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

此地另辟也不知道花费了这座城多少功夫，外面虽说是白日，确是阴沈无比，令人感觉压抑，虽说许歧已经在努力缓和气氛了，但一张好脸终究抵不过一群臭脸。

许歧敲着桌子等菜上来，顺便劝慰脸臭地和锅底一样黑的钱亦澜：“钱家主，其实应该往好处想，至少人还活着。”

钱亦澜每次一擡头便能与这些木头对上，怒火中烧，便干脆一直低着脑袋，眼不见为净。不管许歧说多少句也不理会。

那些修士一擡头就能看到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浑身红疹的怪物，也纷纷沈着脑袋，不敢说话。

画面看上去就像是哀悼现场。

阴沈更甚！

青灵小跑着给他们上菜，原本还乐乐呵呵跟他们打招呼，见情况不对，一张小脸撅着嘴，也不敢说话，生怕惹到了他们。

“还差一个菜，各位客官先吃着，可能要晚点上。”

没人理他，青灵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一动不敢动，等待着责罚。

闻闲见许歧的头低着，似乎是在尝试融入这个氛围，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姑娘此时需要他的救场。

闻闲对青灵点点头，示意她下去，他们并没有什么意见。

青灵脸上忽而绽开笑容，轻盈地跑开了。

许歧最后以失败告终，再次擡起头，刚好对上闻闲的眼睛，眸光一亮，道了一个众人都还算感兴趣的话题。

“兄弟，你方才说的疹疫有解，是何解法。”

钱亦澜截断话题：“怀安。”

是的，怀安。

当时困扰整个修真界的疫病，最后被一个横空出世的医师解决，而且没有后遗症，怀安因此一战成名！

这件事许歧不可能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还有另外一种解法。

许歧拿起筷子，给闻闲夹了一碗菜，放到他面前。

闻闲看着那满满当当的菜，不知作何感想。

在许歧期盼的目光下，闻闲拿起了碗边的那双筷子，他握着筷子思索了片刻，看向了许歧的手。

毕竟他那么多年，从未吃过饭。

不会用很正常。

许歧把手偷偷伸出来了一点，好让闻闲看的清楚，一遍和闻闲聊些有的没的：“这些可都是一比一的好菜，只不过比起那包子来说，略逊一筹。”

闻闲看了半天没学会怎么握筷，有些烦了。

“啪——！”

他直接把筷子用力拍在了桌上。

闻闲觉得自己最近有些鬼迷心窍了。

周围人都被这一拍，吓了一跳，纷纷看向他，闻闲擡头，淡定道：“我忘记了，我不用吃饭。”

说完，他感觉到背部被人轻点了一下，那人声音微小，生怕一不小心惊扰到他：“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是一个红衣老者，满脸皱纹，表情慈祥。

闻闲道：“不是。”

那人好像没有听到闻闲说话一般，颤抖着嗓音给出解决办法：“可不可以不退钱，我再去给你换一盘菜。”

许歧道：“不是不是，别担心，我兄弟和我闹脾气呢。”

没有任何人逼迫他，老者急的浑身发抖，抓着闻闲的袖子道：“我孙女在后厨做菜，再给你做两盘菜，不可以退钱啊！”

接下来的事态已经不是他们可以控制的了，那老者说着说着，急了眼，一把甩开了闻闲的手，道：“真的没有任何解决办法了吗！”

老者自顾自点点头：“我现在就把我孙女给你喊过来。”

老者年纪已经很大了，腿脚不便，一瘸一拐往里走，没走几步，一个娇小的声音迎面撞上来，拉着老者的衣服就往里走，青灵委屈巴巴地娇嗔道：“爷爷，我都说了我来解决了，就是一件小事而已，还用不着你老人家出手！我都多大了，一个人完全可以，你快回去好好养病吧！病好了比什么都好！”

正说着，老者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拐了一个弯，将青灵拽到了闻闲的面前，站定。

察觉到他的不正常，闻闲试着把青灵往自己身后拽，只不过抓了个空，只能空看着。

许歧道：“记忆体。”

其实就是一段所有人都可以看得见的回忆，通常来说，携带记忆体的鬼怪自己不愿意行恶，又或许是无能为力，就会变成那种厉鬼邪神，主动引诱那些行侠仗义的修士到达他死亡的地方，将他带入他死亡的场景亦或者忘不掉的场景，希望可以借助修士的力量来帮助他解决，完成一个心愿。

只不过这种方法一般十分冒险，因为那些修士之所以远道而来正是因为厉鬼邪神的迫力，记忆体的出现约等於鬼怪的自杀，修士的目标已经自行解决，往往就是拍拍手直接走人，除非又出来一件惊天大事，否则就是到此为止。

所以携带记忆体的鬼怪相当小心，选取的都是那些颇有善名的修士。

老者鞠了一躬，把青灵的头一起摁下去，道：“我带他给你们道歉了。”

青灵还没有摸清楚状况，道：“爷爷，你这是干什么！”

老者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可拒绝的威严道：“道歉！”

原本只是两个人的无实物表演，随着记忆体的范围不断扩大，代入，闻闲听到了声音，骂骂咧咧：“菜还没有上齐，钱就先花掉了？那么大一个酒馆连钱都没有，骗谁呢！怪不得一个人都没有，合着是骗钱的买卖，生病生病，理解个屁，我那只眼睛都看不出你这老不死的家夥有病，有病怎么不去死啊！怎么还能站在这里道歉！”

骂的难听至极，青灵红了眼眶，死咬着嘴唇为了让自己不哭出来。

一个劲地鞠躬：“对不起对不起！”

她从未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状况。

近来生意不景气，街上的人鲜少出门，外面都是来来往往巡察的修士，那些修士吃的极其朴素，根本赚不到几个钱。但最近爷爷又病的厉害，急需用钱，难得有一个大单子，青灵看着几个都是修士，面相很和善，应当不会有什么事情，於是刚拿到钱，就急急忙忙就去付了赊来的账，顺便买了新的药，回来给爷爷泡上。

她没有发现少了一样菜，来不及买了。

已经开始闹了起来。

青灵还是维持着应有的礼貌道：“几位客官，等一下，等一下就好，等会就给你退钱。”

那声音听上去是百清玄，他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哦……可是我就是要那个菜，怎么办？”

身后的老者突然开口，道：“我现在就给你。”

那盘菜是猪血，老者猛然一下抓起了青灵的手，力道之大，看上去根本不像是病人，青灵惊慌失措想要挣脱束缚，却无济於事。

百清玄的笑声如雷贯耳：“一群傀儡自相残杀，我看闻闲也撑不住多久了，手下的傀儡都不听话了。”

直到青灵的血蔓延至他们的脚边，人已经奄奄一息，浑身无力地喊着面前的老者：“爷爷……”

有人惊醒道：“这个不是傀儡！”

百清玄不敢相信地快步过去看：“怎么可能不是，闻闲的老巢里面，都是傀儡！哪里来的人！”

“可是她现在还没有变成木头！”

“再等等！”

青灵没有了声息，老者终於回过神，突然有些不可置信，他伸出手抚摸着青灵的脸，一如往日那般叫她：“青灵……”

百清玄也没想到这座城里面有活人，他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那这个老东西呢，是不是傀儡！”

“不由分说杀人的话，肯定就是了。”

老者一席红衣飘摇，一只手撑着大腿，费尽地站起来，连一直弓着的背都直了，双眼空洞地看向百清玄。

歪了一下脑袋。

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他开始朝着闻闲走来。

满是风霜的脸逐渐变得年轻，眼神也逐渐有了光彩，一步比一步有力，身高也高了几分，唯独不变的，就是那戏飘扬的红衣。

他笑眯眯的，满眼慈祥：“事情就是这样，她让我一定要演给你们看。”

闻闲从没有见过面前这个人，可是这个红衣男子看他的眼神，就像是两个人在多年以前是很好的朋友一样。闻闲道：“她？”

红衣男子道：“她好像叫青灵，我不是很记得，只不过碰巧来南山城，她还剩下一口气，咽不下去，她求我一定要救她。”

闻闲对他的救法不是很认同。

红衣男子看出来了，解释道：“她让我这么救的，我是个好人，自然会满足她的想法。”

他说来风云轻淡，就像是在讲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红衣男子看起来温文儒雅，说起话来绵绵细长，只不过他的出场方式和说话的内容，着实不能把他往好人那方面靠。

钱亦澜的眼神越来越不友好，红衣男子自然是注意到了，他朝着闻闲身后招招手：“徒儿，过来介绍一下为师。”

这么一说，众人顿悟，怀安和红衣男子的气质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只不过闻闲觉得，怀安更像是装的。

怀安走上前，礼道：“这是我师傅，陈风意。”

钱亦澜盯着怀安，道：“我先前从没听你说过有个师傅。”

怀安淡定地回应：“学医哪有自学成才的，总要师出名门，才敢出门治病救人。”

陈风意很满意：“其实我也算不上什么名门，三脚猫功夫而已，不过话说回来，我真的是个好人。”话锋一转，“身为一个好人，所以我决定，救一下这几个小可怜。”

他指的是钱亦澜手下那几个修士。

钱亦澜道：“怎么救？”

陈风意的目的并不明确，至少闻闲看不出胡来他到底想要干什么，而许歧这边也不知道有关於他更多的信息，他每一句话都好像话里有话，令人听着不得其解。

说着要救人，谁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救。

闻闲懒得听这种弯弯绕绕曲曲折折，趁着没有人在意，拉着许歧跑路了。

这座城知道他们要去哪里，特意开辟了一条明道，顺利回到了原来的旅馆，推开门，就见谢蕴和他的门生被五花大绑挡在门中间。

嘴巴也被封住，看见闻闲来了，两人狂扭了起来，他们已经回到了原身，全身上下长满了红疹，看着可怕又好笑。

小白脸变成了小红脸。

闻闲“呵”了一声。

许歧上前解开了他们，没有闻闲那么隐晦，笑的谢蕴都不好意思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歧也觉得这样不是很好，拍拍谢蕴的肩安慰道：“至少红的很均匀。”

闻闲：“呵。”

谢蕴有些萎靡，心道：小爷我的帅气容貌在今日毁於一旦！

许歧道：“对了，谢家主，你是不是见过那个红衣人了，他有没有和你说些什么。”

谢蕴看到了救星一般，方才光顾着害怕，都快忘了这档子事，连连点头：“他说解药就在地下室。”

“好朋友！”许歧用力拍拍他的肩，“谢谢！”

谢蕴站起来，上去追那两个人：“我也要去，这次我总可以去了，这里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闻闲拍了拍他的肩。

谢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动不能动。

他叹气道：“其实也可以坚持一下。”

他觉得觉得肩膀真的很疼！屁股也很疼！

过了良久，谢蕴有些难过，和旁边还没有被解绑的门生聊起天：“他们是不是嫌弃小爷我，其实小爷也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弱。”

他自己说着说着都不自信了，最后叹一口气：“只能祝他们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