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温热的液体流到手边，湿滑的触感自指尖蔓延到全身，晏和想唤爹爹，浑身无力动弹不得。

血色逐渐将他浸泡起来，蔓延至口鼻，浸入眼眶，眼前陷入一片赤红。

“你杀了他，是你！”

有人咬牙切齿在他耳边说话，带着撕心裂肺的恨意。

“我必杀你！”

尖利喊叫直刺心口，晏和浑身一震，自梦魇中醒来。

入目所见是素色帐子，明亮的阳光投在帐子上，泛着鲜艳的赤色，分不清是朝阳还是夕照。

龙门关一战已经过去半月，幸好那日李宿道带着天辰来得及时，晏归晴和凌溯涛受了重伤，被顾酉救下了。

晏和亲手杀了苏馀庆，但还是让孙莲青和苏月意逃走了。

晏归晴伤得极重，天气转凉，魏天行做主把他们接到了孤霞山来医治，晏和也跟了过来。

昨日到得这山庄已是夜半，魏天行把他丢给魏琮便去安置晏归晴和凌溯涛了。

魏琮把晏和带到这里便不管他了，眼下小院里一个人也没有。

晏和自床上下来，洗了把脸，看了一眼天色，还好，是早上。

晏和出门，碰到女使，让她带他去见自己的父亲。

女使恍若未闻，见了他，裂嘴便笑，“哪来的小娃娃，粉雕玉琢的，真可爱。”

女使说着招手让旁边的女伴来看。

晏和没见过如此没有规矩的仆人，然而此处不是上京，他不能发作，只能皱着眉头，摆出些不悦的神情。

女使顿了片刻，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反而凑近了，上手来碰他的脸，“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晏和连连后退，奈何步子太小，被碰到了额头。

“放肆。”他不由得喝道。

两名女使这才有了些距离感。

晏和打算绕开她们自己去找人，刚要走，一个孩子从他身后的小路跑来，风一般从他身边掠过，快得他连人都没看清。

“少主还是想山主的。”女使笑起来，晏和理清了关系，跟着那个孩子而去。

小孩儿跑得飞快，晏和跟着他找到魏天行所在时，已是气喘吁吁，未进院门便看见他扑到魏天行怀里，魏天行把他高高举起，在他肉嘟嘟的脸颊亲了一口。

“扎死人啦！”魏绵推开魏天行胡子拉碴的连，要从他身上下来。

魏天行把他放下，问这些日子有没有想他。

魏绵是偶尔想他，但此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你走的这些日子，我大有长进，不信你来试试！”

魏绵不到七岁，声音里满是孩童的稚气，说话一本正经，但满是孩子气。

魏天行大笑，看到了晏和，把魏绵放下来，招手让他过去。

晏和乖顺走过去。

魏天行蹲下，一手揽着一个孩子。

魏天行先对晏和介绍：“阿和，这是绵绵，是叔叔的儿子，比你小，是你的弟弟。”

晏和退出魏天行的臂弯，举起两手朝魏绵躬身行礼。

魏绵和魏天行看得一愣一愣的，魏天行清了清嗓子转向魏绵，“这是爹爹好友的孩子，姓晏名和，你就叫哥哥就行了。”

魏绵看了看晏和，他比她高不了多少，方才的动作怪异，连笑也不笑，紧抿着唇面色苍白。

魏绵凑到魏天行耳旁，气声问：“他不会比凌松鸣还弱吧？”

魏天行想说他你可惹不起，看到晏和小脸紧绷的样子，没了玩笑的心思。

魏天行想到近来他总自梦里惊醒，关切道：“阿和还做噩梦吗？”

晏和面色如常，摇头说没有。

魏天行放下心来，转向魏绵，“爹爹最近没空，这几日你陪着晏和哥哥。他的爹爹病了，你娘和外祖父都在治他，等他醒了，爹再陪你过招。”

魏绵有些失望。魏天行凑到她旁边，低声说：“晏和哥哥武功很高，但他跟其他哥哥不一样，你要礼貌求教，不能胡来，知道吗？”

魏绵只听得第一句，眼前一亮，脆生应一声知道了，便要带着晏和去山上。

晏和朝魏天行看了几眼，不肯走。

魏天行见惯了山里的野孩子，对晏和这样的孩子还有些无措，想了想安慰他道：“乖阿和，你还小，这些事不用你操心，叔叔向你保证，你父王一定会好起来的，别去想这些，跟着绵绵玩去吧。”

晏和不想玩，但他很懂事，没有闹着要去看爹爹，朝魏天行行了一礼便转身跟上了魏绵。

魏绵朝晏和说一句跟我走，便带着晏和出了山庄。

魏绵带着他穿过树林，金色的阳光洒下来，树影斑驳，穿过花丛，鲜艳的菊花开到荼蘼，香气扑鼻，又翻过高坡，衰草铺满山坡，草叶及魏绵半人高。

两人穿过草丛，到了山顶一棵大树下，魏绵爬上树下的大石，转回身，拭去额头细汗，居高临下看着晏和走过来。

晏和走近，魏绵便道：“到了，动手吧。”

晏和左看右看没看到别的人，魏绵闷头带着他走了近半个时辰，离山庄已经颇远，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

“跟我比一场，赢过我，我百宝箱里的东西任你挑。”魏绵神情严肃，十足正经，仿佛是在向对面的人下战书，而这一战事关他一生名誉——虽然他不到七岁，个高三尺，嗓音稚嫩。

晏和顿了片刻，他方才还在想魏山主怎会放心这样半大孩童漫山乱跑，原来魏山主是让他带着这个弟弟玩耍的。

晏和没有多少心情，但魏绵是医圣的外孙，顾神医的孩子，他不得不配合，扯出个勉强的笑，问他：“你的百宝箱里都有什么？”

“那可多了，光纸鸢就有五只，泥偶有十个，还有一只斗遍落霞城无敌手的蟋蟀。”魏绵不无骄傲地说。这些都是他与山下的孩子打架赢来的战利品。

晏和见过表兄弟们斗蟋蟀，他也曾有过一只，不过再厉害的蟋蟀过了秋天就会死去，他玩过一个秋天便没再玩。

最终晏和决定要一个纸鸢。

定下赌注，魏绵跳下大石，到了晏和面前。

看着不及自己肩头的小娃娃，晏和并没有轻敌，等他说了开始，便双手主动出击，折了他的膝弯，轻推他的肩头，眨眼便将其撂倒在草地上。

晏和仍站得笔直，魏绵气急败坏跳起来。

“不是这样的！”

魏绵气得腮帮子鼓了起来，晏和不喜欢输了不服的小孩儿，退了一步，抱着手臂道：“你输了，纸鸢归我了。”

魏绵气得牙痒，但也只能怪自己没说清楚。

他重新定了规矩——不能触碰对方身体之内，要与晏和再打一次。

晏和打量了他一眼，答应了下来。

魏绵笑了一声，一旁的大树上绿叶簌簌掉落，忽然极快地朝晏和扑去。

晏和惊讶了一瞬，双指并起，擡手成剑，在面前一划，绿叶蓬起，四面八方散开，有些还扑到了魏绵脸上。

“纸鸢两只。”

魏绵不可置信：“再来一次。”

最终魏绵输光了五只纸鸢，回到山庄里，晏和跟着他回到房里，守着他拖出一个木箱，打开来，里头放着许多小玩意儿，数那五只纸鸢最大，色彩最艳丽。

魏绵很干脆地拿给晏和，又叫住他。

“晏和哥哥。”

“嗯。”

“可不可以，先不要拿出去放啊？”

魏绵蹲在木箱边，没了方才的气焰，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爹爹让他礼貌求教。

这个哥哥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不似他亲哥那样没实力，不敢跟他打，也不似更大的哥哥，要么没兴趣跟他打，要么假模假样让着他，这比让他输了还难受。

可晏和哥哥既有实力，还很耐心地跟他打，让他觉得他虽然赢了，但也会很好说话。

晏和大概猜到他为何如此要求，还是问，“为什么？”

“这些都是我从山下赢来的，你要是拿去放了，他们都知道我输了。”

晏和看着他没有答应。

魏绵扯着他的袖子再接再励，“你是我遇到最好的哥哥，你就答应我吧。”

晏和顿了片刻，缓缓扯出袖子，“我不好。”

魏绵发愣，晏和已经起身往门口走去，“我现在就要去放，你要一起吗？”

魏绵眼睁睁看着晏和将最大的纸鸢放上天，那些常来山上玩的孩童见了，下午就来问他：“魏小二，不是说好了，等我们来赢，你不会放的嘛，你说话不算数！”

他们都是隐居落霞城游侠的孩子，大多比魏绵大上三四岁，也才十来岁的孩子，都是屁大一点，没有谁把他这个孤霞山少主放在眼里。

魏绵第一次输成这样，可是他又不能怪晏和，只能怪自己实力不够，被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

悠闲放风筝的晏和见了，有些好笑，做出些让步，“今日输了，以后赢回来就是了，怎么还要哭呢。来，这个给你放。”

魏绵不过去，偷偷嘟囔，“我才不会哭呢。”

身边的小夥伴都过去围着晏和，要讨别的纸鸢来放，晏和没给，走到魏绵身边，对他说：“这些纸鸢，只有我放，我会保存好，到你能赢回去为止。”

闻言魏绵立刻止了愁容，又提出请求，“那你别告诉我爹。”

“魏山主对你如此严厉么？”

“不是，我跟我爹说我已经打遍落霞城无敌手，我已经在他们面前丢了脸，不能再让我爹看笑话。”魏绵眼巴巴望着晏和，“晏和哥哥，你就答应我吧。”

晏和觉得好笑，但也没答应他，“我不是落霞城的人，我过段时间就会走，所以你还是算打遍落霞城无敌手。”

魏绵小脑袋瓜被说服了，立刻就喜笑颜开，“那你从今天起每天跟我练武，到我超越你为止。”

晏和点头答应了。