他任何人的声音。

她有一种预感。

自己的死亡，就在画片彻底碎掉的那一刻。

高乔霏抓紧了白梦棋的衣袖。

她能看见白梦棋的嘴巴一张一和说着什么话，但她辨认不出来，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脖子像是被无形的绳索勒紧，身体上僵硬的皮肉也好似画片那边松垮下来，慢慢碎掉。

各个玩家的表情与姿态在她的眼里无比清晰。

她看到有的人在尖叫。

碎掉的画片越来越多了。

高乔霏用尽力气撑着半垂的眼皮。

忽然，沈寂了很久的世界划过一道尖细的提示音。

高乔霏一楞。

自己刚才好像幻听到了什么“联系人”“转账”的字眼。

是错觉吗？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忽然清晰了不少。

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明显。

“叮咚……”

“您的……”

“叮咚，您的联系人……”

那是其他玩家的手机发出的声响。

他们没有在尖叫了。

下一秒，高乔霏感觉自己放在衣兜里的手机动了动：

“叮咚，您的联系人沈秋靡向您转账：四十元。”

“请注意查收。”

她又能呼吸了。

*

尹歆然睁开眼睛，眼前是有些眼熟的天花板，天花板上坠下来一盏摇摇晃晃的吊灯。

嗯……

这好像，是他租的房子？

想到这里，尹歆然一个激灵，立马从床上翻下来，从书桌抽屉中翻出来一张画满圈圈圆圆的年历。

标记到4月25日停止。

他回到了25号？

尹歆然一头雾水。

记忆中他们已经熬到了副本第三天，忽然一下子，好好的副本就变了个模样，他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失去了意识。

尹歆然抿了抿嘴唇。

当时沈队长和陈半双一起去了楼上，也不知道有没有碰上危险，现在情况如何……

他按捺住焦急紧张的情绪，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目前的问题上。

手机好好地揣在他的衣兜里，但上面的日期同样变成了25日，所以…这是时间回溯了吗？

尹歆然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好像，不太对。

经过这么几天如同乱葬岗旅游一般的副本之行，尹歆然对於环境的干净整洁程度敏感了不少。

现在这个房间有些过於干净了。

如同他刚刚租到这个房间的样子。

但他明明记得，25号凌晨副本就已经开始了异变，到了早晨副本已经有些许角落生出污渍了。

这和时间回溯的概念不太贴合。

尹歆然在闹中疯狂搜索对应的词语。

不是回溯，不是倒流，嗯……反而有点像，呃，场景重建？

和之前的公寓很像，又在细微上有差别，就像从一个模型跳到了另一个相似的模型……

兜里的手机忽然嗡了一声。

尹歆然拿起来一看，是孟三星在叫他去一楼。

大家醒来后都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公寓一楼，此刻大厅里已经零零散散到了不少人。

所有人身上的腐化状态都清了零。

尹歆然过来时张望了半天，看到方代墨向他招手后连忙过去。

他们的队友基本上到齐了。

陈半双扫了一圈，清了清嗓子：“还有人没来吗？”

尹歆然随着她的视线向左右看去，蓦然呼吸一紧。

“沈队长还没有出来。”他的语气能够听出明显的担忧。

陈半双表情微变，还没接着说下一句，就听见脑海中响起系统的提示音：

【滴，副本新阶段载入完毕。

【副本新阶段，关注度转化为融入度，融入度越高，代表玩家与平安公寓联系越深。作为与平安公寓紧密相连的一员，公寓居民乐意与之同担苦难，分享幸福。】

【滴，检测到条件满足，开启主线任务-3：

【因居民沈秋靡的慷慨解囊，平安公寓的新住客们平安渡过了一场意想不到的危机，他们由此发现了平安公寓深藏的秘密。永无止境的噩梦终有醒来的一日，只要看到最明亮的那束光。

【任务要求：在腐化完成之前找到离开的办法

【任务奖励：500积分】

【所有任务信息均可在手机净安app查看】

这是通关主线。

陈半双舒了一口气。

听这描述，看来是她们最后那一波发钱起作用了，所有玩家都活了下来，通关主线开启条件达成。

从姜术杀害居民npc导致副本异变开始，她就在思考“居民”到底意味着什么。

「腐烂公寓」这个副本没有明确的主线，没有纵向延伸下去的主要的任务要求，也没有足以威胁玩家生命的怪物。

组成它的，似乎只有居民，以及围绕居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居民”是副本不可或缺的一环，居民死亡则导致副本异变，腐化加剧，崩塌加剧。

那玩家，是不是也算在“居民”一类之中呢？

玩家拿到身份，租下平安公寓的房子，将名字登记在册子上，用金钱交换到平安公寓的正式居民身份。

如果作为居民的玩家有死亡，算不算居民死亡，能不能影响副本的正常运行？

或者换一种说法，会不会影响到玩家的通关流程？

陈半双在决定捞下所有玩家之前细细想过这个假设。

她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副本的整个流程，发现如果玩家从开始就按照公寓的标语，合作完成每一个主线任务，没有谁捣乱，那么他们就算没有富裕超市的工资，也是可以活过第一阶段，像现在这样，顺利开启通关主线。

这并不难。

难的是参与游戏的玩家都不是笨蛋，有自己的私心，有自己的考量。

而这就成了副本过程中的变量，最后导致玩家间出现伤亡，进而影响原本最简单快捷的通关流程，改写副本的进度。

难在这里。

好在他们这波玩家虽说雷区全踩了一遍，最后却运气好地全员存活，走回了既定的通关线上。

只能说运气好了。

要是没有沈秋靡得到的工资道具，现在还指不定跪了几个呢。

哦，对了……

“沈秋靡还没下来？”陈半双挑眉，看向孟三星。

孟三星耸肩：“我发了信息的。”

尹歆然：“要不我上去找她吧。”

白梦棋倒是觉得等在一楼也没什么意义：“一起呗，是不是就差她了？”

於是众人乘电梯前往13楼找人。

*

沈秋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1311。

这几天她在这个房间这样醒来好几次，这回睁眼的时候居然生出一股“啊果然如此”的荒诞感。

但紧接着，她发现了些许不同。

躺在床上向上望去，天花板似乎被一层薄薄的黑雾覆盖，朦朦胧胧的，看不太清楚。

不止是天花板。

所有她能看到的丶触摸到的房间边界，都被覆上了一层雾气，涌动着氤氲出一片漆黑的边界线。

沈秋靡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她立刻下床，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卧室门前，打开——

黑暗。

涌动的雾气组成的黑暗。

除了这些看不见别的事物。

伸手去触碰还会被那些雾气缠上，无法越出去半分。

沈秋靡在这一刻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副本新阶段，是这样儿的吗？

她的感知仿佛也被这些雾气阻断，感觉不到一点关於副本的东西。

沈秋靡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这怎么玩？

地图就给一个卧室的？

她要先尝试过一个密室逃脱吗？

沈秋靡百思不解，本来转完账顺手揣进衣兜的手机此刻也不见踪影，她只好先翻了一遍所处的卧室。

空空如也，基本上什么都没有。

最重要的文字信息一点没给，连她的租房合同都不在了。

沈秋靡不死心，正打算翻第二遍，就听见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讲了一遍新阶段的变化与通关任务。

听完系统广播，沈秋靡感觉事情有些大发了。

这……其他玩家和她拿的剧本是不是不太一致？

其他人也在密室逃脱里做主线吗？

不太对劲吧？

总不可能是她融入度满值，所以给她塞房间里不让出去？

沈秋靡往床沿边一坐，脑子里的问号几乎要化为实质。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直播间的弹幕已经铺满了整个屏幕：

【？？？】

【？？？】

【？？？？？？】

【客服，客服在哪里！@客服】

【你们副本是不是出bug了，这让人主播怎么玩？这是主播应该待的地方吗？】

【？怎么回事的？我还在看主播找线索，怎么弹幕都在发问号？】

【因为副本流程出错了，本来主播不应该在这个环节进来这里】

【不是主播根本就不可能进来这个空间啊？！她死了也进不来啊？】

【@客服，是不是搞错了？！赶紧修一修！】

不一会儿，直播间密密麻麻的弹幕之上划过一行五彩斑斓的系统字幕：

【经ai检测主播所在副本运转正常，无错误现象，请放心观看。】

【？？？这叫正常？】

【快别用你们那ai了，真人呢？来个活人检测啊？】

【你们宁愿相信ai说这个情况正常也不愿意相信我是净安老板吗？】

【给不清楚原委的家人们解释一下，主播不是开了个隐藏线吗？这其实就是用来提醒主播她的身份是有隐患的，如果她在这一阶段腐化完成却还没有通关，身份背后的，嗯，姑且称之为邪神，就会取代主播的身份，代替她行动，阻止玩家通关】

【哦，懂了，所以隐藏线就是提醒玩家主播身份特殊，要优先保她咯】

【差不多吧】

【还有就是要抓紧时间，全员腐化并不是最后的时间点】

【而在主播腐化死亡之前邪神的精神体是被封印在1311的空间中的——也就是现在主播所在的空间。按理来讲只有当主播死亡，邪神的封印才能解开，然后取代主播身份】

【……懂了，所以为什么主播在1311里？】

【……不清楚】

【有可能是主播完成了隐藏线，系统出bug了】

【那个隐藏线本来是不太能完成的，估计是因为主播灵媒，灵感太高，听到了邪神的声音，结果系统就判定她完成】

【嗯……正常的流程应该听不见声音的。副本正常走完第三天，刷新，然后邪神因为主播死亡苏醒，接着才是取代流程】

【那也说不通啊？完成隐藏过后副本不是已经开刷新了吗？刷新过后邪神就应该还是处於被封的状态吧？】

【所以说bug了嘛】

【已经绕晕了，所以小沈听到邪神声音过后，就代表邪神提前苏醒，副本也提前开始刷新？】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但不管怎么说刷新过后封的都应该是邪神】

【@客服，来个活人修下bug】

【等等，我想到一件事】

【我也想到一件事】

【……主播在这里，那邪神呢？】

【那玩意儿不会在外面吧？】

【……】

【@客服！快来人修bug！】

忽然，一行五彩斑斓的系统提示又飘了一遍：

【经ai检测主播所在副本运转正常，无错误现象，请放心观看。】

弹幕停了一瞬。

【……】

【………】

【@净安小助手！！！你家副本要炸了！！！！】

*

1311外，尹歆然放下敲门的手，眉头皱紧。

他敲了几乎半分钟的门，屋内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不是，平安公寓什么时候隔音这么好了吗！

他烦躁地吐出一口气，擡手，正想再重覆一次刚才的动作，却被陈半双拦了下来。

尹歆然紧张地望过去，就看见陈半双对他摇了摇头。

他呼吸一紧，吓得差点以为沈秋靡要被放弃了。

但陈半双下一句话拉回了他的理智：“谁认识杜蓝羽？”

她记得前天这个女生搞开了姜术房间的门锁。

破坏公寓有风险，让杜蓝羽过来开锁更安全。

孟三星搭话：“我算认识，但刚才没在楼下看见她，不清楚她的房间在哪儿。”

陈半双不慌不忙：“那就先给她发个短信，让她过来付钱，手机号记得吧？”

“……”孟三星眉头一歪，“付啥钱？”

他脑子卡壳了一瞬，方才意识到陈半双指的是什么。

“你们转账那个？她会给吗？”

陈半双说得轻巧：“会的。”

杜蓝羽要是聪明点，不会欠他们的人情；再不济，看在陈半双公会的面子上也不会白拿他们的好。

要是她真的装聋作哑啥都不干——

陈半双手指一握，抓出她的长杆小红旗。

“我可以请她过来。”

孟三星：“……”

天赋好用真是了不起。

倏然，1311室紧闭的房门发出“咔嚓”一声轻响，从房内缓缓向外推开。

“哇，这么多人？”

沈秋靡的声音从门后传出。

尹歆然猛然侧身看去，就见沈秋靡笑眯眯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没想到我这么受欢迎呀。”

她的视线掠过在场众人，停在了离她最近的尹歆然身上。

尹歆然呼出一口气，露出一个释然的笑：“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需要我们帮忙吗？”

沈秋靡笑着摇摇头：“没事，我睡得稍微久了一点，刚才看到短信，让你担心了。”

“那就好……”

尹歆然拍了拍胸口，忽然动作一停。

让我…担心了？

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是他的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