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争执
简兮来到祠堂院外, 被郡主身边的女婢拦下。两人在南逃路上见过，婢女对简兮十分客气，但依然公事公办地说, “阿七姑娘, 此处是孙家祠堂, 外人不便入内。”
“我知道。我不进去，有件东西麻烦你帮忙交给郡主。”简兮递给侍女一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交给郡主的东西，一律需要打开检查。
女婢打开小盒子，见是香粉，凑近闻了一下，顿时打个喷嚏, 眼睛红鼻子肿, 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什么劣质玩意敢给郡主用？
“姑娘这是何意？”侍女捏着酸楚的鼻子问。
简兮指下香粉盒, 暗示她，“母女哪有隔夜仇。太夫人最疼郡主了，只要郡主面上能服个软, 太夫人肯定放她出来。”
侍女一想, 顿时了然。香粉太刺激太催泪了, 她抽抽搭搭说：“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这就把香粉给郡主。”
出了侯府大门，简兮看见送诸葛亮过来的马车还停在门外，可见暖阁里严肃的谈话还未结束。
没记错的话, 诸葛亮第一次见吴侯面谈并未达到预期效果，联盟的阻力很大, 为何还聊这么久？
留在侯府门口等人太刻意了, 简兮先一步回一品阁。没有马车，她只好慢悠悠朝酒楼方向走。
空旷的街道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
战事吃紧, 市集萧条。自曹操的战书顺江而下，江东民心涣散，才一天时间，有的商铺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准备撤离躲避战祸。
简兮早晨没顾上吃饭，这会儿觉得饿了。她走到点心摊前买了两块酥，刚付完钱，一辆马车停在她身边。
车上的人没说话。
她转头看，正是早上出门乘坐的那辆车。於是，她又多买了几块点心，打包好一并带上车。
马车上，诸葛亮靠着车厢闭目养神。鲁肃也一脸倦意，见简兮提着小包上车，他掀开车帘一角瞥了眼点心摊，摇头说：“这家铺子糕点不好吃。”
“唉，他们赚糊口钱不容易，毕竟没几天太平日子了。”
简兮只是觉得经营糕点摊的老夫妻生活艰辛，随口感慨一下，并无所指，没想到踩了当下敏感的雷区。
“难道你也觉得，面对曹操百万雄兵，江东求和是上策？”鲁肃不顾及她是何身份了，直接抛出问题。
简兮被问得一脸懵，她本能去看诸葛亮，见他依然闭着眼睛，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简兮无奈，摇头叹气：“我就一普通百姓，在酒楼混吃混喝赚点小钱，哪懂军国大事？”
鲁肃笑着说：“巧了，我就想听普通百姓如何想的。是战还是和，你随便说，就当闲谈了。”
闲谈？分明是拿她解闷。
简兮不由腹诽，此二人明明比谁都通透精明，偏偏让她说出来。
脑中念头转了几个弯，简兮长出口气说：“自董卓作乱以来，汉室衰微，奸臣当道。曹司空名为汉相，实为汉贼，世人无不想食其肉寝其皮……”
“别扯这些没用的，直接说重点。”鲁肃哂笑。
“拼尽全力一战，而且必须赢。”简兮说完这句话，诸葛亮终於肯睁眼看她了，目光里除了意外，还多了几许欣赏。
鲁肃诧异：“你们开店做生意，不都想平平安安吗？”
“对百姓来说，开城献降未必有好结果，荆州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暴-乱四起丶盗贼横行，连世子刘琮都被关在许昌了，哪里有太平日子过。对吴侯来说，若以保境安民为由献降，日子只怕比刘琮更难。真想长久平平安安，就要打赢这场仗。”一口气说完，她从包里掏出一块点心吃，咬了一口，顿时觉得整个喉咙都被甜腻腻的味道堵住了。
果然不好吃。
鲁肃张了张嘴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半晌，他叹道：“没想到，你一个小丫头都看得如此通透。”
简兮道：“私下闲谈罢了，先生莫要上心。”她哪里是看得通透，分明是另有乾坤。
她不经意擡头看去，正对上诸葛亮若有所思的眼神，便开口问他：“吴侯仍未下决心？”
诸葛亮抿了抿唇道：“吴主深知其中要害，虽未明确表态，心里却是主战的，且志在必得。如今他只在等一个人罢。”
简兮点点头。那个重要人物便是周瑜。
孙权没有表态，并非态度不坚决，而是担心江东势力分成两派，战时不能同心同力。周瑜是曾经追随孙策的人，在江东文臣武将中威望颇高，有他出来主战，再无人敢非议了。
马上行驶到一品阁门前，还未停稳，一名跑堂的夥计就已冲出来拦住车。
“阿七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简兮掀开车帘问：“何事慌张？”
跑堂夥计急得跳脚，指着酒楼大堂方向说：“你快去看看，二楼快要打起来了！”
二楼的客人都能打起来？
简兮问：“陈老板呢？”
“老板不在。”
“绿倚呢？”
“也不在。”
“楚长风……”说完她才记起，楚时一身怪味回家洗澡换衣服去了。
主管事的都不在，只剩她了。
简兮下车，吩咐夥计：“你带诸葛先生回院子休息，我去大堂看看。”
“是。”
能在一品阁二楼吃饭的人，一定非富即贵。
能在一品阁大吵大闹，且店夥计没有报官，只能说明吵架的人本就是官。
简兮终於知道陈晔为何让诸葛亮独门独院了，因为外面随时有意外发生。
“哗啦！”
一个茶碗摔碎，几粒碎渣滚下木质台阶，落在简兮脚边。
“我江东已立三世，岂能拱手让给那曹贼！江东只有断头将军，没有降曹将军！”
“战端一开，生灵涂炭，江东岂不是毁在你我手中！不如保境安民，为子孙考虑啊！”
“老匹夫鼠目寸光！国亡了哪来的家！”
“黄口竖子，休要张狂！”
……
简兮指了指二楼，小声问店夥计：“什么情况？”
“唉，程德谋丶黄公覆等老将军从侯府出来，直奔一品阁点菜吃饭。他们那桌菜刚上齐，张子布大人又带人来酒楼了。张大人一行人直接上二楼，我又不敢不招待，这不就和老将军碰上了。原本相安无事的吃饭，不知谁起头阴阳怪气一番，惹得对方不悦，才大吵起来。”
简兮一脸无语。二楼那几位不敢在孙权面前大吵，压了一肚子火。没想到冤家路窄，战和两派在外面吃个饭都能碰上。
最近酒楼生意不景气，没有外来客人，又没有吴侯压阵，他们拌几句嘴没收住，结果吵起来了。
“怎么办啊！要不……鲁大人上楼帮忙劝劝？”店夥计求救的目光望向鲁肃。
鲁肃脸很黑，心想这些人还不知道孔明也在一品阁，幸好他方才没跟过来，这场面要被刘备的人看去，简直贻笑大方。
他正踌躇怎么上楼，纠结如何既能劝架又不失他们的掩面，就听简兮果断对店夥计说：“有什么可劝的，吵架又不会把酒楼拆了？不过，拍坏的桌子摔坏的东西，全都记在账上，是谁弄坏的谁来赔，一点不能少。记住了？”
可能是她这一声干净利索，又是个姑娘家，楼上的人听见居然安静下来，大概也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有失身份。
鲁肃楞住了，打好的腹稿忽然没处用了。
店夥计拿着记账本小跑过来，望着突然安静下来的二楼，一脸疑惑地问：“现在我可以上楼登记了吗？”
“算了，几个杯子几个碗，碎就碎了吧。”简兮摆手让店夥计下去，指着楼梯对鲁肃说，“子敬大人现在可以上楼了。”
鲁肃无奈苦笑，朝她拱了拱手，似乎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简兮俯了下身，揉着额头转身走了。
头疼，她要回屋睡觉。
简兮这一觉睡了很久，醒时天已经黑了。她慌忙从床上跳下来，随意盘了个丸子头，急匆匆往酒楼大堂跑。
一楼大厅零零散散两个客人，都是只喝酒吃肉，没点炒菜。店夥计没事做，下去休息了。
诸葛亮仍坐在昨天坐的位置，面色平静地喝着茶。尽管陈晔给他上了壶一品阁最出名的秋月白，可他一口都没有喝。
难得陈老板大方一回，简兮坐在诸葛亮对面，揭开瓶盖闻了闻，酒的清香甘洌非同一般。
“还想喝？”诸葛亮语气淡淡，脸色不太好。
简兮立马把酒瓶放回原处，“没有，我就是想看铁公鸡陈老板准备什么好东西了。”而后，压低声音说，“先生还记仇？”
诸葛亮挑挑眉，擡起手，作势要捏她的鼻子。简兮捂着嘴笑，直往后躲。
“背地里说我什么坏话呢！”正说着，陈晔端了两盘下酒菜从厨房转出来。酒楼大堂没什么人，他不高不低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菜端上桌，他见酒杯依旧空空，责怪简兮：“怎么不给客人倒酒？”
简兮也责怪陈晔：“空腹喝酒伤胃。天气寒冷，应该准备些热乎的饭食。”
“谁叫你睡这么久，厨房都是绿倚忙活。本想叫醒你，先生不让我打扰，说随便准备点东西就行。”陈晔心里头奇怪，面前的先生一看就是气质绝佳的偏偏君子，能被刘皇叔派来出使江东，肯定有过人的才学胆识。
可简兮就是个二五眼不着调的，做起事来想一出是一出，和这位先生看上去绝非一类人，他们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他没好气地对简兮说，“别以为酒楼生意不好你就能偷懒，你的工钱和酒菜挂钩，做菜少了工钱也少，你还清钱的日子又得往后推。”
“放心吧陈老板，早晚能还清。”就算我还不清，日后丞相也能帮我还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