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人
了解多少？
那么, 是哪方面的了解？
夏锦很想告诉他，他其实真的很好懂，像一张白纸, 上面寥寥几笔, 已经写尽了他全部感情。
她有足够自由，接近他了解他, 或者远离他屏蔽他，接受他或是拒绝他。
“多少呢？”夏锦小声说：“不多不少, 刚刚够用。”
“你就端水吧。”百里疏说, 眼神里有笑意, 他早就习惯了夏锦不给他任何回答, 这是她保护自己的一道坚实防线, 他打不破，也不能打破。
好在他不在乎自己付出多一些, 付出久一点。
专家都是些大叔, 每一位都不修边幅，看看一副工作狂的样子, 百里疏和他们有一拼, 夏锦看着前面的人, 心想不知道再过个几十年, 百里疏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但百里疏的性格要更少言一点，更精致一点, 即使工作很累, 休息时间他也要做家务和健身。
精致的老头。
到时候估计狗崽都不在了，他应该也不会再养其他猫咪, 每天还是扛着个黑色的大包，背包的边边角角甚至都被磨破了, 里面的工具都露出来，一言不发地蹲在探方里，拿着小刷子，佝偻着扫着为文物上的土。
夏锦想着有点想笑，但转念一想，等他老了，她会在哪呢？也不一定在他身边吧......
嘴边刚翘起的微小弧度又很快散去，她偏开头，百里疏没有看见。
如果她离开这里，那就再也见不到那个场景了。
会再也看不到他用那张冷脸对她说着温暖的话。
夏锦心里一紧，不自然地往前走了几步。
正好这时候，几位专家在前面寒暄的差不多，也注意到了后面的百里疏。
“小疏，你也来了！”为首的是水下考古研究所主任，百里疏硕士毕业后，曾经在他们研究所进修半年。
勤奋努力，态度又谦逊，几个专家对他都很满意。
百里疏熟稔地和他握手：“李主任，好久不见。”
“好几年都没见你了，最近怎么样？”主任拍拍他肩膀。
百里疏笑，点了点前面的考古船：“还挺好的，最近刚遇到这个大难题，您就组团来施以援手了。”
“哈哈，你啊，怎么还是这么会逗我们笑。”主任笑得开怀，拍他的力气忍不住加大。
夏锦：他还会逗笑？？
那她想收回了解他已经够用了的话。
“哦对，正好有个t事，”主任道：“这个月我们正在筹备个培训中心，缺个负责人，我带的那几个学生啊，真都是逆子，一点也靠不住，不然你来帮我吧？”
百里疏：“什么培训？”
主任：“就是这次水下考古培训，培训后期的考试成绩合格，就给发证书，我知道你已经有证了，来帮忙行吗？”
“当然。”百里疏思忖几秒钟就答应下来。
夏锦有些意外，百里疏向来不喜欢做这种管理工作，怎么就这么容易答应了。尤其是他最近筹备综艺还需要很多精力。
百里疏说：“正好我这里也有几个朋友想找您报名参加这次的培训，到时候还得麻烦您关照了。”
他回头，正好和夏锦看他的眼神对视上：“来呀。”
夏锦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上前：“老师您好，我叫夏锦，是百里的同事。”
主任扶了扶眼镜，看向夏锦。
夏锦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稍稍低头。
主任和她握手：“你好小夏。”
“明白了。”主任嘴边含笑，又压抑住，转向百里疏：“放心吧，我会额外关照的。”
您明白什么了.......夏锦想，这个后门不好走，别把自己都搭上了。
专家只是来船上看一看，主要就是为了这次专业培训会，所以没在岸边待很久就走了。
馆长带着百里疏一起给专家带路回博物馆，连和夏锦道一句别都没来得及。
夏锦看着他们钻进车里，车越开越远，直到成为一个小点消失在远方，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悠悠道：“别看了，都走远了。”
她转身，看见赵潮生背着手站在身后：“啧，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实在不行，我和船长说说，放你回你们馆里吧。”
夏锦和善地笑笑，笑得赵潮生浑身慎得慌：“干什么？感觉没好事。”
她没说话，在他脚上狠狠踩了一脚，扬长而去。
打量着她没脾气是吧，夏锦在他身后又白了他一眼，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赵潮生吼了一声跳起来捧着脚来回蹦，再一擡头，夏锦早就走远了。
“熟了这是！一点面子不给！”赵潮生金鸡独立原地跳脚半天，终于缓了过来，愤愤道。
－
培训的事，说来就提上日程了。
百里疏是个优秀的介绍人，他将水下考古中心主任的联系方式推荐给了夏锦，估计在主任那边又简单介绍了一下她，所以主任对她十分热情并不陌生。
由于培训人员最近都在海上进行打捞活动，也由线下改为了线上授课。
夏锦就这样被委任为线上培训负责人，帮主任监督潜水队的培训情况。
当然，主要就是赵潮生，搞定他就约等于搞定他后面那一群小兄弟。
夏锦将培训资料往桌上一扔，冷着脸对坐在赵潮生的船舱里。
“你要干什么？说说？”她抱着胳膊问。
赵潮生一脸便秘样，赖在床上不肯动：“我们之前明明说好的！一周三节课，每次俩小时，现在怎么就成了每天晚上五点到十点！连吃饭时间都没了！”
“你这让我怎么跟兄弟们交代，都以为我骗他们呢！”
夏锦：“这不是临时加课吗？这么大个人了上个课怎么了？”
赵潮生：“我不管，谁爱学谁学，反正我们研究所就我们这一个潜水队，我不信他们能把我们都开掉。”
夏锦盯着他半天，想说些什么，努力将那些话咽下去，忍了半天，还是无法坐视不理。
“你就靠这态度还想赢过百里疏？”
赵潮生瞬间从床上翻身跳起来：“你什么意思？”
夏锦似笑非笑：“你不是因为输给他一次过耿耿于怀么？我觉得你应该早点适应这种感觉，因为我相信你还会输掉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
“你！”赵潮生眼睛都瞪大一圈：“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上次输掉完全是因为巧合，那打到我身上的浪太大了……”
夏锦：“我问过顾星辰，你们当时不止比了这一项吧？从陆地上到海里，一共比了八项，打平七项，最后一项你输了。”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们比的这些，都是你擅长的东西？事实上，百里疏从最开始就让了你一步。”
“如果真的比水下考古，你觉得你有几分胜算？”
“仗着上天给予你的天赋，就可以完全不认真对待任何工作吗？”
“也许真的是因为巧合，你输掉了那场比赛，但未来还有无数场比赛，你不能每一场都祈祷运气降临。”
夏锦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除了喝多之后。
赵潮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输出：“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夏锦看着他：“做人论迹不论心，你什么意思并不重要。”
“你做什么，才重要。”
赵潮生是渔民的儿子，自小就在海边长大。
和命途多舛的夏锦和百里疏不同，他的人生可以算是一帆风顺。父母对独子的无私宠爱让他成长得性格很好，轻易就成为那一片的孩子王。
长大了，他交遍海边朋友，搂着陌生人聊十分钟都能变成亲哥俩，就这样偶然得知了省直属考古研究所的招聘信息。
他确实不用多么进取，家里几条渔船，收取租金都够滋润生活。
如果他对此满足，那也罢了。
但他又并不完全是对人生毫无追求的人。
召集兄弟，联系考古研究所，彻夜拉着兄弟们恶补考古知识。他也不是做不好或是多懒惰，相反，他脑瓜灵活，加上一点点努力的力量就不容小觑。
归根结底，可能是安稳平和的生活过了太多，不知道风雨飘摇的可怕。
赵潮生摸摸昨天晚上刚剃得光溜溜又扎手的寸头，看了夏锦一会，又低头翻了翻桌上和砖头一样厚的学习资料。
“我知道了，我……我会上培训课的。”
夏锦指着门口：“那他们呢？”
这是指他的兄弟们。
赵潮生了然：“交给我。”
夏锦点点头，转身。
“哎！”赵潮生叫住她。
夏锦回头：“还有什么问题？”
“我不会输给百里疏两次。”赵潮生有点别扭：“你看着吧，等培训结束，我要再和他比一场，就比水下考古作业。”
夏锦眼神淡淡笑意：“拭目以待。”
关上舱门，眼前又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地主家的傻儿子吗？激将法能糊弄他一百次，他次次都吃。
这样也好，说明他前半生幸福顺遂，二十几岁还能有着孩子心性。
而她和百里疏……
她低头打开手机，点进线上培训课。
他俩早就熟透了，今天的课程她已经提前学习过。
身后无人，除了毕业时的那次意外，她从来不会行差踏错一步，没懈怠过一天。
-
百里疏帮着馆长安排好了专家的住宿，又一头扎进了和文化局的斡旋中。
摄影棚不合格？好，盖。
出品方不合适？好，换。
拟邀嘉宾有黑历史？好，换。
虽然百里疏能理解他们要求高，但总有种一百块的东西被强行收了两百块的感觉。
尤其是每次就挑出一个毛病，改完了再上交还是不行，总能找到新问题。
这样不行，与其等着上头不断挑刺，不如主动出击。
很快，百里疏带着企划书找到了相关负责人——徐暖意。
这个徐暖意是个神人，年纪不大，刚三十出头，但自从她毕业后牵头的几个综艺真人秀项目都大获成功，火遍市场，甚至捧红了几个名不转经传的新人演员。
百里疏一路问人，找到了她的办公室，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百里疏推门进去。
徐暖意坐在靠窗的大办公桌里，擡头看他。
她眼神犀利，看到他的瞬间滞了一秒，很快又恢复正常。
“来，请坐。”她没有起身，但笑意盎然道：“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快？
什么意思，她早就知道他会来？
“徐经理。”百里疏不想再进行没有意义的寒暄，“我想和您谈一谈《千万年背后》这款综艺的具体问题，有什么细节一次性说清楚，我们好回去再整改。”
徐暖意脚下轻轻一蹬，椅子下的滑轮转动，离开了桌边。
“哟。”她放下手里的笔，看着他。
在这个全民线上办公流行的时代，她依然热衷于最原始的记录方式。
“着急了？”她问。
“这才几天，这都等不了，以后有更多的事情要你处理的时候怎么办呢？”
百里疏将厚厚一本策划书放在她面前的桌上：“那我们就更应该高效沟通，不是吗？”
徐暖意看着不太在乎的样子：“t高效就行？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这不是原始社会，如果只追求高效，那拉磨的驴最厉害了。”
“那您说，我应该更注重什么？”
徐暖意偏着头想了想：“抓重点吧，方向对了，才有成功的可能。”
明白了。
百里疏几乎是瞬间就懂了她的意思，看来是某个点没能让她满意，才屡次被打回。
他点点头：“好，要是我能做主的事情，我一定会答应您。”
徐暖意满意地笑了起来：“这就对了。说白了，都是些小事，早过来一趟，我们做个计划，后面就好进行了。”
她看着百里疏：“听说，你们馆里新来了个小姑娘，叫夏锦的？”
“我看她的履历有点不行啊，不是相关专业出身，最近也没见有什么突出贡献，把她删掉吧，没有参加这款综艺的必要。”
百里疏从她说出夏锦这个名字时，面色就不太一样了。
他哼笑了一声，这才坐在了沙发上。
“徐经理，就算是想捧你自己的人，也用不着贬低我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