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这是早有预料的事情。
礼部一早在着手准备各项事宜, 如今皇帝驾崩,新皇登基,一切有条有理, 民间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一月国丧过后, 朝堂基本稳定下来。
陆云霜择了一日, 进宫向季清岚请罪。
一日间, 陆家大公子陆云霜女扮男装的消息传遍京城,传闻陛下在宫中惊怒, 责令陆云霜回府禁闭半月。
此事实在太过惊人, 朝臣们众说纷纭, 有人说要严惩, 也有人说小惩大诫即可。
毕竟陆云霜是立过功的。
她救过圣驾,除尽西戎细作,又一力绑了西戎的三皇子, 阻止西戎侵吞律州的阴谋, 使得西戎不得不归还漓州……这么多的功劳, 难道因为她是女子,便将一切抹尽吗?
若论功与过, 陆云霜也该是功大於过。
再者, 女扮男装欺君罔上的罪名, 到底重不重, 也要看那位君上的意思。
而很明显,季清岚不想严惩陆云霜, 惊怒之下也只是禁闭半月的责罚。
虽说有老臣不服气, 不停地上折子怒斥此事, 但那些折子通通被季清岚压了下来。
朝堂辩论,又有沈蕴微在, 谁能说得过她?
无非就是吵吵嚷嚷,又能吵多久?
民间女子都在赞赏陆云霜,民意如此,还有什么好吵的?
季清岚早有预料,很是淡定,只是她一想到陆云霜在府中悠哉悠哉,而她要面对这些吵嚷的文臣,就觉得头疼。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这几日,陆云霜丝毫不在意外面的漫天议论,禁闭而已,日日有季清沅作伴,她乐得清闲自在。
只是有一点,她发现,季清沅近来有了装扮她的爱好。
小公主将她从前买来的那些首饰,一个个在她发间试戴,每日一起来,首要做的事情就是为她挑选首饰衣裳,为她描眉上妆。
陆云霜以前的眉形都会画得英气一些,如今季清沅为她描上纤细的眉形,为她涂上淡淡的胭脂,又加以钗环罗裙。
镜中的女子越发耀眼夺目起来,恍然一见,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季清沅站在她身侧,与她身着相近颜色的衣衫。
两人站在一起,竟比以前看起来更要般配,仿佛一开始便该是如此。
女子成婚相守,在大晟是没有先例之事。
外面的人都在猜测,她们是不是要和离?
甚至公主府内的下人都在私底下议论,这两位是不是要分开了?
然而她们很快发现,陆云霜和季清沅的相处与从前别无二样,她们依旧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琴瑟和谐。
和离,是完全没影的事。
或许,五公主早就知道陆姑娘的女子身份,从一开始嫁她,便是为她做掩护。
又或许,是婚后发现陆云霜的女子身份,却还是喜欢上她。
“他们都猜错了,殿下是好早好早之前就喜欢上我了,不惜冒着风险也要给我送我生辰礼呢。”
陆云霜从背后抱住季清沅,蹭了蹭她的侧脸,发间钗环碰撞出愉悦的声响,身后洒入的日光落在她身上红色的衣裙上。
从前她爱看季清沅穿这般颜色的衣裳,如今季清沅也爱看她穿这般鲜艳的颜色。
她们的喜好,渐渐相似。
“你如今真是,”季清沅推了一下她的脑袋,“看我日志,还当着我的面说,你这不是惹我生气是什么?”
“那你生气吗?”陆云霜眨着眼睛无辜地瞧着她,“殿下大人有大量,肯定不会与我计较这些事情的,对不对?”
“哼,”季清沅低头不看她,翻了一页膝上的书,“看似夸我,实则在为自己讨饶,我才懒得理你。”
“啊,你不理我,那我怎么办?”陆云霜说着,抽走她膝上的书,“这书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我没有书好看吗?这可是你亲自打扮出来的,你不应该好好看一看吗?”
陆云霜无理取闹起来,那是丝毫道理不讲。
季清沅够不到书,想叫她把书拿过来,一擡头对上她那双熠熠生辉含情脉脉的眼睛,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陆云霜见她有些怔楞,知道自己的美貌今日又成功蛊惑到小公主,得意一笑,“我就说我比书好看吧,我还比书懂你呢。”
如何懂,懂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季清沅微红着脸,想到昨日在榻上的荒唐,捂住她的唇,“你今日不要想了,安安心心陪我看一会儿书,你若安静不下来,我自去书房看。”
“阿沅,你不要这么狠心嘛。”
陆云霜还想着缠她一会儿,话说一半,听到外面的敲门声。
温九在门外道:“主子,陆大人来了,说要见您一面。”
温九口中的陆大人当然只有那位。
陆旭行来了。
陆云霜面上笑意淡了些,“知道了,一会儿过去。”
她说着起身下榻,季清沅帮她整理衣裳,眸中有些担忧:“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陆云霜摇了摇头,摸了一下她的头,“安心,不会有什么大事,他无非是来问一问缘由,我说完就回来。”
陆云霜本以为陆旭行第一日就要来此质问她,不想竟等了五日才来此。
也不知他这五日在想些什么,是不相信此事,还是不想见她这个女儿?
陆云霜心中随意猜测着,她一袭红色衣裙步入待客的花厅,目光落在陆旭行的身上。
陆旭行一擡头,便看见她一身女子的衣饰,一瞬间有些晃了神。
陆云霜如今这模样,看起来更像她的母亲姜浔。
陆旭行一时陷入无言之中,静静望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陆云霜在他对面坐下,端起一盏茶耐心等着,她大抵能猜到陆旭行开口第一句话是什么。
陆旭行沈默许久,见陆云霜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终於沈声开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果然是这句话。
陆云霜吹开茶水面上的浮沫,浅尝一口后放下,她淡然望向陆旭行,言语无波无澜:“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祖父当年急切想要一个孙子,母亲怕她过世后,我一个女儿家在陆府过得艰难,这才想出这个法子。这么显而易见的原由,父亲想不到吗?”
“我……”陆旭行想说什么,又哑然片刻。
他怎么会猜不到?
他只是旁观而已,仿佛那样的局面与他无关,粉饰太平。
而今陆云霜这么平淡地说出原由,陆旭行在她面上看不到一丝讽刺愤怒,这种平静反而让他有些心慌。
他想到外面的纷纭议论,又道:“你若早与我说,或许不到如今的局面。”
“局面?”陆云霜觉得这话有些好笑,她对自己的处境清楚得很,“什么局面?还是父亲觉得我连累陆府的名声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旭行否认,皱眉道:“我只是觉得,若你母亲一开始没有选择隐瞒你的女子身份,或许这些年你能过得轻松些。毕竟你一个女儿家……”
“父亲是不是想说,”陆云霜骤然打断他的话,眼中有些许波澜,“我一个女儿家,应该安心在后院学习琴棋书画,将来再听继母的话,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儿郎嫁过去,如此便是安顺的一生了。”
陆旭行眉间皱得更紧,他不解:“难道不是如此吗?当年我与你母亲说过这样的话,她也是这样认为。”
陆云霜看着陆旭行理所当然的态度,唇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父亲这些年,是不是一直以为,是祖父的顽固才导致了你和母亲的悲剧?”
旧事重提,陆旭行面上的表情越发难看。
“我今日来不是为了和你说这些事情,”陆旭行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是想问你接下来的打算,你与五公主皆是女子,你们不再是夫妻,你不适合再留在公主府。你搬回西苑,为父会帮你……”
“帮我什么,帮我去过您心中安顺的一生吗?”陆云霜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旭行,神情越发冷漠,“先皇亲赐的婚事,我看谁敢说一声不是。”
“你!”陆旭行惊愕地起身,“难道你想和一个女子永远在一起?”
“是又如何?”陆云霜馀光瞥到花窗边露出的身影,言语愈发坚定,“我往后馀生都会伴在五公主身侧,我心悦於她,此心无可更改。至於父亲心中的那些想法,大可就此打消。”
陆旭行面上终於显出怒意,他想开口驳斥什么。
陆云霜懒得再听他那些废话,抢先开口:“今日我就把话与您说清楚,当年祖父撮合在前,您动心在后。您其实与祖父一样,心中认为女子不如男,母亲就是知道您这样的心思,才会让我扮作男子。她说过,她不希望她的女儿去过那所谓安顺的一生。她想要我活得肆意,活得畅快,这才是她最真实的想法。”
姜浔试过那所谓安顺的生活,最终得到了负心与背叛。
她怎会愿意她的女儿再过那样的生活?
她不相信陆旭行,是因为她早将陆旭行看透了。
陆云霜如她一般,看透陆旭行面上的伪装,“父亲不必再多言,您改变不了我的想法,我也改变不了您的想法。左右您还有陆云谈这个儿子,便让祖父看看,他这么心疼的孙子能不能撑起陆家,又比您看不起的女儿家到底好多少。”
陆云霜不欲再多言,她说完转身要走。
陆旭行在她身后追问:“你这是什么意思?要和陆家划清关系吗?”
“我既已与五公主成婚,往后便是五公主的人。再说,我一个女儿家,父亲难道还指望我继承陆府的家业吗?”
陆云霜致命一问,问得陆旭行哑然。
他再想说什么,陆云霜已经转身离开花厅。
她脚步极快地追上走在她前面的季清沅,上前牵住她的手,弯眉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会不放心跟过来,现在安心了吗?”
季清沅想到她刚刚那么铿锵有力的表白,知道陆云霜定是一早发现她在,没有否认,用力回握住她的手,“嗯,我听到你那些话了。你放心,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家人,你还有我呢。”
那样的陆家,不如不回去。
“是啊,我还有我的阿沅呢。”陆云霜笑着抱住她,低头在她耳边问:“那你一会儿是要看我,还是要看书?”
“不能都要吗?”季清沅反问道。
“这样啊,那也不是不行。”陆云霜作出思考的模样。
季清沅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命令她不许再想下去。
然而陆云霜一旦动过的念头,就没有消下去的可能。
在书案前摆上长镜,约莫等於一边看书一边看人,最后书和人都看不清,只有耳边的一声声“阿沅”最真切。
日子慢悠悠地过着,七月初正是最热的时候,陆云霜懒洋洋地待在府内,哪也不想去。
她今日一起来,目光就追着季清沅跑,心中一直在想,季清沅今日会送给她什么生辰礼呢?
去年此时,她们在陆府重逢。
今年此时,她们已是彼此密不可分的一半。
陆云霜越发想知道,她今年的生辰礼会是什么?会是季清沅亲手绣的荷包香囊吗?
她有意无意多次抚过腰间的平安穗,然而季清沅面上不显分毫,就像是完全不记得今日是她的生辰。
陆云霜不信她能忘,耐心地等啊等,一直等到了晚上,终於要耐不住性子问上一问。
季清沅忽然要出去一趟。
陆云霜眉间一动,知道她要行动了,果断点头:“好,我在屋内等你。”
今日殿内点的烛灯不多,银袖进来又熄灭了两盏。
约莫三刻钟后,外间有了些许动静。
陆云霜记起季清沅的嘱咐,安静坐在屏风后等待。
脚步声愈近,眼前的屏风上渐渐映出一抹熟悉的身影,单单是站在那里便已足够让她心动,更不要说那抹身影动了起来。
屏风后的季清沅翩翩起舞,悦耳的银铃声响起,仿佛一首欢快的乐曲。
她的舞姿映在屏风上,隐隐绰绰,婀娜摇曳,令人愈发想要一窥真容。
在陆云霜即将踏出去的那一刻,屏风后的身影轻盈一闪。
季清沅绕过屏风,出现在她面前。
她身上的红色舞衣与当初那件云墒衣有异曲同工之妙,腰间坠着一串银铃,长长的舞袖如流云逸散,落到陆云霜的掌心,又轻悠离去。
季清沅绕着她翩迁起舞,陆云霜视线随着她转动,她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什么清甜的果香,引人生津。
飘逸的舞袖再一次落到她的掌心,这一次它没有离去,季清沅一步步朝她而来,完成最后的动作。
她双手揽住陆云霜的脖颈,踮起脚尖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眸光如星辰耀眼,“这一舞,作为你的生辰礼,如何?”
“很美。”陆云霜松开手中的舞袖,转而抱住她的软腰,上身的舞衣不长,她温热的掌心直接贴在季清沅的后腰上,“得仙女为我一舞,我此生无憾了。”
季清沅感受到后腰的热度,往她怀中靠近了一点,“那就好,我是想着平日也能为你做荷包穗子,你的生辰总要特殊些。这是我第一次跳舞,你喜欢就好。”
为了准备这个惊喜,陆云霜白日去禁卫营,她就苦练此舞,好在成效不错。
也幸得时机合适,不然若再迟些,她要避开陆云霜练舞也很难的。
“我当然喜欢,你什么模样我都喜欢。”陆云霜说着,掌心再次贴上季清沅的后腰,“那现在呢,还要做什么吗?”
季清沅躲不开,索性不躲了。
“今日是你的生辰,当然是随你心意。”她说着凑到陆云霜的耳边,小声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股清香离得更近了,陆云霜低头,鼻尖触在季清沅的颈间,深吸一口,“好香,是用了什么香料吗?”
“嗯,”季清沅感觉到她的气息浮在颈间,感觉那块皮肤也灼烫起来,“沐浴时加了香料,所以有香味。”
陆云霜恍然,难怪她等了那么久,原来还要先沐浴熏香。
“那我可要好好闻一闻。”陆云霜把人抱起来,她馀光注意到屋内的冰盆,心里起了一个主意。
季清沅不知道她离去要做什么,眼睛上蒙着红色的轻纱,她轻唤一声:“云霜。”
“我在。”陆云霜回到她身侧,手中握着的冰块滴下冰水,落在季清沅的锁骨上,冰凉的触感激得她瑟缩一下,“这是什么?”
“猜不到吗?”陆云霜握着冰块,冰块游走间蜿蜒留下水痕,季清沅想躲又躲不开,猜到是什么:“是冰块,太凉了,你别……”
“没事,它很快就化掉了。”
陆云霜低头触碰她灼热的颈项,如此温度,冰块只能渐渐融化为水,垂落到被衾上,留下一片片水渍。
遮眼的轻纱被扔到一旁,陆云霜还是喜欢季清沅眼中满是她的模样。
那样的小公主,除了她,谁也看不到。
陆云霜半月禁闭结束后,季清岚没有另外的处罚。
又过了半月,季清岚言她功大於过,令她继续任禁卫营中尉一职。
这等同於在说,陆云霜女扮男装一事该翻篇了。
自然是有人不满的,但再不满又能如何?有本事他们也立一个功劳试试,不然就闭紧嘴巴。
不想,这个机会当真来了。
西戎三皇子回到西戎后,西戎朝中动荡不安,而今终於有了定局。
西戎大皇子弑弟逼宫谋反,坐上皇位,为证明他是天命所授,撕毁之前与大晟签订的盟约,势要夺回漓州。
西戎来势汹汹,一时之间朝堂民间皆在议论此事。
陆云霜日日早出晚归,回来之后也会展开舆图一看,季清沅隐约意识到什么。
转眼到中秋之夜,一轮圆月高悬空中,月下是相聚宴饮的人们。
今夜公主府尤其热闹。
姜渺和秦苒带着阿欢与江月一起过来吃饭,温九和吕南溪也在。
众人吃饭闲聊,许久之后,大家都带了些微醉意,两两聚在一起说话。
陆云霜饮了酒,面上也染着些微醺红。
她牵着季清沅的手,缓步走在清朗的月色下,几次扭头看向季清沅,欲言又止,似不知该怎么开口。
当她再一次看过来时,季清沅转头对上她的视线,拉着她的手停了下来,静静望了她好一会儿。
那种眼神,像是要把她的模样永远记在心里,带着强烈的不舍与眷念。
陆云霜忽然就明白了,她将人抱入怀中,声音含着浓浓的愧疚,“你是不是猜到了?”
“嗯,”季清沅在她怀中点头,伸手环抱住她,“你日日展开舆图,我如何猜不出来?你是想要一同出征,对不对?”
西戎主动进犯,季清岚不可能求和,势必是要派兵出击。
如今大晟的情形不似梦中那般危急,陆云霜可以去,也可以不去。
但季清沅清楚地知道,陆云霜会作出与梦中的她一样的选择。
从军出征,保家卫国,她一直有这个想法,不然屋中不会放着那么多的兵书。
如今机会摆在她面前,季清沅无法叫她放弃。
“对不起,”陆云霜的神情愈发歉疚,“我之前才说会一直陪着你,现在却……”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季清沅摇摇头,伸手抚摸她被酒意醺红的脸颊,指尖温柔,“你想要保护大晟的百姓和领土,我为你感到高兴。我只是……有些舍不得。”
战场上刀枪无眼,陆云霜武功再高,仍是血肉之躯,怎么会不受伤呢?
分离之苦她尚可忍受,但只要一想到陆云霜会受伤,她便止不住地害怕。
季清沅低头,将陆云霜抱紧,不敢让她瞧自己的眼睛,“你不会带我去,是不是?”
梦中她们是因为情丝蛊牵绊而同行,如今情丝蛊既解,陆云霜又怎么会带她一起去边境?
“战场凶险,我不放心将你带过去,”陆云霜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再说,你还要筹办书院,这是你想做的事,我也不想你为了我,将这件事放下。”
“我就知道,”季清沅鼻尖越来越酸,拼命抱紧眼前的人,仿佛她下一刻就会消失,“其实我真的很想拦着你,不让你去,可是……我不能那么做。”
她忍不住擡头望向陆云霜,眼眶通红,“你怎么这么狠心,你真的舍得丢下我一个人吗?”
“舍不得,”陆云霜见她落泪,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一边给她擦泪,一边保持冷静,“但是我们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是吗?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的回来,不会很久。我每个月给你写一封信,将我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你,保证不让你担心,好吗?”
“你就是狠心。”季清沅眼中的泪越落越凶,她生气地捶着陆云霜的胸膛,捶了几下又舍不得再打,扑进她怀里哽咽着道:“你说话算话,你若敢对我有一丝的隐瞒,等你回来我必定是要找你算账的。”
“好,若真如此,到时候任你打骂出气,”陆云霜轻叹一声,“就是不要赶我去书房睡,也不要睡那张硬榻。”
总之,就是不要分床睡。
季清沅本来哭得不行,听到她的话又气笑了一下,捏着帕子把泪擦尽了,“那看来,我要去重新挑一张软榻,再给书房添张床。”
陆云霜可怜巴巴地看向她:“阿沅当真要如此狠心吗?”
季清沅斩钉截铁地道:“当真。”
话说得狠心,实际却做不到那么狠心。
接下来的几日,季清沅将书院的事暂时抛到一边,整日与陆云霜待在一处。
然而几日过得很快,分离的前一夜,季清沅一夜未睡。
陆云霜有一点动静,她就将人抱得更紧,紧到陆云霜的心像是被什么紧紧揪住,同样难以入眠。
直到晨光熹微,一夜的相拥终有尽时。
季清沅一路将陆云霜送出城门,她站在城门口,看着陆云霜翻身上马,追雪往她跟前走了两步。
季清沅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轻声一叹:“你也舍不得我吗?”
追雪像是听懂她的话,蹭了蹭她的掌心。
季清沅擡头,陆云霜身处阳光之下,今日的阳光似乎尤其刺眼,她有些看不清陆云霜的脸。
忽而,陆云霜弯腰低身,她的脸近在咫尺,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等我回来,我带你去桐县住一段日子。”
季清沅仰头望着她,第一次在人前,不顾他人的视线,搂住陆云霜的脖颈,在她唇上回以轻柔一吻,短暂又缱绻。
她望着陆云霜的眼睛,压下泪意,弯眉莞尔一笑:“陆云霜,你要记得,我在时刻盼着你念着你,等你回来。”
有人盼着念着,那么无论遇到什么,有多么困难,她都会拼尽一切回到她身边。
“好,我会记得给你写信,你也不要忘了给我回信。”
陆云霜直起身子,渐渐松开她的手。
指尖最后一点触碰远离,季清沅想要往前一步,又硬生生忍住了。
马蹄扬起一片尘土,距离模糊彼此的模样。
陆云霜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她的目光在季清沅身上停留片刻,最终敛去所有不舍,转身离去。
大军一路朝着漓州而去。
此次领军的将领是范老将军,陆云霜作为他手下的副将一同出征。
军营里隐隐有传言,有人觉得陆云霜是仗着与季清岚的交情,才坐上副将的职位,实际对战场一点不了解,就是来蹭功绩的。
这流言传到陆云霜耳中,她只当没有听见,依旧该做什么做什么。
直到大军赶到漓州的前一日,陆云霜进了范老将军的军营,随后不久,她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难道是临阵脱逃了?”有人嗤笑着讥讽,“我就知道,她一个女子,上什么战场,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更明显的嗤笑,“我怎么记得,是谁昨日主动招惹,却在比武台上惨败?”
那人脸上馀有青肿之色,闻言黑着脸起身:“赵阳,你这么帮着她说话,该不会是喜欢她吧?”
赵阳双眸一眯,目光冷厉了些,“自己没本事,就不要把别人都想得无能。生得五大三粗,却在背后议人是非,你也是够有出息的,希望上了战场,你也能这么出息。”
“你!”那人气得要上前,却被身边人拽住了。
私下斗殴,在军营里是要重罚的。
昨日他与陆云霜比武,都是在比武台上点到即止。
赵阳哂笑一声,转身往回走,丢下一句话,“我就欣赏有本事的人,男女都一样。”
他在禁卫营跟陆云霜处事那么久,知道陆云霜是怎样的人。
女子又如何?
今日他们瞧不起陆云霜,那就看来日这脸打得痛不痛。
陆云霜当然没有临阵脱逃,她带领一队人马提前赶到漓州。
西戎的大军已经到达漓州城外,这几日正在穷尽心思攻城。
乌云蔽月,夜色浓郁到化不开。
忽而,军营西边燃起火星,火星随风而起,越燃越烈,似要烧红那片夜色。
军营瞬间混乱起来,西边营帐是储藏粮草的地方!
如今漓州久攻不下,若是此刻粮草烧光了,他们怎么和大晟耗下去?
士兵们齐力想要灭火,然而今夜天公不作美,风越刮越猛,却没有一丝雨滴降落。
火势乘风而起,刺眼的火光刺破黑夜。
“走!”陆云霜挥舞银枪,替身边的人拦下一支利箭,带着他们突出重围。
身后的烈火越烧越猛,黑夜中火光灼目耀眼。
陆云霜手中的一杆银枪染尽鲜血。
逆风迎面而来,带着秋夜里的寒凉,她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第二日,大晟的援军赶到。
陆云霜烧毁西戎军粮草的消息一传出,军营中质疑的话语瞬间烟消云散。
她带着那些人毫发无伤地离开西戎军营,为身边的人挡下致命一击,自有人为她去辩解。
只是有些时候,辩解太多,不如直接打脸来得痛快。
自此以后,再不会有人说“一个女子如何如何……”。
此次西戎军失去粮草,更加迫切地想要攻下漓州。
漓州本就易守难攻,所以当初西戎才不愿意归还漓州,如今他们想要重新夺回来,难比登天。
而这一次,大晟派遣这么多的援军前来,一看就知,不仅仅是为了守卫漓州,加之威力更强的火炮……
军营的生活简单又枯燥,陆云霜大多数时候不是在打仗就是练兵,唯一的乐趣,就是每月季清沅写给她的信。
小公主以日志的形式记录自己的生活,在信中写了她认为重要的一些事情——
【九月】经历三个多月的筹备,云锋书院终於开门了。书院来了很多爱读书的小姑娘,我平日里也会教那些她们射箭骑马,练习防身术。她们很爱学,觉得防身术大有益处。所以我将你之前教的防身术画了出来,准备书院人手一本。
【十月】今日在街上巧遇孟姑娘,与其一番交谈后,她说她想要休沐之时来书院教书,我同意了。孟姑娘学识渊博,只来一日就受到书院众人的喜欢,这样真好。
对了,我在想要不要找几个武学师父,书院里也有很爱练武的小姑娘,温九一个人也顾不来那么多的人,你有推荐的人选吗?
【十一月】云霜,你不知道,今日发生了一件大事——温九和南溪在一起了!我竟然一直没发现,她们牵着手走到我面前,我才知道这件事。不过好像吕夫人不愿意答应这件事,她们能劝服吕夫人吗?希望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是最好的。
【十二月】云霜,吕夫人同意温九和南溪在一起了,真好。温九今日穿着南溪做的新衣裳,舞剑的动作都小心起来,一看就是怕划破身上的衣裳。就是动作太慢,跟着她学习的学生问她今日是不是没吃饱,还要把偷藏的糕点塞给她,南溪在一旁笑得险些岔气。
如此欢乐的景象,可惜你不在。
云霜,你肯定猜不到,书院近日来了一位客人。她说她姓杨,是你的师父,本是路过京城来看看你,见你不在,本要离开。
我留了她两日,不想她说在书院里发现几个根骨不错的小姑娘,说要暂时留下来,教一教她们武功。也不知道你回来的时候,能不能见到她?
【除夕】云霜,除夕到了。
我今夜也玩了烟花棒,但总觉得和去年有些不同。
可能,是因为你不在吧。
也不知道这封信到你那边,是什么时候。
但我还是要说一句:云霜,新年如意,我等你回来。
【正月】云霜,今年我又去猜金玉阁的灯谜了,可能是因为去年我和沈蕴微猜得太快,今年的灯谜有些难度了,但是没有难到我。
我又赢了他们的大花灯,今年是一个很大的老虎形状的花灯,做得栩栩如生,我画了一张图给你看,是你拎着它的模样,这样我可以当作你今年也陪着我。
【正月尽】云霜,书房外的玉兰花开了,小花园里的花也渐次盛放了。但是秋千我一个人荡不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陪我?
云霜,我很想你。
一滴泪落在“你”字上面,晕染了墨迹。
陆云霜将信收进匣子中,她看向营帐外面,冬去春来,万象更新。
离别之时她以为不过两三月的时间,不想一晃眼快要半年了。
如今,她终於要回京了。
再不回去,她怕她的小公主要整日以泪洗面,她要回去好好抱抱她的阿沅。
真的,太久了。
捷报传回京城。
陆云霜带兵攻破西戎都城,生擒西戎皇帝,此战终於结束了。
西戎的领土尽归大晟,云墒本就势弱,不愿与大晟为敌,派使臣前来大晟,主动俯首称臣。
先帝生前未能完成的心愿,季清岚做到了,当即下令让大军班师回朝。
季清沅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停下写日志的动作,有些怔楞地看向书房外面的玉兰。
陆云霜真的要回来了吗?
时隔太久,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变得更加漫长。
季清沅每一日都在等,幸而她每日要教书院的学生射箭,如此也能消磨一点时间。
午后的阳光和煦温暖,季清沅示范射出一箭,箭镞正中靶心,立刻得到身旁小姑娘们的一阵欢呼。
季清沅蹲下身子与她们平视,将定制的轻弓交到身边最近一个小姑娘的手中。
这个小姑娘握着弓有些忐忑,眸中藏着担忧,“我真的能学会射箭吗?他们都说射箭好难,不是我一个姑娘家学得会的。”
“没事,慢慢来,”季清沅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她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语气轻柔,“不要一上来就否定自己,我们才刚学,不要求一下子能做到多好,努力就行。”
陆云霜一走近,便听见这句熟悉的话。
这是季清沅刚开始学射箭时,她对季清沅说过的话。
不远处阳光下的女子神情温柔,眉眼轻弯,笑容与往昔无异。
陆云霜停下脚步,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阿沅。”
季清沅的背影僵硬了一瞬,她缓慢转身,待看清身后之人,周遭一切顿时失了色彩,她顾不得还有其他人在场,直接丢了弓,朝着陆云霜飞奔过去。
陆云霜展开双臂,稳稳接过飞过来的小公主,声音染了笑意,“这么多日不见,你的性子倒是急了些。”
季清沅抱到真真切切的她,不再是梦中虚幻的影像,她看着陆云霜,眼中渐渐浮现泪意,“不是说还要有两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快马先行一步,料到你肯定迫不及待要见我,这个惊喜怎么样?”陆云霜擡手触碰她温软的脸颊,她也一样在梦中见过季清沅无数次,如今终於能触碰到真实的她。
季清沅仔仔细细瞧着她,眸中泪意更盛,“我没想到今日能见到你,什么都没准备,你想吃的白玉糕我还没做,怎么办?要不我现在回去做给你吃。”
说着要回去,却舍不得放开眼前的人。
陆云霜抹去她眼角落下的泪,眸中含笑,“吃不吃的不要紧,能看到你抱到你就好。我快马赶回来,是为了见你,又不是为了白玉糕。”
她之前在信中写,说回来要吃她亲手做的糕点,小公主这是记在心上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季清沅勉强压住泪意,“我就是,就是突然见到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就不说了,你不是说想我吗,那摸摸我。”陆云霜握着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
季清沅感觉到指腹下的触感真实,她的手指抚过陆云霜的眉眼间,看出些许不同,“你变瘦了,看起来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经历战场的杀伐,行军的风餐露宿,陆云霜有着明显的变化,她的眉眼变得更加凌厉,整个人看起来越发成熟坚毅。
“那是变得好看了?还是变得不好看了?”陆云霜握着她的手没放,目光紧盯着她。
季清沅轻抚她的眉梢,破涕为笑:“好看的,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那就好,我还怕……”陆云霜话没说完,忽闻身后一声轻咳。
她转头一看,正要看看是谁这么没眼力见,待看清那人是谁,眉间一扬,唤了一声“师父”。
身后之人一身飒爽紫衣,她的眉骨和鼻梁生得高,乍见之下给人一种锋利之感,身上又带着独属於江湖人的潇洒之气,走近些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香。
陆云霜一早在季清沅的信中得知,师父杨雪亭来此,她松开季清沅,朝着杨雪亭抱拳行礼,“多年不见,师父还是像之前一样潇洒不羁,今日能在此见到师父,真是徒儿之幸。”
“行了,”杨雪亭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感觉她如今的稳重可靠,摆了摆手,“不必说这些客套之言。你们自去办你们的事,这几个孩子我来教就是。”
杨雪亭不说,季清沅都快忘了她本来应该在做什么,回头一看,几个小姑娘正睁大眼睛望着她和陆云霜,见她看过去,又纷纷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
季清沅感觉到迟来的羞意,红着脸低下头,却没松开陆云霜的衣袖一角。
“那就多谢师父了。”陆云霜没有一点不好意思,道完谢,牵起季清沅的手就往外走。
身后的几个小姑娘面面相觑,和同伴小声说着什么。
杨雪亭走到她们面前,一人分了一把弓,“好了,有什么课下再说,现在专心跟我学射箭。”
她一声令下,没人敢不从。
别看杨师父平日里好说话,但在教习的时候最是认真,绝不容许有人分神。
与之相比,季清沅要显得温柔很多。
但显然,季清沅此刻顾不得她们,她跟着陆云霜走出园子,目光紧紧盯着她,根本不看路。
眼见前面是石阶,小公主也不低头看一下,陆云霜直接把她抱起来,往上一跃,“罢了,你走路也不看路,还是这样快些。”
当初云枫苑改建的时候,并未动那座小阁楼。
陆云霜带着人飞上三楼,进屋将门拍上,快步走到床前坐下,把人紧紧抱在怀中深吸一口气,“可算是能好好抱一抱你了,这下没人看了,你不用害羞了。”
季清沅坐在她怀中,并未因为她的言语羞怯,她擡手抚摸陆云霜的脸颊,嗓音轻软认真:“云霜,我真的很想你,想到梦中都是你的身影,还有很多次梦到你受伤……”
然后被吓醒,安慰自己梦是反的,不必过於担心。
但直到这一刻,她看到陆云霜完好地出现在她面前,她才觉得悬着的一颗心终於落到了实处。
陆云霜可以想见她被噩梦惊醒的难受,很是心疼:“都是我不好,让你等了这么久。”
“这不是你的错。”季清沅摇头,她靠近陆云霜,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如当初离别时陆云霜那一吻,带着温情与留恋,停留了一会儿。
离得近了便瞧不清陆云霜的模样,她又退开些许距离,“你只是在做你想做的事,没有错。只要你回来了,一切都好。”
历经这么久的相思之苦,再见唯有喷涌而出的爱意与欢喜。
眼前的人仿佛发着光,眼中绵绵情意如星河涌出,陆云霜不觉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你不生气就好。离开这么久,我越发觉得,什么都不如和你待在一起好,就这样静静坐着就很好。”
抱着对方,感受着对方的体温,不需要多言什么,已有一种充斥胸腔的幸福感。
“我也是这样想的。”季清沅擡手环抱住她,埋头在她的肩膀上,本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在陆云霜的衣领后瞧见一丝不对,像是伤疤。
她突然想起什么,往后一退,伸手就要解开陆云霜的上衣,“你把衣裳脱了让我看一看,你是不是受伤了?你在信中怎么没有说过这件事?”
“没事,就是一点轻伤,早好了。”陆云霜本来还不想解,奈何刚刚还温情柔意的小公主,这会儿态度十分强硬,她只好解开衣衫,露出后背。
当初小公主日日给她涂药才除去她后背的伤疤,可如今她的后背之上又添了一些新的疤痕,说是轻伤,伤疤看起来却骇人得很。
季清沅还发现她左臂上有一道刀伤,应是刚好不久,她伸手触碰这道伤疤,明知伤口好了,却还是怕碰疼她。心中疼极了,不免落下泪来,“我就知道你不会说实话,定是受伤了也会瞒着我,什么事无巨细,都是骗人的。”
陆云霜当初承诺会把她的事情事无巨细写在信中,后来捷报频传,陆云霜信中从未写过她受伤与否,季清沅想问又不敢问。
她远在京城,即使知道陆云霜受伤又能如何?她怕自己的忧心扰了陆云霜的心神,便一直没有问。
此刻真切看到这些伤痕,言语虽是埋怨,神情却满是疼惜。
陆云霜赶忙把衣裳穿了回去,不让她继续看,“真的没事,你看我现在不生龙活虎的吗?倒是你,再哭下去,可要变成一个小哭包了。”
“你才是哭包,”季清沅拍开她的手,拿出帕子擦泪,“当初说了你若有一丝隐瞒,我定是要与你算账的。你说说,你要我怎么罚你?”
“啊,”陆云霜神情立刻变得可怜,“我们才刚刚重逢,你就要罚我吗?你当真舍得吗?”
季清沅当然舍不得,把帕子丢到她怀里,“你就是看准我对你心软,才敢肆意隐瞒的。要不是看你受了这么多的伤,我定是要……”
“要什么,要好好检查一番吗?”陆云霜打断她的话,握着她的手放在她的衣领上,“没事,实在不放心,就再仔细检查一下。”
这会儿再检查,意义便不一样了。
季清沅拽又拽不动自己的手,想起一件事,提醒她:“你刚刚回京,不要先去宫中面圣吗?”
“不用,”陆云霜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陛下一早派人说过,准我回京之后先回来见你,再去宫中面圣。”
季清岚知她们分离之苦,当初下令大军班师回朝之时,贴心地让人传了这句话。
现下无事来扰,季清沅心中其实也有些意动,她擡眸瞧向陆云霜,不禁靠近一些,“那,我们做些什么?”
“阿沅想做什么?”陆云霜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季清沅知道她想让自己主动,她没有犹豫太久,擡手揽住陆云霜的脖颈,主动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低声问她:“做这些,可好?”
“好。”陆云霜的掌心贴住她的后腰,一手按在她的脖颈后,加深刚刚那个短暂的吻。
季清沅有时会歇在云枫苑,床上被衾染着她的气息。
陆云霜此刻觉得这气息比军营中最烈的酒还要醉人,她此刻什么都不想,只想把她怀中柔软的小公主融入她的骨血中,好好解一解这相思之苦。
晚风袭来,阁楼檐角下的铃铛被风吹得叮铃作响。
一夜过去,陆云霜让人备了沐浴的热水,抱着小公主踏入温热的浴水中。
季清沅疲惫得只想入睡,她没有一点力气,靠在陆云霜怀中,由着她帮自己清洗,回到被窝后就只想入睡。
感觉到陆云霜没有上床,她又勉强睁开眼睛朝着陆云霜看去,见她在穿衣,困意散了一些,“你去做什么?”
陆云霜把腰带系好,蹲下身子看向她,替她掖了掖被子,“进宫面圣,你还没吃什么东西,要不要我回来带些吃的给你?”
“不用,”季清沅微微摇头,感觉困意再度袭来,勉强撑着,“那你早去早回。”
“嗯,睡吧,你醒了我就回来了。”陆云霜摸了摸她的头,见她安心睡去,便转身离开,轻轻将房门带上。
陆云霜进宫面圣,也无甚重要之事,很多事情早已在折子里上报给季清岚了,她主要有一件事挂在心上。
当初临行前,她向季清沅承诺,回来后会带她去桐县住上一段时日。
如今春和景明,正是繁花盛放的时节,此时不去又待何时?
季清岚准允她三个月的告假,见她欢欢喜喜离去,悠悠叹了一口气,走到屏风后,看向正在翻看折子的沈蕴微。
见她不理自己,季清岚走到她怀中坐下,感叹道:“如此大好春日,难道沈大人没有一点其他的想法吗?”
沈蕴微的视线从折子上挪开,擡头看向她,“不把这些折子处理完,你如何出去踏青?”
季清岚眼眸一亮,喜出望外:“你这是答应陪我出宫踏青了?”
“我何时没有答应?”沈蕴微眉间一挑,“是你昨日说的时机不对,我才没有应你。”
那种时候,她还有心思与她商议别的事,沈蕴微只会认为自己不够努力,她才会分神。
季清岚脸上微微一红,轻咳一声,“我这不是觉得你那时候比较好说话嘛。”
她现在不比从前,一出行必是要跟随一大堆的人,又麻烦又显眼。
所以季清岚这次想的是乔装出行,怕沈蕴微不应,才那时候问她行不行。
结果非但没求得沈蕴微答应,还因为分神被她“责罚”。
沈蕴微看起来正经,在那种事情上,却是不正经得很,非要学她看的话本上那些招数,又学得那么快……
季清岚越想越脸红,赶忙起身坐到一旁,端正身姿,拿起一本折子来看。
沈蕴微看她一眼,就知她刚刚想到什么,眉间微动,却是什么都没说。
这还有许多公文要处理,有些事情,可以之后再说。
比起她们的繁忙,陆云霜那边就要悠闲许多。
大军入城后,宫内的封赏一同下来,陆云霜被封为清安候,外加无数赏赐。
大晟历来鲜有女子封爵,陆云霜此次让她们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文臣武将,女子亦可。
所谓世俗,也该变一变了。
这消息传到陆府,陆旭行和蒋氏刚刚用完膳,听得这消息,两人皆是沈默下来。
陆旭行想起上次他和陆云霜的争执。
陆云霜最终没有选择他认为的“安顺”,闯出了属於自己的天地。
但同时,也斩断了她和陆家的关系。
陆旭行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对蒋氏道:“过几日,我打算将云谈送到军营去磨砺一番。”
“军营?”蒋氏一惊,“云谈自小没有吃过苦,他去军营怕是熬不下去……”
“就是因为没有吃过苦,他才会如此顽劣,”陆旭行心思已定,他不可能再任由陆云谈如此下去,“你不必多言,这军营他非去不可。”
陆云谈当然不同意去军营,在府中折腾哭闹,最终还是被陆旭行强行送到军营里。
陆云霜听到这个消息,轻声嗤了一下。
陆旭行这是明显还不想放弃他,要挽救一下。
只可惜陆云谈这些年养尊处优,军营的苦怕是有得他受,想想他接下来会过得痛苦煎熬,陆云霜心里又舒坦起来。
折腾好啊,使劲折腾。
她也可以去好心叮嘱一下,这既进了军营,当然不能再看在陆云谈的身份上有所宽待,不然还磨砺什么?
“你在笑什么?”季清沅端着一碟白玉糕进来,便见陆云霜笑得正高兴,“你尝尝,这是刚做好的白玉糕。”
陆云霜捏起一块白玉糕尝了尝,不忘给小公主投喂一块,戳了一下她吃得鼓鼓的脸颊,“我在想,临走前要不要让大家在府中聚一聚?”
再过几日,她们就要出发去桐县,这一去就是三个月的时间,陆云霜有心聚一聚。
季清沅自然同意,“那我让府中准备一下,正好之前也说要和师父吃饭,大家聚在一起也热闹些。”
时隔半年多,众人再次齐聚一堂。
这次季清沅小小饮了一些酒,她的脸颊看起来比陆云霜上次还要红,贴在她耳边小声道:“我跟你说,这半年我有偷偷喝酒哦,我的酒量已经见长了。”
陆云霜看了一眼她醺红的脸颊,再看看她水润润的眸子,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顶,“我们阿沅真棒,今日喝了这么多酒,都没有醉,那要不要我奖励你一下?”
“唔,你要奖励我什么?”季清沅期待地望着她。
“我先抱你进房再说好不好?外面有些冷不宜久待。”陆云霜扶着她起身。
季清沅不明白有什么事要回房再说,她下意识选择相信陆云霜,乖乖跟着她回房看奖励。
杨雪亭本来正在给阿欢和江月说她的那些往事,听到这边的对话,馀光瞥见陆云霜把人抱起来,往园子外走去。
她这徒弟,这么多年骗人还是这么自然。
当初还说要学她一样肆意江湖,不沾染情爱。
如今怕是早将这话忘到九霄云外了。
“情爱啊,最是令人捉摸不透。”杨雪亭悠声一声,在两个小姑娘好奇的目光中,慢慢悠悠地说着她那些江湖经历。
阿欢听得认真,时不时拿出纸笔记一下。
她一直不知该写什么样的故事,如今有了一点思路,她看了一眼对面的江月,在纸上认真写下“侠女与魔女”几个字。
想起江月近来跟着秦苒学制毒,颇有成效,她又在纸上添上一行字:魔女医毒双修,看似冷面实则是心软之人……
“小月儿确实有制毒的天分,你这么担心,难不成怕我把她教坏了?”秦苒依靠在廊柱上,面上染着些许薄红。
今日公主府备的酒有些烈,她喝得多了些,不免染上些醉意。
姜渺上前扶住她,“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怕她一心二用,到头来什么都学不好。不过她既然实在想学,那就让她学吧。”
“那就好,”秦苒被她一扶,顺势靠到她身上,“我有些累了,你带我去歇息。”
她说着闭眼靠在姜渺的肩上,任由她抱起自己,往厢房而去。
夜色已深,她们暂时歇在公主府。
吕南溪看着眼前脸颊烧红的温九,哭笑不得:“我都说了,那酒很烈,你还非要喝那么多。看,喝醉了吧。”
温九晃了晃脑袋,觉得眼前的人好似一分为二,嘴上还在逞强:“我没喝醉,就是有点头晕,练会剑就好了。”
她说着要去院子里练剑,吕南溪赶忙把她拉回来。
温九踉跄着压到她身上,吕南溪险些没站稳,“你是傻吗?这会儿练剑你怕是连剑和树枝都分不清,跟我回去,喝点醒酒汤就好了。”
吕南溪想拽她又拽不动,回头一看就见温九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她挥了挥手,“你在看什么?”
“看你。”温九十分坦然,她握住吕南溪晃悠的手,忽然觉得不那么想练剑了,“我有点想……”
“不管你在想什么,先和我去喝醒酒汤。”吕南溪不由分说要把她拉走。
温九站定在原地,把她拽了回来,盯着她道:“那你,先让我亲一下,亲完我就去喝。”
这若是平日,温九是断然不会直接说出这话的。
如今酒意上头,她倒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吕南溪楞了一下,见她说得认真,脸瞬间红起来,想了想,还是往前靠近一步,“那你不能食言。”
“好,不食言。”
温九俯身而下,反正她没说亲一下要亲多久,算不得食言。
一夜悠然而过。
接下来几日,陆云霜和季清沅开始着手收拾行囊。
这次要带的东西会多一些,三个月时间很久,她们可能也会去别处游玩,多带一些东西路上也方便些。
这一收拾,就收拾出三辆马车的东西。
不过这次东西多些也无妨,反正不是与别人一道。
离开京城这日,天清气朗,春光明媚。
出城之后,官道两旁皆是生机勃勃的绿色,草木郁郁葱葱,一眼看过去,令人心境开阔。
季清沅不想再坐马车,她转头看向陆云霜,“我们骑马好不好?这半年我也常常骑马,现在肯定不会像上次那样了。”
上次因为骑马太长时间被磨红大腿,季清沅觉得她这次肯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
半年时间,小公主又是偷偷喝酒,又是常常骑马,陆云霜觉得她真的是有些忙,轻笑一声:“好,反正追雪和栖枫也都带来了,你想骑就骑。”
陆云霜本以为她要单独骑一马,不想下了马车季清沅又要和她同骑一马。
陆云霜乐得如此,让季清沅坐在她身前,骑着追雪往前跑去。
过了一会儿,她低头在季清沅耳边问:“怎么又改变主意了?不是要单独骑马吗?”
不然她也不会把栖枫带过来。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季清沅说着握住她的手,没有一点的羞涩与遮掩。
她想要和陆云霜多待一会儿,这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陆云霜突然想到季清沅在日志里写过的话,低眉笑道:“不巧,我也是这样想的。与你在一起便是最好的,往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这样最好的时刻。”
春日迟迟,春景熙熙。
陆云霜擡眼望去,最终又低头看向季清沅,眉眼间溢满温柔缱绻的笑意。
“与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是我人生中最好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