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听琴
简兮猜测:“此次领兵之人是司徒将军?”
诸葛亮点头, 若有所思:“连赏赐都讨来了,他的野心不小。”
此番出征,除了熟悉荆州地形的老将魏延被封为征东将军, 其他都是新提拔的将领。
诸葛亮找陈晔调查过司徒风, 此人十分诡异, 就如天上掉下来一般。
他无父无母,年龄不详,长安之战后一夜成名,被汉帝看中从此平步青云,成为蜀军中升得最快的士卒。他是皇帝亲封的前军副将,精通兵法韬略, 武艺高强。目前虽无兵权, 但既然是皇帝看重的, 掌权也是早晚的事。
还有一点更奇怪,这个司徒风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脸上总戴着面具, 连睡觉都不摘下来。据说是脸部受伤, 丑陋骇人, 无法面见世人。
简兮挽着诸葛亮的手臂,带他绕开不平坦的碎石路。
五日后子时,接她的马车会停在丞相府门口,她将带着信物, 连夜出城,十天之内赶到荆州。
如今这种担忧悬心丶没着没落的感觉太熟悉了, 当年她和高三宝出大营给猎户家送钱时, 她就有莫名的担忧。现在,这忧心的感觉又回来了。
如果她像上次离开大营时一样, 再也回不来……不会的,她一定要回来。他还在家里等着她啊。
简兮停下脚步,看着他,缓缓说:“我有个礼物想送给你。”
“巧了。”诸葛亮浅浅一笑:“我也有样东西给你,不过要等到临行前。”
“好!”
接下来几天,简兮请李总管帮忙砍一节竹子,然后照着孙小妹竹笛的样子,削削砍砍做了根差不多的笛子。她对着孔吹了吹,吹了一嘴碎屑。
小环惊奇:“你还会吹笛子?”
简兮拿着竹笛把玩,绕在指尖转了个圈:“半路出家,好久没吹了,先覆习两天再说。”
简兮这段时间一直失眠,临行前一晚更是通宵未睡。出发当天的中午,许是李总管给她喝的安神汤终於起了作用,午后她竟然睡着了。
一觉醒来,窗外天色已晚。她竟难得睡了两三个时辰。
悠扬的琴音自书房徐徐传来,优雅动听。简兮寻声而去,看到诸葛亮正在案前抚琴,指尖下流转的悠然琴音,瞬间抚平她心中的慌乱。
简兮轻手轻脚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凝神静听。
她望着他的侧脸,岁月的痕迹已在他脸上勾勒出深沈的轮廓,淡泊沧桑,却依稀能找到他年轻时的痕迹。
一曲终了,诸葛亮一笑:“你醒了?”
“嗯,现在什么时辰?”
“戌时初刻。”
只剩两个时辰了。
简兮心里一酸,遗憾着:“怎么没叫醒我,我还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呢。”
“路途远,舟车劳顿,你能多睡一会保存体力最好。至於我们……”他低头一笑,话外有话,“你我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在一起。”
简兮没听出他的话意味深长,只是觉得他在丞相府等着她,很快她完成荆州的任务两人就能团聚了。
她伸手,随意拨弄一根琴弦,低沈悦耳的声音骤然响起。她嘴角弯弯笑出来,“真好听,许久不曾听先生弹琴了。莫非这次弹的真是《流水》?”
诸葛亮脸一黑,似乎想到什么不愉快的回忆。
简兮轻轻一笑,不再说话。竹笛放在唇边,吹奏着笛曲。她初学不久,曲子离馀音绕梁差得很远。可她吹奏得极为认真,每一个音都准确无误,甚至连高低起伏丶握竹笛的手势都和最初教她曲子的人一模一样。
一曲终了,鸦雀无声。过了很久,诸葛亮问她:“你吹奏的是何曲?”
简兮脸也黑了,反问:“丞相是真没听出来,还是翻小账打击报覆?”
“真没听出来,谁教你吹得笛子。”诸葛亮轻咳两声,笑得很愉快。中间有一段他听出来了,是《越人歌》,不过比她在荆州时吹奏得差了一大截。
“我不管。反正曲子我也吹了,礼物也送到了,先生弹一曲《凤求凰》予我听好不好?”
诸葛亮轻哂道:“别得寸进尺。你听过一次没有听懂,我便不再弹了。”
简兮哼了一声,继续拨弄着琴弦,却非随意拨弄,指尖下渐渐有了《越人歌》的曲调。
“还说没有翻小账,这都陈年烂芝麻的事了,还过不去?”
看来陈晔说得没错,丞相也……至少不是每次都那么大度能容人。
诸葛亮没有说话,忽然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手握住她的手帮她准音。
简兮静静靠在他怀里,由他握着她的手,弹奏一曲情丝百转的《越人歌》。
眼前仿佛有无数画面闪过。尾音落,两人仍保持这个姿势,寂静无言。
等了半天,不见诸葛亮开口,简兮只好问,“您要给我的是什么东西?”
诸葛亮从桌案下摸出一个锦囊,递给她:“给你的,莫要丢了。”
简兮接过锦囊,上下前后仔细打量,看有没有暗藏玄机。
“打开。”
“现在吗?”简兮拆开锦囊看,发现里面居然是一枚鎏金白玉镯。她难以置信,拿起来前后左右又看了一遍,还是玉镯子。然后又揪起锦囊看,可惜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袋子。
她问他:“先生给我这个做什么?”
“保你平安。”
“然后呢?”
诸葛亮莫名:“什么然后?”
简兮神秘兮兮道:“诸葛孔明在我随征前赠我锦囊,难道里面不是什么化解危机的妙计吗?我还以为里面是秘密武器或者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阵法呢。”
“……”诸葛亮无奈地扶额。难得他有情调一回,她为何还在琢磨那些稀奇古怪的事。
他亲自把玉镯戴上她的左手腕,握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儿,不放心地嘱咐她:“此番你虽装扮成百姓入城,并非随军,可路上仍要小心。宫里派的护卫我不放心,我找陈老板帮忙,从一品阁调了位武艺高强的人在你身边,有她在,我才稍微安心一些。”
“我知道,三思而行,绝不招惹是非。”简兮立马举起右手,作势对天发誓,却被诸葛亮抓住手阻拦了。
简兮惊讶,收回手,“我发誓你还不放心?”
诸葛亮摇头,语气一冷说:“你对我发过三个誓,两个都没兑现。”
“最后一个是什么?”简兮声音小很多,明显心虚了。
“最后……”他顿了下,话锋一转,声音低沈沙哑:“平安归来。”
“嗯,我保证。”
子时已到。马车候在门外。东西收拾好装车,接应她的人已经在外面催了。
简兮披了件薄披风,转身离开前,她又向诸葛亮要了一件东西。
“想要什么?”她现在想要什么,他都能给她。哪怕现在她不想去荆州了,他都有办法。
简兮向诸葛亮伸手,笑容婉约:“我想要丞相平日不束发冠时,系头发用的银色发带。”
银色的束发缎带,样式简单,材质普通,却是他用了几十年的贴身之物。虽说当了丞相后,诸葛亮上朝不会用这般随意的东西,可平日无需佩戴髻冠时,他还是会用这条最素雅的缎带束发。
东西不贵重,作为一国丞相送出的礼物,甚至有些寒酸,却代表了不离不弃的长情。
诸葛亮寻来这件物品,对她说: “转过去。”
“嗯?”
“转身。”
简兮依言转身。诸葛亮站在她身后,小心仔细地为她编了一个长辫子,系上银色发带。他没有女儿,当了军师后无需他自己再给自己梳头,绾发的手艺有些生疏了。
简兮却欣喜极了,虽然她一摸就知道头顶上的发包盘得像鸡窝,身后的麻花辫编成了麻绳,但她喜欢。
她就以这样的发型,出使荆州。
“丞相,夫人,来不及了。”李总管进门来催。他以为丞相改变主意想留下阿七,暗暗担心了一个晚上。
简兮说:“我正准备出门,走吧!”
李总管应了声,瞥见简兮古怪杂乱的发型,顿时睁大眼睛,“夫人您这是?”
“怎么?我觉得很好看啊!”
“……”
“走吧,让宫里派的车夫等我,实在不合适。”简兮正要出门,再次被诸葛亮叫住,“等一下。”
简兮回头:“何事?”
诸葛亮两三步上前,直接把门关上了。
寂静的夜晚。
大门“咚”地一响,外面候着的人都听见回音。
简兮震惊地看着诸葛亮。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诸葛亮一把关上门,将简兮抵在他和门板之间,双手撑在两边,把娇小的人圈进怀里。
“你……”简兮已经猜到他想做什么了,咬着唇等他说话。
她这咬唇的动作本就是催化剂。
数十年的苦楚一齐涌上心头,如山呼海啸般再也压抑不住。
他手臂忽然用力一揽,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唇覆在她的唇上,缠绵缱绻,缓缓深入。
简兮脑子一片嗡嗡乱响,怔怔地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细密的长睫,忘了呼吸。
他是一个克制隐忍的男人,但他的嘴唇,却让她感到那样的温暖。所有温存哀伤的感觉,在他吻住她的那一刻,瞬间占据了她的心。
不知不觉,简兮竟然流下眼泪。她隐约有种感觉,他情不自禁地吻她,不是爱抚,而是告别。
良久,他的唇离开她的唇,可额头依然轻轻碰触着她的额头,鼻息相闻。
“我就不送你了。”诸葛亮声音很低,说出最后一个字时竟有点破音。
简兮轻抚着他的脸庞,不舍道:“等我回来。”
她一定会最快完成任务,马不停蹄的赶回来。
马车踏着夜色,驶出长安城。
诸葛亮独坐在书房,从黑夜坐到天明。翌日清晨,候在门外的李总管实在担心,敲了敲门。
门没有关严,轻轻一敲“吱呀”开了一道缝。目光穿过门缝,李总管看见丞相坐在桌案后,闭着眼睛,面前放着一封写好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