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之远(细修)
乍一听到这消息,徐野心里很是吃惊。怎么也无法把它和周然这个人联系在一起。无关乎别的,因为这种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记忆里的周然总是很温和很好说话的样子,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个酒窝,虽然比自己大了一岁,却完全没有其他大孩子那样把他当小跟班使唤的想法,比起於圆,周然甚至更加照顾他。
小时候邻居家有大人逗他,问他是更喜欢姐姐还是哥哥,徐野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才在於圆堪称“灼灼”的目光中鼓起勇气小声说:“哥哥。”
听了这话,众人都大笑起来,接着问:“为什么更喜欢哥哥?”
“嗯……因为姐姐有时候如果我一直烦她会很不耐烦,但是哥哥会特别温柔地说‘好呀。’”
大人们哄然而笑,於圆也故意使坏地嚷嚷着要告诉周然去,徐野恨不得一把给於圆揪回来,整个人可以说是羞愤欲死。直到很久之后,这件事还时常被人拿来打趣。
徐野完全没想到小时候心里“温柔懂事的哥哥”居然会变成一个在常人眼里“悖逆世俗”的人。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周然的父母长年在外工作,忙得没有时间带孩子。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家看看父母孩子。
周然被爷爷奶奶带大,一直很懂事,常帮爷爷奶奶干一些活,什么做饭丶洗衣丶上山割草之类的都很熟练,还偷偷背着大人们给徐野和於圆两个堪称“四体不勤”的小鬼炒过蛋炒饭吃。
那时候三个人时常一起玩,最喜欢的就是几人一同用蜘蛛网去抓蜻蜓玩。
为了抓蜻蜓,他们先要找一根软韧的竹篾条,弯折起来形成一个圆圈,再找一片蛛网 ,用弯折的那部分竹篾将网裹在上面 ,随后就蹦蹦跳跳到野草地里去网蜻蜓。
徐野手笨,老是弄得很慢,跑得又没有两个大点的孩子快,总是慢一步,等他迟迟赶去参赛,蜻蜓早就被两个人捕得七七八八了。
每每这个时候,两个大孩子收获颇丰,徐野就只能看着自己网上的一两只蜻蜓费力地挣扎着。
“我不玩了。”小孩子脾气一上来,徐野一把就将蛛网扯了下去,将蜻蜓从网里摘出,蜻蜓一时失去了束缚都拼命地挣动起翅膀,但残留的蛛网仍旧顽固地附着在上面,透明的翅膀被蛛丝缠上些许,像黏着的干胶,再奋力一时也只能飞出少许距离。
“走,我们到那边去捉,那边蜻蜓可多了,都在蒿草丛里。”周然自然牵起他的手腕,没看见似的将徐野往另一边草地走去,顺手拾起丢在一旁的竹篾条,将自己的网上的蛛丝全数粘裹过去。
徐野霎时便忘了刚刚战果不丰的失意,即刻又兴冲冲地随着周然去另一片“战场”了。於圆听闻有更加的好玩的去处,也立马小跑过来准备大干一场。几个小孩子又嘻嘻哈哈地追着蜻蜓跑起来。
当年的乡村还未像如今这般没落,随着城镇化的推进,虽已有隐隐的雕败之势,却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人烟稀少。
乡村青年人小孩都还算多,老人们腿脚皆尚算硬朗,时常串门聊家常。
大人们吃饭的时候都还习惯端着饭碗到外面的院子去同临近的几户邻居一块儿吃。小孩子们也被引着扎在一堆吃饭玩闹。
周然也还在。
徐野还记得那个时候,人多却不显吵嚷,反而有种热闹的静谧。
太阳冉冉下沈,夕阳最后的一点霞光静静着落在地平线上,散漫地洒了点馀晖,稀稀落落映在人群之中。
周然经年未见的面貌也依稀在这微光之中渐渐清晰起来,恍若隔世的梦境,越过时光飞跃而来。
回忆里笼罩着的朦胧渐渐散去,现实的影象逐渐重叠至清晰 ,徐野的意识也回了笼。
周然。一种近於纯真感念的情怀破土而生。
原来时空交叠,情感也能跨越山海。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热得人都懒懒的不想出门。
窗外艳阳高升,光亮刺透玻璃窗面打在徐野脸上。外面的蝉鸣也显得愈发焦躁起来,嘈杂的声浪一阵一阵地震得人脑子也发起了热,太阳穴跟细针密密麻麻地扎一样,轻轻跳起来。
徐野整个人都被这燥热的气氛给炸得心烦意乱,一会儿是关於日后大学的种种琐事,一会儿是令他厌倦的杂人闲事,一股脑儿地往头里撞。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一把掀开被子,趿着拖鞋跑到客厅开了风扇坐着玩手机。
外婆早起去赶集了,於圆昨天也受了姐妹的邀请一大早就赴约聚会去了,家里就只剩徐野一个人。
自从三年前隔壁的刘家阿婆去世,整个院子里也就剩下了两户人家,除了周爷爷周奶奶,就是外婆,其他人家不是搬到城里,就是已经出去打工了,整个院子都空荡荡的,衬得空气都愈发寂寞起来。
刚和同学聊着天,於圆的电话就拨了进来,一开口就是一阵吐槽:“我跟你说我真的醉了,我姐妹非要去逛集市,结果遇到三婶了,我的天,她一来就问我大学找没找对象,然后要把她儿子说给我。有没有搞错诶!她儿子!整日不学无术,23了还和个大宝宝一样!还说什么大家从小看着长大的互相摸得清家底。我真的尬死了!”
徐野:“你不要……”他害怕堂姐一如既往地看不惯就怼上去。
话还没有说完,於圆就对着电话喊了声:“先不和你说了,我刚刚看见三婶儿在那边买菜,得赶紧挂了,回来再说!”说完就挂了电话。
徐野记得三婶的儿子,普普通通一个人,就是讨嫌得紧,整日里无所事事,聚一帮朋友喝酒吹牛,除此之外,倒也没有犯过什么大错。
就是一直纠缠着於圆,对方顾着情面不好翻脸,他倒也无所自觉。
挂了电话,徐野百无聊赖,换了拖鞋打算到外边去逛逛,到外婆家近一周,自己都没怎么出去逛过。他一边穿外套一边打开了大门。
门一开,眼前几乎是立刻“金光乍现”,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等缓过劲儿,徐野随意往院子里一扫,还没等迈出大门,就看见对面的周爷爷家门前有个年轻人在晾衣服。
虽然脸被垂下来的衣物下摆遮去了大半,徐野还是在一瞬之间就反应出来了对方的身份。
如梦初醒。
一个多年未再吐露出口的名字几乎要跃然而出。
周然,或者说,和以前一样——小然哥。
他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再遇见对方,虽然前几日才重新听到了他的名字,自己也曾多次於某时某日偶然间想起过这个人,但多年未见,反而令他近乡情更怯起来,不知如何开口。
当徐野正万分纠结惆怅时,没想到周然却已经发现了他。
周然静静地看着他,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一对酒窝微微点在唇边,开了口:“徐野。”
不再是小野了。
周然看上去还是那么温和,只是脱去了儿时的稚气,取而代之的是青年的舒朗清俊。
但徐野就是觉得现在在面前的周然离现在的自己好远好远,比记忆里的周然还甚,远到不可捉摸。
徐野对上周然静默地眼睛,忽然觉得有点想哭。
就好像丢失了很久的东西,念了很久,多年以后失而覆得,却反而显得陌生疏远了。
但他还是要回应。
“好久不见,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